孙存真下山后,吉安城方向不断传来零星炮声,同时从山坡下迅速跑上来一支数十人的红头巾队伍,绿娇娇和众女兵都闪到一旁严阵以待,要看看是什么军队攻城解围。这支队伍全是男兵,一名中等身材又黑又瘦的青年军官首先跑到坟墓附近,左右看了看,见不到任何人迹,于是和其他士兵一起检查地上的兵器盔甲,想从中了解刚才的战事。
当绿娇娇隐约可以看清楚来人的面孔时,香桂和月桂突然从藏身处跳起来,吓绿娇娇一跳。香桂大声叫着“老倌子”,向那个年轻男人跑去。香桂一到他面前就紧紧地抱住他又哭又笑,绿娇娇和其他女兵莫名其妙地从草丛中站起来远远看着。
他们三人热烈地攀谈了一会,香桂拉着男军官的手,象快乐的小鸡似的跑到绿娇娇面前,脸上泛着红晕激动地说:“绿将军,他叫焦玉晶,是我屋里老倌子,他来找我了,他来找我了!”说了两句又喜极而泣。
绿娇娇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到香桂幸福的样子,心里很替他们开心又羡慕不已。焦玉晶走到绿娇娇面前拱拱手说:“见过绿将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要你照顾香桂,给你添麻烦了。”
太平军视儒家一切理学礼数为邪魔外道,完全废除了拱手作揖的礼节,下级军官见上级军官都是行长跪礼,焦玉晶这一拱手让绿娇娇有点意外,她问道:“焦将军带领的不是天军吗?”
焦玉晶笑一笑,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你们刚才在这里打过仗,伤亡严重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绿娇娇才想起战后有很多打扫战场的杂务,也要避免清军回头追截,于是和新来的几十个男兵一起掩埋了战死的女兵,又带上受伤士兵急退到远离战场的山谷,找个有溪水的地方扎下营梳洗一番,才坐下来烧水做饭。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大家围着篝火坐下,听焦玉晶说起他带领的部队。
原来焦玉晶是湖南人,还有个哥哥叫焦亮,两人都能文擅武,早早加入洪门成为湖南洪门香主。月桂香桂两姐妹姓许,机缘之下同时嫁给了焦家兄弟二人。在太平军起义之初,他们带着洪门弟兄到广西金田投军,要干一番大事业。因为太平军中编制分成男营女营,有严格的军规不会轻易让军中夫妻见面,所以绿娇娇在太平军中多年竟然没有见过月桂香桂的丈夫。在年初广西永安突围战中,焦亮因为跟随萧朝贵在后军殿后,受到清军追击被俘,然后被杀。随后太平军打到桂林再东进全州直逼湖南,意图取道长江急前直冲进中原,这时洪宣娇就带领女军南下截击广东清朝援军,从此和太平军主力失去了联系。
焦玉晶说:“我们打到湖南后几次战败,从广西出来的老兵死了不少,天军只好边走边扩军,打到武昌的时候军队已经扩充到几十万人,可是从沿途加入的新兵战斗力不如老兵,军纪却越来越差。那些人都打红眼了,每到一个地方就抢掠滥杀,富户逃跑了,平民百姓却被全部征入军中,所过之地又没有留军镇守,很多洪门堂口的香主反对这一战策,纷纷离开天军。”
绿娇娇皱着眉头问:“不是有东王和南王在吗?东王对军纪一向管得很紧呀?”
“哎……南王冯云山在湖南蓑衣渡战死了,西王萧朝贵也战死在长沙,东王杨秀清倒不是不管军队的事,只是恶战连连,新兵一编进军中马上就上战场,训练新兵都来不及了,根本没时间管军纪。天王洪秀全又有自己一套,经常和其他将领大放新军抢掠,以至打一城空一城,只象蝗害一般,哪里还象一支义军……”焦玉晶说起这些事,禁不住摇头叹气。
想起胸怀大志的冯云山,绿娇娇沉默了半晌。焦玉晶停了一会又说:“天军这样反清不得人心,和洪门宗旨完全背道而驰,我带了洪门弟兄从武昌走了回头路……”
绿娇娇笑着说:“特地跑来找老婆的吧?”
坐在丈夫身边的香桂笑得很幸福,侧着身把头靠在焦玉晶的肩上,焦玉晶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黝黑的脸在火光映照下透出甜蜜的红色,大家都轻轻地哄笑起来。
焦玉晶喝了口开水说:“我……我打探到洪丞相带女军南下了,所以就带着弟兄们一路南下找你们。今天一早收到消息说清军在青原打仗,我就猜是不是你们。探子后来又回报说果然是女军在作战,从吉安又有清军出城渡江,所以我来了一招围魏救赵,分兵佯攻吉安,再从山下发炮引回清军,我自己就带了些人上山和你们会合……现在围城的弟兄们应该已经撤军了。”
绿娇娇看到香桂拿起焦玉晶的手,不停地用手指在他掌心撩划,斜眼笑看香桂说:“那现在你们也该撤军了吧?”
香桂和绿娇娇一向熟络,说话直来直去,她听到绿娇娇这么说马上开心地问道:“绿将军让我跟老倌子走吗?”
绿娇娇笑着说:“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将军了,哪管得着呀。再说你们一直这么粘着,焦香主一走你还不是粘着就去了。”
大家听到绿娇娇这么说又是一阵大笑,姐姐月桂看着妹妹和妹夫如此亲密,也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说:“世道多乱,行军打仗多危险都不怕,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就好,象我这样就惨了,老公死了都见不上一面……”
绿娇娇拉着月桂的手说:“现在好了,你们不是一家人都在一起了吗?”她又转过头问焦玉晶:“你下一步要去什么地方?”
“我会带弟兄们回湖南重建洪门,清廷不倒,洪门就不会停止反清。”
绿娇娇赞许地说:“好,有志气。可是你们就这样回湖南势单力薄,可能会很危险,要不要先隐居几年看看局势变化,再作下一步打算?”绿娇娇的话并非只是关心,她从焦玉晶和香桂月桂的面相上都看到了几年之内的死讯,如果他们不急于和清廷对抗的话,也许可以逃过一劫。
焦玉晶听到绿娇娇这么说,好奇地问道:“我早就听说绿将军是神算,莫非你有什么要提点我们?”
绿娇娇沉吟了一下说:“嗯,也说不上什么提点,只是几年内你们有一大劫,不动刀枪的话可能会避过。”
焦玉晶呵呵一笑:“呵呵,我们早就是湖南的通缉要犯了,就算我们想躲清廷也不会放过我们。现在我可以和香桂在一起,明天死去也可以,何况还有几年,我心满意足了。”
焦玉晶说完,绿娇娇想起被自己赶走的杰克,如果是杰克命中克命妻,自己会不会宁死留在杰克身边?她深深吸一口气,大声对其他女兵说:“姐妹们,今天留下来的都是没有家的人,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果大家想过上有家的日子,可以跟月桂香桂到湖南去。”
女兵们都抿嘴低头笑起来,绿娇娇又说:“我还有事要办得跟上天军,不想去湖南的可以跟我走,有没有想跟天军北上的?”她站起来左右看看,女兵们都低下头暗笑,没有一个人回应,看来大家过男女分营的生活都快疯了,没有人愿意再回去过军管的生活,篝火旁边只有绿娇娇一个人站着傻笑。
第二天一早,月桂香桂和余下的二十多名女兵都跟着焦玉晶离开吉安,绿娇娇找了一匹马,沿路按女军在路上留下的暗号,飞快追上洪宣娇的女军大部队。绿娇娇偷偷对洪宣娇说了焦玉晶带走香桂的事,洪宣娇自然心领神会,对军中宣称月桂香桂及其他女兵在殿后中英勇战死,见到天王时一定禀告追封其忠勇云云低调了事。
她们带着女军按一直以来的行军方式,只选人烟稀少处慢慢潜行,从江西出浙江,然后再北上江苏,说是一支军队不如说是一支旅行团,行军休整游玩三不误,足足走了两个多月,把整支女军平平安安带到南京城外。
她们行军路上探听太平军的消息,得知太平军在春节后攻破了南京,现在还没有新的战事,已经在南京稳守了一个多月。绿娇娇自从在吉安把祖先的骸骨烧成骨灰,整个人象重获新生。没有命运控制的人生,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故事;没有祖先风水左右的运气,由自己把握下来无论悲喜成败都是如此的心甘情愿。这时她真正爱上了自己,绿娇娇这个名字是自己为自己起的,以后的命运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中,那种无上的自由让她常常在睡梦中笑醒。
命中没有了福星贵人,不会再有人在危险时突然跳出来帮助自己;命中没有了灾星,只要自己不做傻事,就不会有飞来横祸。而且以自己现在的女丹内功,这世上有能力伤害自己的人应该没几个了,如果可以这样活在世上,哪怕没有什么大作为,只是悄悄地活一辈子,谁会说这不是最大的快乐?
可是焦玉晶来找妻子的事情深深触动了绿娇娇,她知道杰克一定会到处找自己,而且从上次为阿图格格测字中,她意识到如果可以见到杰克的话,她还会见到一大群朋友,和那个不知长得什么样的小孩。想被人找到,就要先把自己放在一个好找的地方,同时绿娇娇也想亲眼看一看今天的太平军,是不是变得象焦玉晶所说的如此不堪,见一见那几个一心要打天下的大王,看看他们在冯云山死后是不是沿着那条法治之路走下去;有这样的好奇和期待,先跟随洪宣娇到南京无疑是最聪明的选择。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南京,让那座传说中的名胜古城慢慢从地平线上进入自己的视线,她的心情忐忑不安,被一种幸福的预感笼罩着,以至不敢去算一卦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经历事情太多的人不想惹事,尽管一个卦算出来不是好就是坏,可是她不想让一个有百分之五十机会出现的坏卦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南京城外有零星分散的小山,小山上有形状熟悉的太平军望楼,望楼下是大片军营和一望无边的红旗,这种城防布阵正是从《龙诀》演变出来的守险兵法。从军营中飞奔出一匹白马,骑马的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伏在马鞍上急促地抽着马鞭象参加马术比赛,身后扬起一片烟尘,跟来一支军队。
绿娇娇和洪宣娇坐在马车里走在军队的最前面,她们都象打鸟似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白马,洪宣娇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绿娇娇已经从马车上纵身向前跃出,那速度快得就要飞起来,脚下象腾云驾雾一般展开双臂扑向白马。
绿娇娇早就看到他就是杰克,那顶牛皮牛仔帽不会再有另一个男人戴得这么好看。杰克看到绿娇娇狂喜不已,不等马停下来就跳到地上,一个踉跄仆倒在尘埃,可是他马上爬起来,展开双臂抱住象小猫一样扑到自己怀里的绿娇娇。
冲得很猛的绿娇娇再次把杰克撞翻在地上,但无论如何杰克还是紧紧地抱着她,从地上滚起来的时候,杰克用双手卡在绿娇娇的腋下,把她高高托起转着圈,在天旋地转中看着自己美丽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