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娇娇和安龙儿聊了一会闲话,就在午后的树荫下枕着藤箱睡着了。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他们吃了些干粮,整理好行装连夜上路。
如果可以保证路上的安全,晚上在官道上行走的确比白天舒服,没有烈日当空,凉风徐徐吹来,人走在路上分外清爽。
绿娇娇完全不象白天慢条斯理的样子,脚步走得很急。一来是因为休息得好精力充沛,二来她急于找一个适合布局的地形,以便安排安龙儿抓人。
她不河边休息时给安龙儿安排计划,因为停在一个地方说话最容易给人偷听,现在两人都在路上急走着,她走近安龙儿身边小声地安排一会要做的事情。
“龙儿听着,一会有适合的地方,我会指给你看,你就过去躲起来埋伏着……我会一直向前走,引他经过你身边……”
“好。”
“你躲得好一些,不要让他发现,然后你准备好绳索,如果见到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肥瘦不是很高……就是比我们高半个头的样子,脸长得很丑陋那就是他了……”
“明白。”
“如果他是一个人的话,就用绳子把他捉起来……如果有二个人以上,你千万不要曝露,也不要走开,就留在原地,我一个时辰后会回来找你……”
“行,没问题。”
“如果他是一个人,而你不够他打的话,不要死缠烂打,你往我这里跑,追上我就行了,他不会想在我面前出现,到我身边你就安全了……”
绿娇娇在极力想象最坏的情况,她要力保安全地由安龙儿独力完成这次计划:
“还有……如果对方有两个人,又发现了你还要捉你的话,你就全力逃脱,到花县和杰克会合……这里是十两银票,够你在路上乱花了,该怎么花钱就怎么花,人一定要安全到花县,明白吗?”
安龙儿接过银票,眼眶一热,几乎流下眼泪,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忘记了有人会关心他:
“娇姐你放心吧,我会按你说的做。”
现在是八月下旬,中秋已经过去很多天,月亮要到下半夜才会升起。官道两旁边是一丈多高的茂盛大树,浓密的枝叶遮住天空的星光,使道路中间黑暗得认不出人样。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远远的小村落散出零星的灯光,让人觉得有一点生气。天上的星光很明亮,却无法照入树荫遮蔽的官道。
绿娇娇和安龙儿走上一段又窄又直的上坡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旁是斜斜的山坡,山坡上的树林同样高大茂盛,使这一段路更显得漆黑一团。
走到上斜坡的三分一位置,绿娇娇看前后无人,用手按一按安龙儿的肩,手向路边的大树上指一指。
安龙儿马上会意,从身上解下绳子,双手各拿住绳子的一头,手腕一翻打出一个大活套,这是前几天杰克刚刚教他的西部牛仔套结。然后他把活套拉大一些,轻轻放在道路中间人一定会走过的位置,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有条绳子会放在地上。
绿娇娇看到这里,明白安龙儿的想法,脸上忍不住笑容。心想,这小黄毛头干这种坏事还真是有天份。
安龙儿轻轻放长绳子,自己牵住绳子的另一头,纵身一跃,无声无息地潜在树上……
绿娇娇并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径直向前走去。
安龙儿跳到树上后,放慢自己的呼吸,听着绿娇娇的脚步声向斜坡上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直到从斜坡的另一头消失。
仔细地听着他们走过来的路,路上没有任何人,除了偶尔响起虫鸣蛙声,路上再没有其他声音。
过了一会,路上走过一个赶牛的男人。男人长得五大三粗,手上拿着一条有树叶的软树枝,一甩一甩地轻轻打在牛屁股上。以安龙儿的看法,这人是刚刚耕完田,要从田里赶牛回家,要跟踪人的话,不会赶一头牛吧……
应该不是这个人,安龙儿这样想着,看着壮汉赶牛从自己身下经过。
然后又走来一个挑着菜的中年妇人,肩上挑着两个装满青菜的小箩筐,前面的箩筐上有点反光,走到安龙儿藏身的树下,安龙儿发现那是一小碗水,大概是为了给青菜保湿之用。
应该不是挑菜的女人,娇姐不是说是男人吗?安龙儿想,现在才过了三刻钟,再耐心等等。
从斜坡上又走下来三个男人,边走边在大声说笑,安龙儿听到他们说着德贵村有个孙寡妇才十八岁,每天晚上和他们家老爷睡一个房子……
三个从斜坡上下来的男人,肯定不是跟踪娇姐的人。不过安龙儿发现,当跟踪者或是偷听人家的事,原来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紧张之余又忍不住要继续做下去,因为他现在很期待下一个走过的人,很想看看这次会是谁经过。
过了不久,从斜坡下又走上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已经喝醉了,另一个骂骂咧咧地扶着他。
他们从安龙儿蹲点的树的下经过时,安龙儿闻到一股酸臭的白酒味,很显然这人是真喝醉了。安龙儿想,没有人喝醉酒跟踪人的吧?要是娇姐突然换匹马跑掉了,他这样也赶不上呀,应该不是他们。
两个时辰里,只有四拨人经过这个黑麻麻的斜坡,但都没有绿娇娇说的丑陋年青男人,安龙儿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只好在树上耐心地等绿娇娇回来。
安龙儿在树上蹲点的两个时辰里无所事事,绿娇娇却跑得半死,气都喘不过来。
和安龙儿分开后,她一路小跑上斜坡,然后向斜坡下跑去,跑多远不是问题,只要前面没有分岔路口,她可以跑半个时辰。
快速移动有利于调动跟踪者加快速度追上自己,这样对方被安龙儿发现的可能性就会更高。
其实以绿娇娇的体力,根本不可能连续这样跑,跑了三刻钟后,她已经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喘大气擦汗。
闻了几口大烟提提神,绿娇娇开始原路往回走。因为刚才小跑三刻钟的距离,走路回去就要花四刻钟的时间,一来一回刚好一个时辰。
绿娇娇好不容易又翻过大斜坡,回到安龙儿蹲点的大树,看看没有出事的痕迹,于是拍拍树干示意安龙儿下来,自己双手叉着腰喘得说不出话。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绿娇娇终于可以说出话,但是声音还是喘得丝丝作响。
“桀屋里死人……”绿娇娇一激动就忍不住用母语骂人,可是安龙儿没听过绿娇娇骂人,也听不懂江西话,一边收地上的绳子,一边顺口问:“你说什么?”
“我骂他个死人头,给我捉到看我不打他几巴掌,果个扑街……”绿娇娇还在咒骂着。
这一句安龙儿能听懂,广府白话都这样骂人。
绿娇娇回过气,拉安龙儿爬到路边的山坡上,找块大石头坐下来了解刚才的情况。
“刚才有没有人经过?”绿娇娇问道。
安龙儿说:“最先是一个农民赶着牛经过……”
“那人我看到,我停下来时从我身边过去了。”绿娇娇首先过滤掉这一个。
“然后是一个挑菜的女人……我看是女人没管她……”
“女人?我没看到女人经过……然后呢?”绿娇娇娇觉得问题在这个女人身上,但还是要了解全部情况再做分析。
“然后是三个男人从坡上下来,是从你那个方向来的,娇姐你见到他们吗?”
“见到,那三个人和我迎面而过,嘴巴还不干不净的……算了不说这些,还有人经过吗?”绿娇娇也排除了三个男人。
“最后是两个男人,有一个喝醉酒了给另一个扶着,走得很慢,你回来时有看到吗?”安龙儿也开始知道绿娇娇的思路,只要两边一对照见到的人,就可以知道谁是跟踪者。
“那醉猫现在还躺在路边,我看到了,一身酒气看来是真喝醉……不象是他们两个……还有人经过吗?”绿娇娇在走回来时,小心地注意过躺在地上的人,他吐得一地都是脏物,吐出来的东西可假不了,醉成这样的人也应该被排除。
安龙儿无可奈何地说:“没有了,只有四拨人,娇姐不是说没见到挑菜的女人吗?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岔路?”
“没有分岔路……一路两边全是山,没有人会挑着菜爬到山上吧……你说说那个女人……”绿娇娇沉吟了一下,从藤箱里拿出盛水的皮囊喝一口水,然后递给安龙儿。
安龙儿接过水喝了一口说:“那个女人看起来象三十多岁,穿着农妇的衣服,裤脚卷起……嗯,有穿鞋子……”
“她有多高?”绿娇娇需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可能比我们高一点。”
“能看到是大脚还是小脚吗?”绿娇娇问。
“太黑了看不清楚,不过走路挺稳的……”
“她挑着什么菜?筐有多大?”
“什么菜看不清,筐不是很大,她走起来也不显得很重……”
“她的菜是满筐吗?”
“全满筐。”
“菜上有盖什么吗?”
“有,对了,菜上面放了一碗水,我从上向下看到有点一闪一闪的反光,所以记得……”
“一碗水?”绿娇娇停下问话,慢慢闭上眼睛努力组织着安龙儿告诉她的图像。
“那碗水是给菜保湿的吗?我觉得是这样……”安龙儿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和绿娇娇一起搞清楚这些事情。
过了一会,绿娇娇睁开眼睛看着山坡下的官道,果断而低沉地说:“你已经见到跟踪者了,他就是挑菜的女人!”
安龙儿亲眼见过这个女人,只觉得普普通通,听绿娇娇这么一说,心里直打鼓,好奇地问道:“娇姐是怎么认出他的?”
绿娇娇把头转向安龙儿,靠近他耳边用唇齿的声音细细地对安龙儿说:
“晚上收菜放到第二天不新鲜,菜农要卖菜的话只在早上收菜,然后白天就要马上卖出去,所以卖菜的人,到晚上不可能有一整筐菜挑来挑去,这是其一;如果要保持菜叶新鲜,应该在菜上盖上湿布和鲜草,或是新鲜的树叶,而不是在上面放一碗水,这是其二;真正挑菜的人,在走路时菜筐会上下抖,这样走起来省力很多,但是这样的话就会把碗里的水打翻,你就不会看到有水了,这证明她不在乎那两筐菜重不重,他只在乎那碗水不打翻,这是其三;天这么晚了,筐里却盛满菜,只能证明那些菜是铺在筐上的伪装,筐里有其他的东西,可能是他的行李……对了,那女人背上还有别的东西吗?”
安龙儿听了绿娇娇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莫名的激动,真想不到自己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事情,在绿娇娇眼里破绽百出。
他回答绿娇娇:“没有,她身上只有衣服,还有一顶草帽挂在担挑的后面。”
“背上没有行李的话,那两筐东西就是她的行李。”绿娇娇基本上肯定自己的分析结果。
“她不知道你在中途停下来,于是一直追着我,当我往回走的时候,她马上躲到山坡上先让我过去,然后再从后跟上……问题是……她已经知道我是一个人走回头路,也就是说她完全可以认为,她被你见过……”绿娇娇细细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使之连贯起来。
“可是那碗水是什么呢?我不明白……”安龙儿其实还有很多不明白,他只是先问了最迷惑的部份。
绿娇娇不说话,她把皮囊里的水倒了一些在大石头平面的小坑里,大概也是象半碗水的样子……
然后从藤箱里找出一个针线包,拿出一支最细的缝衣针,一手拿着针尾,把尖尖的针头在石头的平面上很快速地来回拖了两下,针头被磨得精亮;
再从地上捡起一片小树叶放在石头坑里的水面上浮起,最后把细针放在树叶上面……
树叶托着细针浮在水面,细针带着树叶慢慢旋转,转了半圈后,针头居然停下来,正正指向南方。
绿娇娇拿出自己用的小罗经递给安龙儿,安龙儿对照罗经上的磁针和树叶上的缝衣细针,两针所指的方向果然分毫不差,安龙儿看得嘴巴张成圆形,惊讶地看看绿娇娇。
绿娇娇用食指放在自己的嘴上,对着安龙儿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动作,他不想安龙儿惊动对方。
她用更低的声音对安龙儿说:
“他那碗水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指针,但是他的针不是指向南方,而是永远指向我……”
安龙儿更惊讶地再次张大嘴巴,绿娇娇马上用手捂住他的嘴。
安龙儿对绿娇娇点点头,示意可以放开手了,迫不及待地凑到绿娇娇耳边问道:
“娇姐,那是什么东西呀?”
绿娇娇吸了一口气慢慢在安龙儿耳边说出来:
“那是阎王吊魂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