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的上空,一如仙园当中雾气茫茫。
百船水坞的正中心,水面依旧平静如丝绸,不起一点褶皱。更让人惊奇的是,此处的海水纯净似空,往下俯瞰,能一眼看到千丈以下的海底。
就在距离水面九千九百九十九丈的海底,正有三人面向团坐,各自坐着一方金、银、白的蒲团,模样有老有少。
此三人皆是闭目养神,而意识已经不知道哪去了,似乎一番穷搜猛找之后,三人先后睁开了眼,眉头皆是微皱。
银色蒲团上的道人,目光不善,阴鸷的开口:“果如本道所料,那白骨妖人来意不善,表面是来说好,实则是要趁火打劫,偷盗我等家宅!”
若是许道几人在此,一眼就会认出这人正是三位道师中的银凰道师,还会大松一口气,庆幸他们溜得快,果真没有被对方抓住尾巴。
另外两张蒲团上的道人,分别正是金麟道师和玉珑道师,两人一沉吟、一表情随意,并没有对银凰道师的话语发表看法。
银凰道师见两人都沉默,眼神闪烁,直接站起身子:“既然小贼都偷进家门了,我这就亲自出马,将他们捉拿回来!”
“道友且慢!”场中响起话声,是金麟道师摆了摆手中拂尘,不急不慢的说出一句话。
金麟道师身着金袍,袍上绘制着九宫八卦五行等物,手中拂尘金灿灿的,仿佛太阳光丝凝结而成,颇有一派仙真气度。
“我等既然已经商定,放白骨道友进门,何必现在就急着赶人,不成体统。”
听见金麟道师的话,银凰道师面上表情的不变,但是眼睛轻眯几下,终究是口中冷哼,慢吞吞的坐回了蒲团。
这时第三人说话了:“金麟道友所言正是。”
玉珑道师身着月白道袍,身上仿佛披着月光,气质缥缈,他的眼神淡漠,瞳孔放大,仿佛神游天外、有仿佛目不能视物:
“我观白骨道友气质清奇,应是从西南地界走出。她虽然刚刚结丹,但手有法宝,并不是好对付的角色。现在若是斗起来,平白伤了和气。我等早就在仙园中摸索千年,该得的好处都已经得了,若是白骨道友再能发掘出什么好东西,也是我等运气。”
说到这里,玉珑道师顿了顿,又幽幽说:“若是白骨道友运气不好,自然也就无需道友亲自动手。”
得了玉珑道师这番话,银凰道士点点头,面上的表情好受了一些,默认了对方口中的话。
而这个时候,突有嗤笑声响起:“嘁!”
金麟道师听着两人的话,面上冷笑不已。但是他也并没有再多评论,而是话锋一转,说到:
“如今家宅都要被人打破了,不知道二位道友究竟有何计策?”
金麟道士从在场的两人问着,一边继续冷笑着说到:“若是贼人真个攻破家门,我等才真是连守护之犬都做不到。”
另外两人一时沉默起来。
十几息之后,银凰道师率先忍不住,紧盯着金麟道师:“还能如何!依贫道的看法,自然就是学外界修行之法,先吞了五诏,再吞了吴都,若是还不成,便吞了整个吴国!”
“想要杀敌一千,先得自损八百!砸锅卖铁、推房倒柱,搏命便是!”
“哼!”金麟道师听见这话,立刻就反对:“我看你银凰并非是想搏命,而只是想砸锅卖铁、败坏家宅,背叛黄天。”
银凰道师听见这指责,当即面色阴沉,冷冷的看着金麟:“胡扯!若说背叛黄天,我看是你金麟最卖力才是。”
“嘿!也不知是谁,一直想跑出吴国。刚开始听闻有敌人入侵,更是大喜过望。如今发现敌人来势汹汹,才畏畏缩缩的被吓破了胆子。”
此话说得金麟面上冷意浮现,但金麟也不辩解,只是冷冷的看着对方。
好在一旁的玉珑道师及时出声调解:“二位道友只是意见不同罢了,何必如此相争!”
“银凰道友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我等若是行外界之法,以生人为畜,自然将会法力倍增,就算不能解决危机,或许也能保下道统。只是一旦如此,我等意志丧失,多半就堕入邪魔,违背黄天了。”
“而金麟道友比我等年长,如今寿元无几,自然想速速进取一番,只是心急了些罢了。”
玉珑道师叹声说道:“这吴国终究只是囚笼,未成真正天地,容不下你我长生久视!可惜,我等困守近千年,跨不出下一步,而外界却是已有元婴真人诞生。”
玉珑道师叹声过后,略沉默,终究也忍不住冷笑起来:“看来,浅水终究是养不了真龙!”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沉默起来,久久不语。
还是金麟道师最终打破了沉默,眯眼说:“道友先别气馁。你们瞧,那白骨道友不就成就了金丹,打破限制么?”
另外两人听见,都是面上不解,其中玉珑出声:“白骨道友虽然手持法宝,实力不小,但她所结大丹不过是颗假丹罢了。观其气度,很可能就是夜叉那厮的。此二者,都不过假借他人之手得丹,并非自行结丹,算不得算不得。”
银凰道师亦是附和:“此方天地除了我等结丹之外,千年以来,是否真有他人结丹……旁人不知,你我三人还不知么?”
银凰的话声略带冷嘲,但金麟并未太过在意,而是抚了抚浮尘,思忖着说:
“二位道友并不知。那白骨道友虽然气机不凝,算不得真丹中人,但是我观她脚下的法宝和身上气机一致,且其体内的丹气不散,比此前的老夜叉要好。”
“就算她和老夜叉一般好运,是挖坟得了大丹,但她手中定有秘法,走的乃是假借之路,可通过他人大丹作粗胚,使用真气锻造,将其渐渐锻造成自个‘真丹’,再得长生之机!”
金麟这话说的精深巧妙,玉珑和河银凰听了之后细细思索起来,虽然两人心中想要反驳,但想起金麟纯熟的炼丹炼器技艺,都熄了反驳找茬的心思,只是出声问:
“道友所言当真,那白骨竟能有如此智慧?”
其中玉珑还说:“若是这位道友真能如此,我等接纳她也并非不可,终归都是家宅中人,也算不得外人。”
金麟道师肯定的回到:“贫道所言不虚,此白骨道友有借假修真之能,当是千年罕见,精彩艳艳!不过白骨道友体内似乎还有其他隐患……”
他迟疑了一下,又摇头说:“癣疥之疾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贫道观其气色,白骨道友应是近期就可以气机融合,消除隐患。”
若是白骨观主自己在这,听了金麟道士的话,她定然要大吃一惊!因为对方所说的,是许道和尤冰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其所修的法门不仅近乎器修、剑仙一道,更是将结丹的步骤分成了两步,其中炼化舍利假丹,作为大丹使用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则将全身骨骼也炼入假丹中,蜕假成真,成就一个真丹。
此一点,乃是嫁衣丹法之所以要保留骨骼,占据他人肉身的最大原因!
也是白骨观主想方设法才瞒住尤冰的,可是没想到,金麟此人只是和她见了一面,居然就瞧出了端倪。
这一点上,除了是因为金麟自身精通炼丹炼器之外,恰巧也和白骨观主身上的隐患有关!因为尤冰的魂魄尚在,白骨周身气机不密,方才泄露了根底。
金麟三人聊着,都对那白骨观主感到了深深的好奇:
“如此说来,难怪此人身上气息不稳,却敢来拜访我等,她那法宝定然了得!”、“嘿!这家伙一进仙园就能消失了,不可小觑!”
交谈几句之后,玉珑忽的又想起了一人,说:“也不知金麟道友看重的那小家伙,现在造化如何了。道友连我手中的最后一份真龙煞气,都要了过去,应是器重的很。轻易死掉就可惜了。”
银凰听见,略微思索才想起了许道的面孔。他舔了舔舌头,插了一句:“我观白骨道友可不是善茬,那小家伙定是被白骨道友吃干抹净了!”
银凰轻笑道:“就算那小家伙还活着,难不成道友还指望再将他送出去,让他到外界天地搏个前程?大几百年下来了,什么样的天才我们没见过,可曾见过一个结丹归来,继承道统,解救我等的?”
话说间,银凰大笑不已:“哈哈哈!道友认为的天才,放到外界天地了,可就不一定是天才。这鬼地方,千百年间能出个白骨,已经是黄天有眼了。”
他的话夹枪带棒的,怨气有些大。让金麟听见后,面色上难堪起来。另一边的玉珑也只是摇摇头,并未插话,面上也带着一些失望之色。
“好了!”银凰道师大笑过后,冷哼一声,问道:
“既然我的法子你们不认,金麟的法子未见成效,那么我们还有另外法子吗?”
金麟道士听见这话,眼皮跳动几下,终究是睁开。他和银凰两人默默的转头,望向了态度一直较为平和的玉珑。
只见玉珑道师面露沉吟之色,拱了拱手,朝着两人说:“事已至此,我等也只有一法。”
另外两人听见,双双对视起来,眼神皆是复杂,他们分不清究竟是谁兴奋、又是谁黯然,两人略一沉默,便都拱手:“道友请讲!”
玉珑道师发言:“无他!杂糅行之,先行银凰道友计,再行金麟道友法!”
玉珑面上目视着自己的两位同门,面上冷意闪现:“外道有言:不入地狱、誓不成佛!如今外界腥膻一片,等也是死、躲也是死,不若先成地狱,再立黄天!”
“善!”银凰猛地站起,长吟到:“养国千年,今当国养我!”
他面上贪婪之色大作,喉咙中咯咯作响,“某就不信了,此千万、万万人口,还不能让我等跨入长生!?”
而金麟道师则是枯坐一旁,他手持拂尘,再次将双眼闭上,久久不睁,只是吐出:“可。”
玉珑得到两人的支持,沉声:
“古有仙人拔宅飞升、携鸡带狗!等你我三人功成,破枷锁、走蛟龙,自然就不再受困于此了……到时候有我们坐镇,带领儿郎们冲入西海,移山填海,当如衣锦还乡、光照万里!”
若是许道再次,他定会大吃一惊。
金麟三人竟然准备借着外敌入侵的大劫,拿吴国中的万万人口作为赌注,破釜沉舟,企图强行突破到元婴境界,以解决此危机!
并且三人谋划的美满,等得长生后,还要领着道宫中人反扑西海,扩大国境!
只可惜的是,许道并不在此,他正和尤冰游走仙园,寻着通往外界天地的洞口。
……
一阵细细的商量声说完后,洱海底部便再无声音响起。
只有金麟三人身上的法力升起,股股涌动,让平静了千年的洱海底部,暗潮汹涌起来。
海水虽然汹涌,他们三人所坐之处却依旧平滑如镜子,其周身百步外以下,更是蔚蓝无比,恍如另外一片空间!
就是另外一片空间,整个洱海之下,并非海底,有的是另一片海洋——西海!
洱海道宫的山门——百船水坞相结成环,恰似一个井口,上粗下细,通过此井口,吴国中人便能“仰观”西海以上,外界广阔无垠的天地。
此时此刻,正有众多狰狞的虾兵蟹将、凶兽怪鸟,站在这“井口”之外,仰头望着,眼珠密密麻麻,不可计数。
它们皆是觊觎的望着井口内部,垂涎三尺,面色疯狂。
其中占据井口外位置最大的,是一只巨大的眼珠,直接堵了小半个井口,猩红可怖,眨动着盯向内里。
金麟、银凰、玉珑三人,方才就是盘坐在眨动眼珠之上,谈笑自若,渺小如米粒。
那巨大的眼珠中倒映的,却并非三人的身形,而是洱海、吴都城、江州城、白骨山……血火四起、残破不堪的吴国众地。
眼珠如圆月,冷冷的仿佛俯视着整个吴国,一等挤破屏障,其众便要从天而降,吞吃吴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