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门道士怔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冲许道打了个稽首,声音干涩的回答:“贫道陈门,见过许道友。”
见陈门道士还没有忘记自己,并且神智也清晰,许道面上更是欢喜,他连忙就邀请陈门就坐,并摄过糕点、酒水等物:
“此地已是贫道之洞府,贫道也已经开启了阵法,除去你我二人之外,便再无外人。”
言语间,许道瞧见了尹尖尖的动作,他懒得解释,索性将神识涌上尹尖尖的身子,在发现尹尖尖也没有异样之后,便又一甩袖袍,将尹尖尖收入了内天地中,先存放着。
这下子,洞府中彻底只有两人。陈门在道谢之后,脚步蹒跚的走到了桌椅前坐下,并饮用起酒水。
其人在灌入第一口酒水、嚼下第一口糕点后,动作顿时急促,声色难言,只是掩着袖子,埋头在酒桌上大肆的吃喝。
无须用神识扫视对方,许道便知晓陈门道士体内的气血、真气无一不枯竭,对方又受着身上奴纹的禁锢,已经是疲惫如凡人,饥渴难耐。
这也是海市中炮制奴隶的通行法子之一,让原本高高在上的道士,变得比凡人猪狗还不如,摧残其身体,折磨其心志。
一年两年,便是筑基道士也会被熬得服帖。
见状,许道伸手一翻,从袖中取出了辟谷丸,以及滋养肉身、魂魄的丹药,然后虚托着,轻轻递到了陈门的跟前。
这几丸丹药还是许道从药不齐手中换购得来的,正合适筑基道士使用。
丹药的香气冒出,立刻就吸引了陈门的注意。对方从饥渴中清醒过来,强行将目光从酒水糕点上挪开,然后冲着许道一拱手:“多谢道友。”
陈门道士取下丹药,立刻吞服入口,并打坐盘膝,就地炼化起来。
他并非一丸丸的炼化,而是三丸一起吞下炼化,可见其心情之急切。
许道见对方陷入炼化丹药的过程中,也自顾自的盘坐起来,温养自己的肉身魂魄,并且检查自己离开潜龙阁时,身上有没有被人做下标记。
一切如常。
当陈门道士将丹药炼化完毕,其法力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算是恢复小半。
这时的陈门,面上神光内敛,发丝无风自动,神采已然和刚才的仓皇模样截然不容,仅仅眼中阴郁无比。
陈门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起身长揖到底:“在下今日能够脱困,全靠许道友施以援手,大恩难谢,终生不敢忘!”
许道已经及时的睁开了眼睛,他见对方的气色更好,轻笑一句:“你我皆是故人,岂能坐视不理。”
寒暄数句,许道便问起对方为何会沦落至此,离开吴国后发生了什么,以及有无碰见过其他的道宫中人。
坐在桌前,两人足足谈论了三四个时辰。
陈门没有隐瞒自己的经历,原来对方并非是如许道此前碰见的两个道徒——吴碧洗和梁峡那般,一入西海便倒了大霉。
在最初几年,陈门并没有被西海的道人擒获。
而是约莫在许道加入潜龙阁的时间,因一处天降岛屿,不得不与西海的道人发生冲突,导致最终被一尊金丹大妖攻破,其本人也惨遭俘获。
言语之中,陈门的面上狰狞屡现。
而其本人下场,其实已经算是好的了。
每一方天降岛屿都是由吴国碎片所化,其上还有山海图碎片可以依仗,更有众多的凡人、灵脉,实在是一方绝佳的立足宝地。
因此陈门做了许道最初企图做的事情,自立一岛,聚拢吴国道人,企图发展为西海中的又一方势力。
最开始,陈门依仗着自己深厚的根基和法术,再加上又有山海图碎片相助,发展的还算是红火,甚至一度和周边的西海势力牵上了线,开始互通有无。
但是当金丹大妖来临时,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为了笑话。
其辛苦安顿的凡人百姓,皆数化作了大妖的口粮,辛苦招揽的吴国道人,也是一个个惨死当场,血肉魂魄两分,被压榨干净。
陈门的所作所为,就好似专门在为金丹大妖准备一场血肉盛宴般,为他人作了嫁衣。
幸好那金丹大妖不好男色,陈门的境界和底细都出众,大妖将之变卖出去更是有利可图,否则陈门本人也会化成大妖腹中的一抹血水。
被贩卖成奴隶后,种种辛酸更是不必多言,直到陈门落到了潜龙阁的手中,并最终机缘巧合之下被许道认出,这才被救了出来。
听完这些话,许道的面色默然,他半晌后才吐声音:“道友辛苦了。”
许道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若是当初我也有机会,能寻一岛屿,安营扎寨,自成一方势力……我之下场,会不会也如此?”
细想片刻,他发觉就算以他现在的修为和手段,为人也机警,但跑得了道士跑不了庙,面临金丹境界的大妖,依旧只有落败一个下场。
更别说许道如果没有加入潜龙阁,他也将不会拥有现在的修为。
许道在脑中想到:“果然,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身处于此等仙道之世,伟力归之于自身,首要的是先提升自己的道行。要救他人水火的同时,必须不耽搁自己的修行。”
思绪纷呈,他一时有些记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何改换了念头,而没有自立势力,选择了继续游走天下。
或许是不自信,或许是山海图碎片在他手中别有用处,或许是他在内心中早早就恐惧陈门道士的这般下场……不过这些现在都已经不太重要。
许道看着面色阴郁的陈门道士,心中豁然明白过来:
“若是陈门拥有大法力,金丹境界,其岛屿便不会被人攻破,自身也不会沦为奴仆。相反,他能直接在西海中开疆拓土,压迫西海本土的道人,收为己用!”
“就算法力不足、境界低微,在面临金丹大妖时,陈门的第一选择也应是明哲保身,留着有用之躯,另外寻觅机缘。”
“等到一朝神功大成,自然就可以一雪前耻,救他人于水火!”
想到这里,许道心中轻叹,目光低垂下:“便是做不到明哲保身,也应如金麟道师般,送走种子,保留星火,以待之后。”
他之所想,并非是要和西海同流合污,而是妖邪一方势大,得游而击之。
且此世乃是仙道之世,伟力归于自身,无论贼人的爪牙如何之多、底蕴如何深、存在年限如何之久……只要法力足够,便可全部掀翻。
若是掀翻不了,那便是法力尚不足够,须得勤加修行!
想清楚这些,许道的心思比之上次离开鲛人岛时,更加的豁然开朗。
许道在心中暗道:“纵使山海图碎片无法断绝西海的根基,那又如何?此地之腥膻,只需我一人修得正果后,便可一手掀翻,改天换地!”
仙道之修行,本就意在于以区区之人身,夺生死,逆造化,以一己之力见证、更迭天地宇宙,生死都在其中之次了,更何况于区区一腥膻西海。
“到时候,西海的道人再是不服,再是哀叹仙路断绝、末法时代,也只得摇尾乞怜,奴颜媚骨。”
许道久久沉思。
酒桌前的陈门道士,见许道听完自己的一席话后就陷入沉默中,其主动的开口:“同是降临西海,许道友的发展可比在下好太多。观道友之修为,更是比以往精进不少,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待!”
陈门赞叹着,许道也回过神来,他举起桌上的酒杯和陈门对饮一番。
余下的时间,两人又是絮絮交谈了好长一时间。
言罢,按理而言陈门道士是不会醉的,但是其人已然是酩酊大醉,就差当着许道的面痛哭一场。
好在此人的性情比庄不凡沉稳,大醉之后便索要了一间客房,兀自遁入其中,倒头大睡。
许道连对方身上的奴纹,都没来得及给对方解开。
奴纹此物勾连道人的魂魄肉身,越是修为高深的道人,越是扎根得深入,懂得咒令便能让该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在此物也并非是不能驱除。
若是有主人的帮助,数日之间就可以解开,只是之后的调养还需要不少时间,若是所受奴纹阴邪,“奴隶”的根基和修为也将大打折扣。
安置好陈门道士之后,许道摇摇头,逼走了身上的酒气。他甩着袖子,便走入了自己日常闭关的静室中,并开启了重重隔绝内外的阵法。
许道已经给陈门留了口信,并大方的留下了自己的潜龙令,让对方醒来后随意为之。
他也准备在静室中也好生歇息,好好缓解一下他自炼化神女以来,紧绷着了两年时间的精神。
除此之外,许道准备将鲛女尹尖尖再好生调教一番,彻底的收为奴仆。
他早已经凝煞黄泉,一身真气有洗刷记忆的功效,大可不必再将尹尖尖的肉身和魂魄两分。
许道可以选择洗刷对方的神智,再安心收在身边。
……
这日。
许道在大睡数日后,先是完成了日常的功课,然后便盘坐在蒲团上,两眼微阖,心神落在了内天地中。
咻得!
一道身影闪过,一具鱼尾人身妙物,出现在静室中,其上身晶莹纯白,下身青幽幽,使得朴素简单的静室顿时增色不少。
许道好生打量着对方,发现尹尖尖在离开他手中后,容颜更是妩媚、身姿更是姣好。
此鲛女的神色虽然依旧呆滞,但是眉眼自带风情,许道走上前后呼吸稍微重了些,吹到了对方的脖颈,对方肌肤立马绯红,吹弹可破。
许道目中诧异:“不知落入潜龙阁之手后,此獠究竟又经历了怎样的炮制,竟然达到了妩媚天成、媚骨自然的地步,比之从前更是绝色!”
现在的尹尖尖,纵使许道瞧不上对方,对方也堪和他戏耍一番了。
更重要的是,尹尖尖的元阴至今尚在,为了其中的好处,许道更是愿意和对方逢场作戏一番。
须知他还差六年的道行,就能凝煞圆满。
许道原打算是这六年靠自己修行,但谁让潜龙阁又送了如此好物给他呢?
并且在鸟笼中时,先是有金焰的灼烧,后又是在最后等待时,他趁机打磨了半年的真气,也合该继续勇猛精进了。
“不过还是先将对方的魂魄补齐,让其法力恢复,调养至最佳状态后,再用作炉鼎。”
许道并没有立刻就朝尹尖尖伸手,他任由尹尖尖的肉身站在跟前,自己低下头,便从内天地中翻找着尹尖尖魂魄。
但就在此时,那体内仅仅剩下一魄的尹尖尖,却面色变化,诡异的也低下头,望着许道的头顶。
许道瞬间感觉一阵阴冷感,从他的全身扫过,其霍然抬头,和尹尖尖俯下的两眼正好对上。
双目对视。
在尹尖尖的两眼中,许道看见了浓浓的暴戾和不甘,但此种暴戾和不甘又不像是尹尖尖自己的。
“此女仅剩一魄,也能苏醒?”他心中惊疑。
很快,尹尖尖亲自解答了他的疑惑,其无悲无喜的低吟:“亘古繁星,焚我病躯,除妖降魔,以飨万神。”
许道瞬间动作僵硬,浑身的汗毛竖立,他脑中只有念头炸开:“繁星神女!”
“繁星神女竟然没死!!!”
他立刻想到诸多事情:“难怪奴隶们一直被摆在鸟笼中,难怪乐老提醒若是有奴隶不对劲,直接联系他……潜龙阁是事先就料到了此事么?!”
重重法术在许道体表闪烁,其一边琢磨着,一边动作仓皇,猛往后退去。
但身处静室之中,阵法重重隔绝,他一时半会儿也退不到哪去。更重要的是“尹尖尖”的目光,始终都幽幽追索着他,让他逃脱不得。
当许道准备变出龙躯,锤烂了静室而走时,“尹尖尖”口中再度低吟:“亘古繁星,焚我病躯。”
嗡!
点点繁星在静室中闪烁,一股堪比金丹的威压自尹尖尖身上跳出,压在许道身上,让许道瞬间动弹不得。
他心中惊惧,狠狠地栽了个跟头,仰躺到软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