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灿来到校刊编辑部的时候。朝花社的指导教师林光栋正在和几个男生女生分析这一期的排版问题,策划室在走廊的嘴里面,打着白炽灯,林光栋正在给几个社团干部在小黑板上比划着版面,苏灿出现的时候都转头把他盯着,女生中不乏两个文静的美女,看了苏灿一眼,又转开头去,就算知道他是最近的焦点,也引不起这干朝花社社员男女讨论的兴趣。
林光栋让大家在考虑磋商一下,走出来,推了推眼镜,“你是……?”
听闻苏灿的来意,林光栋笑笑让苏灿来他的办公室,林光栋是朝花社的指导教师,大多也只管杂志刊物的策划,稿子这些他大致是不太管的,学生间的东西他会看一下,有时候觉得三十多岁回过头来看看这些青春少男少女写的东西,倒是很清新。
既然是李清扬推荐约稿的人,马上就要付印了。李清扬又不在,他还是做得主的。
林光栋将苏灿稿子接过来,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桌子,“坐吧。”随后就翘着二郎腿,在灯光下翻开阅览一下。毕竟《瑶台》代表着朝花社投稿的最高规格,他有了点兴趣。
一看标题是《回忆森林》。
再看下面的行文,先是准备大致一扫而过,谁知道两排过后就正容起来,然后逐字观看,俨然已经沉浸了进去。
最后似乎忘记了苏灿还在,从右兜摸了一把,发现空空如也,于是朝着左兜再摸一把,掏出一包被揣得焉趴趴的烟,抽出一支,点上,将稿子搁在大腿上看着,似乎自己被代入到了这娓娓道来没有过多花巧的叙事风文之中。
文章所叙述的很简单,不过是一个中年男子来到故乡,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偶然对过去的回望,充分表达了希望时光倒流,昨日重现的心境,但是在林光栋眼睛里面,俨然已经让他心里面有股说不出的激动,没有学生浮华的词藻,但是却有经过岁月凝练般语句的剔透。
林光栋出身省内比较著名的书法世家。如果不是一笔一划的钢笔字略显笔力的生涩,他几乎不敢相信这篇文章出自于一个不过是高二学生的手笔,无论是思想的成熟度乃至于对世事的洞悉,对过去的珍重,都充分的能够让林光栋融入进去。
最后一段诗句,让林光栋的心情为之起伏,他很难相信眼前高中生的这篇文章,竟然能够带给他这样久违的感觉,他想起自己的初恋,不久前同学聚会大家见了面,现在俨然是风韵少妇,她的丈夫是交通厅一个干部,但是似乎婚姻并不怎么幸福,精神不是很好。林光栋当时想起过去对她的爱慕,写过的情诗,只觉得心里面隐隐作痛,但是现在又如何,人家是有妇之夫,而他到现在还不过是一个穷教师,要钱没有,要权也没有。当初给不了人家什么,现在同样如此,以后说不定也必将如此。
苏灿的文章,勾起了他心中的遗憾,不免欷歔。
回过神来,林光栋对苏灿晃了晃手中的烟盒,“抽?”
苏灿摇摇头,林光栋这才恍然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问一个学生抽不抽烟,就跟哥们似的,不过很明显,他再不能将能够写出这篇文章的苏灿看作是普通学生。
“这篇文章当真是你写的?”
“百分百保证。”苏灿笑了笑,“还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我走了,稿子交上来了,就看你们登不登了。”
林光栋起身,刚想脱口而出“为什么不登!”,不过觉得这句话说出来自己这个指导教师的身份威严又何在,才道,“我保证这一期的朝花瑶台,应该比往期更有突破。”
苏灿对林光栋一笑,“林老师,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更进一步的合作。”
看着苏灿的背影,林光栋愣是对苏灿的最后一席话有些不解,觉得似乎有更深层次的意义,不过随即自己就笑,竟然揣摩一个普通高二学生的话语含义,自己这怎么回事。又把目光放在苏灿的稿子上面,轻轻的念着最后的“诗句”:“那阳光,碎裂在熟悉场景,很安静……”
结合上文,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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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新一期的“瑶台”栏目刊登了来自转学生苏灿的文章《回忆森林》,无论是怀疑者,张望者,敌视者,无视者,在带着极为惊异的心情看完整篇文章过后,都会用一种类似于小学生清晨朗读课文般的窸窸窣窣声,念叨文章最后的句子,也是将整个文章画龙点睛般的一笔。
“那阳光,碎裂在熟悉场景,很安静
一个人,能背多少的往事,真不轻
谁的笑,谁的温暖的手心,我着迷
伤痕好像都变成了曾经
全剧终,看见满场空座椅,灯亮起
这故事,好像真实又像虚幻的情景
真的痛,总是来得很轻盈。没声音
你和我还有很多的地方还没去
为何留我荒唐的坐在这里
想重来,行不行
再一次我就不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谁把我放回去
我愿意付出所有来换一个时光机……
对不起,独自回荡在空气,没人听
最后又是孤单到天明。”
即便有人看不全文章,但是对于这最后一首“诗句”,读着都会或多或少产生共鸣,这种共鸣不同于少男少女伤冬悲秋强说愁的杂志,却又不脱离青春的范畴,恰到好处的以一种高度,契合进在这个学校里学生的心境之中。
有自忖作文优秀的尖子生暗中拿出了笔记本,将一个班仅有五本传阅的杂志用短暂逗留在手中的时间将其抄写在摘录本上。
旁边有人看见,出于某种不明的竞争心理。就道,“等等,我去找本子,也抄一下!”
所以倒是看得到在一张桌子上面,爬了五六个人,手中奋笔疾书的情形,乍一看,还大致以为抄着一道关键题的参考答案……
几个年级办公室教师也在看着,但是他们的焦点却不是最后的“诗”上面,而是整个文章,觉得这样估计在高考作文上甚至可以感染到麻木阅卷老师的文章是由一个高二年级的学生写出来的极为不可思议。
不过最高的评语也就是“有趣”,当然要保持几分教师的威严,如果追捧一篇文章,未免显得他们有些失据了。
苏灿的三班在这一刻不免就有些像是升温的开水,热度不断的朝上冒涌,如果说在一周曝光台上的他本会引来千夫所指,或者少数派对他的推崇,那么在这篇文章于瑶台发布之后,这种和以往瑶台文章截然不同的文风立刻引发了一阵潮动。
肖云云下课坐在苏灿旁边,轻撅着嘴巴问道,“唐妩呢,不来找你吗?”
苏灿笑笑,“她说她要整理笔记,下课就不来了。”
“看来感情很好啊。”肖云云促狭道,不过目光里有一阵失落,如果苏灿说“没事找我干什么”,或者说“没有啊”,都能够听上去让人安稳一些,但是偏偏说出这样两人似乎联系很紧密,就连下课聚不聚在一起都有商量的情况,不免可以看出两人间自如的关系。
不过肖云云却是感觉到了一种新鲜刺激,就在苏灿还默默无闻的一周前,她坐在他的身边,全班几乎不会有刻意关注他们的目光,因为她肖云云别说在学校里,就算在班上,叫不全她名字的人也很多。
但是现在。她和苏灿的这张桌子这边,已经收拢了全班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目光。
女生是有虚荣心的,肖云云也不例外,特别是从前那些看她都带着几分傲气的班上蓉城本地富家女,现在却带着几分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坐在苏灿桌子的对面的时候。
她刻意因为提及苏灿几个在一中的糗事而掩嘴轻笑,在微笑着的苏灿对面摆出一副甜蜜淑女的表情,直接让那几个女生圈子瞪大了眼睛,嘴里面嘀咕的多半也是不利于她的小碎话,这变相暴露了她们内心累积叠加的酸意。
而她则十分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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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斜阳铺照,苏灿心情愉快的下楼,上课的这些时间他一半听课,一半理清楚了接下来如何发展校园消费杂志的思路,想要见到唐妩的心情自然也是不必说的。
在蓉城不比夏海小城,唐妩一个人住,如果苏灿猜测不错的话估计唐妩家里面是一家三口,每天其乐融融,强人的母亲,手腕很宽泛的父亲,现在他苏灿想要插入进去,目前估计会被用扫帚打出来吧。
所以夏海市那和唐妩单独同室同床相处相勉的美好时光,暂时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所幸还可以放了学迎着夕阳走一段路,美人相陪,伊人留香,这对苏灿来说是多么极为洒逸欢快的日子。
所以看到唐妩身边站着孙蔓,以及几个看到他就议论纷纷,而他压根不认识女生的时候,苏灿是有点挠头的。噢,错了,这里面至少有一个他还认识,就是张可,这个女孩的目光此刻依然充塞着毫不掩饰的鄙弃。
“知道你和唐妩有约的,我们就先不客气的将唐妩占为己有啦!”孙蔓果然不愧是校电视台当家花旦,只要确立了结交对象,就连唐妩也可以把她一句话轻而易举的拉近距离,且说得还让人不反感。
众女这才再度引起一番议论,什么,唐妩竟然和他认识?张可倒是用古怪的目光打量苏灿。
唐妩对苏灿笑了笑,显然对身边有这么一群女生跟来有些无奈。
这一刻李清扬朝着这边走了过来,笑容满面的和众人打了招呼。
张可目露崇敬,嘻然一笑,“李社长,这一期的瑶台很有看头啊,你很有眼光呢!”
李清扬的表情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快,伸出手来和苏灿一握,“合作愉快,写得的确非常好。”他事实上受到的打击不小,精心策划想要让苏灿出丑,没想到反倒变相让苏灿出了一把风头,再看唐妩望向苏灿柔和的神态,他心里面始终梗着什么东西。
苏灿对他一笑,道,“上次是谁说瑶台栏目的门槛很高的,我看也不怎么样。”
李清扬和他握着手的笑脸陡然一滞。火药味肆无忌惮的蔓延,李清扬怎么也想不透这个在唐妩旁边会淡然微笑的人物怎么在这一瞬间拥有极强的攻击性。
李清扬收回手,脸上还能维持防守性的微笑,“怎么说。”
旁边的女生已经不满起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臭屁啊!”
张可本来就对苏灿积蓄的怨念爆发,“你够了啊,你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番话,你在以前学校飞扬跋扈惯了,而现在到了二十七中就不知道规矩了是吧!”
这话说得极重,张可知道还有个更为伶牙俐齿的孙蔓在后面,她才是说话杀人不眨眼的。这苏灿竟然敢挑衅二十七中的“木村拓哉”,想找对手拜托也别找这么可望而不可即的吧。
苏灿却丝毫不予理睬这些爆发开来的女生,对抱手不语的李清扬续道,“如果朝花的瑶台在以后五期里面还是从前的水准,不妨取消好了,一个将裁判权利垄断在少数人手上的文学评判台与其在其死亡的过程中抱死僵化大多数人的思想,不如来个盛大的死亡解放这一切吧,也算个功德。”
唐妩大致知道苏灿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发难,这一刻她自然是站在苏灿一方的,拱出好看的笑容连带着苏灿这句杀伤力十足的话,刀一样割向李清扬。
在听到苏灿话的时候李清扬的防御性微笑就开始垮下来了,在看到唐妩一副认同感十足的微笑,他心脏里本来压制的滔天怒火,这一刻崩溃决堤,怒火喷脑,竟然什么也顾不得了。
“你他妈别以为写了篇锦绣文章以为自己翘天上去了,以为自己就是文青了?会有大把女人贴上来了?在女人面前立威想羞辱我……你他妈还嫩着呢!”
李清扬这突如其来的暴虐吓了全体一跳。
众女都震惊了。
原本坚决支持李清扬打击苏灿的张可也被镇住,呆呆的望着李清扬,不敢相信一向文质彬彬的他竟然爆发出这么丑陋的一面。
木村拓哉垮了。
阳光微笑的木村拓哉不见了。
苏灿却换上了微笑,看着头发因激动搭在额前的李清扬,他知道二十七中的一个时代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