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桥双花坊巷口,虽然依山傍水,但地脉属阴,不宜居人修宅。
又因这处位置就在钱塘县边缘,与街巷相接,附近人口密集,亦不宜修建阴宅,是以这里一直以来就是一片没人在乎打理的荒地。
可不知从何日起,在这荒地之上,高墙大院修起一片园子,时常能见到家仆、女眷,出入往来,有人相询,只说主家姓白,乃是外地迁徙至此的富户。
曾有那飞檐走壁的毛贼盯上这新搬来的大户人家,夜间施展轻身之术潜了进去,第二天却疯子一样悠荡在钱塘街头。
如中癔症一般,失魂落魄,口中只反反复复的念叨‘有鬼、蛇妖’等等胡乱言语。
县衙李捕头曾带人登门查探,见到白家除了几个家仆之外,只有两个国色天香的女眷,其他有关鬼妖的事情,一概没有线索,最后只能悻悻作罢。
虽然调查无果,但那两位女主人实在太过漂亮,且在外行走之时,烟视媚行,看得男人们想入非非。
久而久之,钱塘县里就传出箭桥双花坊巷口白家的两个女主人都是蛇妖的传言。
这日白家大宅之中,白素贞斜靠在软垫之上,身侧是袅袅檀香,她手里端着紫砂茶盏,碧色的茶水上飘着两片花瓣。
嗅着茶盏里的清香,时而吹开茶中花瓣,轻饮一口,那软绵绵慵懒的样子,神态悠闲惬意至极。
小青则趴在地板上,不见她手脚有所动作,身体就如蛇行一般在地板上飞速窜行。
忽而吐出细长分叉的舌头,将飞在半空中的苍蝇直接卷在嘴里,然后露出一脸满足的神态。
过了一会小青又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喜道:“好像有老鼠哎!”
说完竟然身若无骨的盘梁柱而上,攀在梁上四处张望起来。
白素贞见妹妹这个德行,无奈的摇头道:
“一会儿吃苍蝇,一会爬房梁,整天爬上爬下,你安静一会行不行啊!”
小青用两双大长腿,诡异的盘卷住梁柱,从房梁上探下身来,笑着道:
“那你那个有缘人,那日在船上不也瞎折腾来着,将别人都扔湖里去了,你怎么不说他呢?”
“你一千年,我五百年,咱们姐妹加起来一千五百年,就在这里变成人样子,等他一个人玩啊……”
“等了这么多天都不来,等哪天我急了,变回原形,去吓唬吓唬他!”
小青说完转头过去,等再把头转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变形,虽然大概还是人的样子,但却牙尖嘴利,隐隐有蛇头的影子!
转而小青又变回之前人比花娇的样子,轻叹道:
“姐姐你说他是不是不回来了,不如我们去找那个呆子玩好不好啊?”
白素贞闻言立刻正色道:
“小青,你切记不要去找那个许仙,你们人妖殊途,离得近了不但会吸他阳气,久而久之还会影响他的气运,让他性命不保!”
小青听完立刻不服反驳道:
“那你为什么可以接近那个黄少宏啊?你不也是妖吗?只不过比我多修行了五百年而已!”
白素贞轻轻探头,眼角眉梢带了些许自得的道:
“我比你多的可不止是那五百年的道行,你我姐妹是不一样的!”
小青听完更加不服:“那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了?”
白素贞嘴角微挑,轻声笑道:
“我拜在黎山老姆门下,学的是上古截教仙法,虽然还能变化成蛇,却早已褪去妖身与人无异了,而且只差一步,就能问鼎仙道,小青你……还差得远呢!”
这一番话简直就是全方位的碾压,立刻让小青无话可说,呲出两颗獠牙,嗔怒道:
“等着吧,我要开始努力修炼,你能达到的,我也一定能行!”
她说完猛地看向房间里一个阳光射不到的角落,杏眼圆睁,斥道:
“谁,给我出来!”
一个虚幻的身影从阴影处现身出来,朝小青躬身道:
“青姑娘,是我啊!”
小青正在气头上,看清来人,怒道:“是你躲什么躲,非得我叫你才出来吗?”
来人青衣小帽做家丁打扮,见小青发怒,立刻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白素贞无奈道:“小青好了,你这样他怎么敢出来啊,他肯定是看你在气头上,不想触了你的霉头!”
她说完转向那家丁打扮的人,问道:
“怎么了白福,能在这大白天让你现身,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吧?”
白福这才如蒙大赦的道:
“白姑娘,你让兄弟们引走的那个道士又回来了,他还说……还说……”
小青瞪眼道:“还说什么,你倒是说啊!”
白福被她一催这才说道:“还说要把你们抽筋扒皮以解心头之气,还要取你们的内丹炼丹……”
小青顿时大怒,轻飘飘从房梁上落下:
“他在何处,我现在就去弄死他!”
白素贞刚要阻止,白福嘴快已经说了出来:
“就在钱塘县中,好像往那黄公子所在的菊园去了!”
小青腾身就走,白素贞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
“你我一心向善,修行不易,不要伤那道士性命,坏了咱们的修行,吓跑他就好了……”
白素贞说完,又想到那道士去的方向是菊园,立刻催动法力,束声成线,将声音直接灌入远去的小青耳中:
“对了不要吓到少宏……”
小青此时已经落在白家大宅外面,快步而走,嘴里不满的嘟囔道:
“少宏,少宏,说的人家和你很熟儿是的!”
白家大宅中,白素贞听到小青的嘀咕,面色有些羞红的无奈摇头。
此时全真子带着两个娃娃徒弟,正从钱塘一间生药铺中走出来。
在两个娃娃徒弟言语的指引下,全真子健步如飞,根本没有眼盲带来的不变,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完好之人呢。
两个娃娃徒弟身上,除了之前的那些物事,又多了两个沉重的包裹,此时跟着快步而行的全真子疾行朝菊园的方向而去,只片刻就有些气喘见汗。
待登上一座横跨水道的石拱桥,其中一个徒弟抱怨道:
“师父,你不说先不除蛇妖吗?那买这么多雄黄粉做什么?”
全真子冷哼一声:“今日不收蛇妖,明日就不收了吗?明日不收,后日就不收了吗?终有一日要收,那早买晚买又有什么区别!”
另一个娃娃徒弟小声抱怨道:
“有区别啊,区别就在于我们要背着这些东西好几天呢!”
全真子伸手准确的敲在这徒弟头上,疼得小娃娃哎呦一声,笑脸上顿时满是委屈神色。
全真子听到徒弟呼痛,心中一软,伸手摸了摸徒弟额头:
“其实为师推算出,这次要对付那道行浅的妖精,也是蛇虫一类得道,这雄黄也能派上用场,只是没跟你们说而已,你们呐……”
说到这里,全真子这个盲道士,少有的露出柔和的神色,语重心长的道:
“小小年纪就嫌苦怕累,日后还怎么随为师修行法术啊,要知道长生之路漫漫,多险恶荆棘,没有一颗永不妥协的恒心,如何能修得长生道果?”
两个娃娃徒弟被他一说,脸上露出羞惭的神色,纷纷低头道:
“师父,我们错了,我们一定改!”
忽然,不远处传来不屑的嗤笑之声:
“老道士说的好听,那你自己怎么不背着……”
全真子盲眼一翻,脸上变色:
“有妖气,是妖精打上门来了……”
两个娃娃徒弟站在桥上寻声看去,就见顺着水道驶来一艘乌篷船,一个青衣美艳的女子,正手持一把花伞,眼带嘲讽的看着自己师父。
来人自然就是出来找盲道士霉气的小青!
两个徒弟立刻提醒道:“师父,妖精乘船来了!”
“来的是个蛇妖!”
全真子从妖气中分辨出来者身份,眉毛倒竖,冷笑道:
“大胆妖孽,贫道还没有找你们算账,你就敢打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今日就看贫道如何收了你!”
他说完朝两边吩咐道:“托我上去,让妖精尝尝我的镇妖飞玲!”
他猛地一纵,跃起一人多高,两个徒弟同时应道:“是,师父!”
说完两个娃娃双手一托,各自在全真子左右脚上推了一把,后者借力又跃起一人多高。
人在空中,随手一甩,衣袖中就飞出数百指肚大小的金色铃铛,满天花雨一般非将出去,落在那乌篷船上,散落在小青的身旁四周。
小青就静静的看着,并没有着急出手。
全真子落地之后,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青铜法铃,他狞笑道:“厉害吧,让我震得你现出原形!”
说完叮叮当当,猛地摇起铃铛来。
随着他手中法铃震动,那数百指肚大小的铃铛同时震动起来,霎时间叮叮当当的铃音响彻长街水道,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小青被铃音搅的心绪不宁,皱眉道:“好烦人的铃音,还给你们!”
说着玉足轻跺,那数百铃铛立刻从小船上飞了回去‘噗噗噗……’发出一阵金属入肉的声响。
两个娃娃徒弟惊呼道:“师父,那铃铛飞回来了!”
全真子此时满脸满身都镶嵌着铃铛,足有上百之多,鲜血直流,闻言没好气的道:
“还用你们放马后炮么?指望你们,就得给为师烧纸了!”
小青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非她记得姐姐白娘子的吩咐,刚才手下留情,这些铃铛就足以取了全真子的性命。
本想让这道士知难而退,得了教训远远退走,再不来讨人厌烦,谁料这全真子不知道脑子里那根弦不对了,忽然大笑道:
“徒弟们,看见了么,为师一身童子功刀枪不入,即便眼前这蛇妖有五百年的道行,却也只能用利器破开为师的皮肤,难伤骨肉,你们闪开看为师如何擒她!”
说完回身一震,丹田真元爆发,噗噗噗噗,将嵌入皮肉的上百小铃铛,全都崩飞出去。
不过他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他皮肉以破,已经见血了。
那上百铃铛被他真元崩飞的时候,他皮肤下面上百道血箭同时射出。
这一下全真子身体一晃,好悬被弄成人干,若非他修炼童子功真元深厚,这一下就得失血而死。
不远处,黄少宏和知珠子出来打算去酒肆用餐,听到这边动静便走过来看看热闹,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吃惊之下,脱口道:
“我靠,人体大呲花!”
全真子身体晃了两晃,赶紧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塞在嘴里,下一刻,脸色好了不少,他朝左右大声道:
“徒弟拿雄黄粉来,看为师破她道行!”
说完伸手抓过一袋子徒弟递过来的雄黄粉,一抖手就对着小青的方向扬了出去。
小青眉头一皱,撮口轻轻一吹,霎时间狂风大作,将那漫天飞扬过来的雄黄粉全都吹了回去,将全真子和他两个徒弟,吹的满头满脸。
“啊……”
全真子浑身是伤,被雄黄粉弄的满身都是,立刻痛的难以忍受大声呼痛出来。
小青嘲讽的看了道士一眼,忽然转过头来看向黄少宏的方向妩媚一笑,又朝他眨了眨眼睛,舔了舔嘴角,魅惑十足,然后脚下小船无风自动,顺着水道过了拱桥,消失在视线之中。
黄少宏摇头笑道:“这个妖精!”
忽然变故突生,那全真子在石桥上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两个娃娃徒弟扑过去,惊呼道:
“师父,师父……”
两声之后就大哭起来:“师父他死了!”
黄少宏和知珠子对望了一眼,都感觉到有些诧异,对方伤势虽重,但是修行之人,不至于就这么挂了啊。
“走,过去看看!”
黄少宏带着知珠子快步走上石桥,一见之下,便即恍然,就见盲道士面目漆黑,竟是中了剧毒。
两人想来,应该是小青吹的那口气中,有她自己的蛇毒,这才让道士身中剧毒!
知珠子朝两个娃娃道:“来,小娃娃,让我帮你们师父看看,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两个娃娃徒弟伤心大哭,见到一慈眉善目的秃头和尚,连忙让开,说道:
“大师,求求您救救我师父!”
知珠子尴尬的道:“贫僧……呃,贫道已经还俗进入道门,说起来咱们还是道友呢,放心吧贫道一定会尽力而为!”
两个娃娃极为懂事的推开,口称前辈,求前辈救他们师父的性命。
知珠子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摇头道:
“奇怪,怎么不是蛇毒?”
两个娃娃连忙解释道:
“师父说要对付一个刚刚化形,蛇虫得道的妖精,所以弄了雄黄粉,又在里面掺杂了不少蛇虫的剧毒……”
蛇虫得道?
知珠子听得有些不舒服,问道:“是对付那两条蛇妖吗?”
两个娃娃摇头道:“不是,师父说是一只住在菊园里的妖精!”
知珠子脸色数遍,正要有所动作,忽然肩膀上多了一只手,却是黄少宏按在了他的肩头。
知珠子咬牙切齿的道:“别拦着我,让我弄死他先!”
忽然天上传来一声闷雷,下一刻,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围观的百姓被雨水一打,顿时一哄而散。
黄少宏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油纸伞,只罩在自己身上,滴水不沾的对变成落汤鸡的知珠子说道:
“先把他弄回菊园再说!”
五月初二,离端午还有三日,忽天降大雨,昼夜不停,江南之地在一夜之间,尽成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