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章 恨晚
罗格推开了“剑湾”酒馆那包铜的厚门,踏进拥挤、吵闹、一片乌烟瘴气的酒馆。凛烈的寒风跟着他冲进去,趁机扑向靠门口坐着的酒客们,不少喝得面红耳赤的酒客正敞开怀扯着嗓子,冷不丁寒风滑入衣领中钻进皮袍里,一个战栗至少把刚才下肚的好酒抵消掉一半。
断断续续的骂声不断传来,侍者则从吧台边狂奔过来准备关门。不过罗格丝毫不以为意,径自施施然走向了酒馆的吧台。
酒馆中忽然安静了一刻,随后口哨声、怪叫声此起彼伏。
原来跟随着罗格走进酒馆的是玫。
她今天身上一袭笔挺的黑色风衣,竖起的领子遮住了小半张脸,一头金色的短发在风中张扬地飞舞。她的发色不是阳光般耀眼的金,微带栗色,衬着额前碎发下那双碧玉般明亮的眼睛,正是恰到好处,焕发出野性的不羁。
玫足登黑色蜥皮长靴,风衣黄铜旒青花的扣子从上至下扣得整齐,没有露出一分肌肤,但那如冰山般的丽色配上英气而肃杀的着装,其勾人心魄处,丝毫不输于帝都宴会上着露背装的大胆名媛。她的右手虚垂腿侧,纤柔的手指从风衣袖口探出,这才能窥见她一抹欺霜赛雪的肌肤。看着酒馆中恶形恶状的众多醉汉,玫面若寒霜,那细碎金色短发掩映下的双眼透出冷酷而愤怒的光芒。
玫脚下的皮靴踏出清脆的步点,跟着罗格向吧台走去。
一个裸露出胸膛的壮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拦住了玫的去路。“嘿,漂亮的小妞,留下来陪我喝一杯怎么样?”
玫忽然嫣然一笑,刹那之间的风情让壮汉登时呆在了原地!她微笑着道:“为什么不呢?”
说话之间,玫手中已经多了一尊铜制的酒壶,酒馆中众醉汉眼前一花之际,那尊沉重的铜壶已经狠狠地砸在了醉汉的脸上!铜壶下传来清晰的骨裂声,那壮汉哼都没哼一声,当即仰天倒下。
玫冷笑着环顾全场,五根纤长的手指一一松开,咣当一声,那尊已经彻底变形的铜壶掉落在地。
酒馆中的诸人看到她纤细美丽的手上缭绕着的斗气光芒,纷纷掉转头去。少数几个沉默的人物则看着她黑色风衣的袖口,那里镶着一排五颗黄铜袖扣,袖扣的表面有隐隐的阴纹。那是“潮汐”军团的纹章。他们似是叹了口气,低头喝起闷酒来。
玫来到罗格身边,用力一拍吧台,对酒馆的独眼龙老板喝道:“拿你这里最烈的酒出来!”
老板摇了摇头,从吧台下面取出了一瓶陈年威士忌来,又取出了一只酒杯,没想到玫劈手就将酒瓶抢了过去。她两根纤指一夹,已经将酒瓶瓶颈钳断,然后一仰头,几大口饮过,已经是半瓶酒下肚。
玫的眼睛越来越亮,身上开始隐隐地透出杀气。
酒馆中的喧哗声越来越小,已经有胆小的酒客开始悄悄溜走。独眼龙老板苦笑着摇了摇头,在玫那双亮得吓人的目光下,他把一切抱怨都咽了回去。
罗格靠在吧台上,晃着手里的酒杯,将一枚金币放在吧台上,道:“嘿,老兄,我听说你叫柯比蒂安?”
独眼龙伸手取过了金币,道:“没错。”
玫看着罗格的眼光有些异样。以她少校的职衔,每两个月的军饷才会有一个金币。虽然她根本不在乎钱,但也有些难以理解罗格为什么会用一枚金币证实一个早就知道的消息。
罗格又取出了一枚金币,道:“城里有铁匠吗?”
“足有上百个。”
一枚金币。“最好的铁匠是谁?”
“你想打造装备吗?”
“不,我只想研究一件装备。我听说这个城里就有这样一个不会打制、只会研究分析现成装备的铁匠。”
独眼龙看着面前的一整袋金币,完全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
玫忽然一伸手,抓住了独眼龙老板的衣领,几乎将他拎出吧台。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玫冷冷地道。
“玫!把他放下!”罗格轻声喝道。玫看了一眼罗格,纤手一松,任由柯比蒂安落回原地。她抄起酒瓶,几口将瓶中剩下的烈酒喝干。
罗格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实在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略一沉吟,脱下了手上的一枚魔法戒指,放到了吧台上。
独眼龙老板拿起魔法戒指仔细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这戒指虽然不错,可是和这个消息相比还是差了点,唉,亏就亏了吧,这次我认了。”
他伸长了脖子,在罗格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地址。
罗格嘿嘿一笑,重重地拍了两下独眼龙老板的肩膀,将他拍得摇摇晃晃的,然后道:“多谢多谢!以后我一定多来照顾你生意。玫,走了!”
“如果是你们两个人一起来,那还是算了吧……”独眼龙老板揉着肩膀,喃喃自语。
跟在罗格身后的玫忽然回头,盯着柯比蒂安。中年独眼龙大惊,立刻陪笑道:“玫小姐慢走,下回一定要再来啊!一定要来!”
玫哼了一声,这才作罢。
酒馆中此刻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他们忽然抽出兵器,向罗格扑去!
玫身体微微一侧,间不容发地闪过了一个偷袭的杀手。她的黑色风衣忽然掀开,一条长腿倏忽飞出,闪亮的靴尖勾住了这个杀手的脖子。
罗格似是很缓慢地转身,可是当他完全转过来,用最热诚的微笑迎接一左一右扑上来的两个杀手时,他们两人不过在空中移动了半尺左右的距离。
罗格手中多了一把闪着幽幽黑色的魔法长刃,他微笑着,也不管什么章法,只是向着两个杀手胡挥一气。那两个杀手眼中闪过惊骇欲绝的神色,可是他们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向着面前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黑气冲去。
玫长腿巧妙地一收一放,已经带得那个杀手转了一个圈子。那闪亮的黑色蜥皮长靴随即搭在了杀手的肩头,玫一声清叱,猛然发力!
那杀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脊椎承受不住骤发的巨大压力,传来一阵喀喀嚓嚓的碎裂声。杀手猛然喷出一大口血,随即如一个软口袋般倒在了地上。
玫的背后忽然飘过一阵极浓的血腥气。她缓缓转身,看见罗格站在一地鲜血和尸块之中,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微笑着看着她。
看着罗格那和煦如阳光的微笑,玫忽然自心底涌上一股寒意。
“嘿,老兄!你都看到了,这回也是风狼那帮家伙先来找我的麻烦的,我只是自卫而已,没违反你的规矩吧!”罗格大声向独眼龙交待过,就带着玫推门而去。
酒馆角落里一个烂醉如泥的客人悄悄地抬起了头,确定罗格已经离去后,才敢站起身来。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嘴角不住地抽搐着。他随即将几枚银币放在了桌子上,急匆匆地向外走去。这人动作虽快,脚下却是全无声息。
这最后的客人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一截剑尖。他努力回头,看到独眼龙老板正微笑着看着他。
他艰难地道:“你这里……不是不许……杀人吗?”
独眼龙嘿嘿一笑,道:“我这的规矩向来只对客人有效!”他将短剑狠狠一拧,绞碎了牺牲品的心脏。
看着一地的鲜血、碎肢和内脏,独眼龙有些为难地叹道:“这些风狼的家伙,还真是麻烦啊……”感叹归感叹,他还是卷起了袖子,开始打扫起酒馆来。
罗格带着玫,趁着天亮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破旧小楼前。胖子再次看了看门牌号,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地方后,当即一脚踢开了房门。
房间十分简朴,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东西。二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尖尖细细的怒骂,随后一个一米高矮的人影从楼梯上飞奔而下,原来是一个年纪已然不轻的侏儒。
“你是纳克巴?”罗格微笑着问。
“是我!你们是什么人?”侏儒见来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
罗格道:“我想让你为我分析一件魔法装备。”
一见来人有求于己,侏儒的气焰又嚣张起来。他几乎跳起来叫道:“啊哈!你们打破了我的大门,还想我为你分析装备?天才的纳克巴一向只为自己的喜好工作。不要以为金币可以使我为你们工作,绝不可能!不要说金币,就是成捧的宝石也不行!现在,你们给我出去!不,滚出去前,先赔我的大门!”
罗格失笑道:“天才的纳克巴,您弄错了,我压根就没打算付您金币,更不用说宝石了。但您仍然会同意为我分析装备的。”
侏儒的眼底泛起了红色,这是这个种族陷入极度愤怒的典型征兆。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侏儒每说一句话都会尽量跳高。
“你们激怒了天才的纳克巴!”
“激怒纳克巴的代价是非常沉重的!”
“纳克巴是受到风狼保护的重要人物!”
……
罗格终于对这个跳来跳去的侏儒感到不耐烦了,他淡淡地道:“玫,想办法让他变得听话一点。”
玫秀眉微皱,看着跳来跳去的侏儒,微眯的眼中又透出危险的光芒。她左手一探,已经抓住了侏儒的领子,将他提到空中。
玫右手一抖,七枝形状各异的奇异短刃从袖口滑出,她右手随即握拳,每一道指缝中都夹了一枝或两枝闪着森森寒光的锐利短刃。
玫将握满了利刃的右手在侏儒面前晃了晃,侏儒口中全部的脏话立刻消失了。玫冷冷一笑,对罗格道:“您打算参观一下吗?”
罗格笑着摇头道:“那有个空房间,你随意发挥吧,别把他弄死了就行。”
玫哼了一声,提着侏儒进了房间。房门刚砰地一声关上,里面就传来侏儒犹如杀猪般的惨叫和求饶声。
房门又打开了,玫提着侏儒走了出来。她手一松,纳克巴扑通摔在地上。他挣扎着想站起,可是被吓得实在厉害,两条腿软软的完全没有力气,折腾了几次,仍然如一摊烂泥。
“这么快?”罗格颇为意外。
玫哼了一声,道:“我刚刚给他解释了几句第一道刑罚的原理,他就已经快疯了。”
罗格淡淡一笑,蹲了下去,对纳克巴道:“天才的纳克巴,您现在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呢?”
“没问题!我不要金币,也不要宝石,纳克巴现在就是您最谦恭的仆人!请尽管吩咐我!”
片刻之后,纳克巴已经启动了实验室中的魔法阵。
侏儒尽管欺善怕恶、贪婪怯懦,但他在炼金和魔法装备上的造诣的确不低。一旦开始工作,侏儒就陷入了一种狂热状态之中,他在房间中到处飞奔,上窜下跳,不停地掀动开关,或者为魔法阵再添加一两种原料。
魔法阵中央,静静地浮着一把泛着暗红色光焰的匕首,卡西纳拉斯匕首。
忙碌了半天之后,侏儒取出一个装帧华美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抓出一小把蓝色的砂子,喃喃地念诵了半天咒语之后,五指蓦张将砂子撒向了卡西纳拉斯匕首。
罗格早年也是开过魔法装备店的,对各种魔法原料极为熟悉,因此一眼就认出这些蓝色的砂子是极珍贵的矽星砂,这种星砂具有追踪过去和跨越时空间联系的神秘力量。
随着侏儒咒语的完成,卡西纳拉斯匕首上一层又一层的神秘咒文具像化浮现,接着是数十道暗红色细丝线次第突显。这些丝线一端连接着匕首上的咒语,另一端则通向了其它的位面。
侏儒瞪圆了血红的眼睛,仔细地辨认着每一个魔法符号。
“卡西纳拉斯·戴蒙·费斯拉拉米佐拉布。啊,这个名字隶属于深渊恶魔的谱系,看来你这把匕首的力量来源于熔岩深渊。戴蒙是只有大恶魔以上的存在才能拥有的称号,看来这才是这把匕首如此强大的原因。嗯?等一下,卡西纳拉斯的光芒非常暗淡,说明这并非恶魔本生的名字,但的确和某个特定的大恶魔联系在一起……”
侏儒一边嘀咕,一边抱着头苦思。他忽然跳了起来,大叫道:“我明白了!卡西纳拉斯不是某个大恶魔的分身,就是它在另一个位面的投影!啊,这样一切就都很明显了。纳克巴真是个天才!”
玫听得一头雾水,罗格却是心下赞叹,这个侏儒真是可以称得上是天才,仅凭着一把匕首就推断出这么多的东西来。
侏儒转而研究起匕首上那一条条通向异位面的红色细线来。
“果然!恶魔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几根线惟一的作用是传递诅咒,不过这是卡西纳拉斯对匕首持有人的诅咒。这样无论谁成为这把匕首的主人,都得接受卡西纳拉斯的摆布,不然的话,大恶魔的诅咒完全可以轻易抹杀我们这个位面的生命。可是非常奇怪,这几根线应该通过匕首接在您身上才是。啊!纳克巴不是在诅咒您,可是,您不是这把匕首的主人吗,为什么诅咒的红线会通向其它方向?”侏儒又开始头痛了。
罗格哈哈笑道:“纳克巴,你果然是天才!你一点都没看错,诅咒之线就是连到别人那里去了。哈哈!很好,看来我这次没有白来!”
罗格一指余下的那几根红色丝线,问道:“那么这几根呢?是不是卡西纳拉斯用来感应和控制匕首持有人的?”
侏儒取过一面水晶透镜,仔细研究着红线根部所连的那一片细密的魔法符号,然后犹豫着道:“看来就是了。但我也不能确定。纳克巴虽然是天才,但他也需要时间。”
罗格点了点头,问道:“既然卡西纳拉斯能够通过这些咒线控制匕首持有人,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能够反过来通过这些咒线来攻击它呢?”
侏儒尖声道:“那是当然!神力是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一切神力都是双向的,神在赐予凡人神力的同时,也为凡人提供了一个触摸他的机会!所以你完全可以攻击卡西纳拉斯,如果你自认力量可以与它相比的话!”
这一次罗格才是大吃一惊,他盯着这个侏儒,道:“你连这些都能知道?不是在吹牛吧!”
纳克巴显得愤怒之极,跳起来道:“这是侏儒的神亲口告诉我们的!”
“亲口?”
“啊!不,我的意思是,神的语录记载在侏儒的大编年史中。我是侏儒中的天才,当然看过大编年史!”
见罗格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侏儒松了一口气,他拿出两块月白色的宝石,互相一撞,引出了一小团电光。
“让我再来看看,这些诅咒是怎样运作的。”
罗格一惊,还未来得及阻止他,那一团电光就落到了匕首上,随后顺着几根红线一闪而逝。
这一道威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攻击,几乎可以肯定是向着天空之怒去的。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后一阵奇异的嗡嗡震鸣声响起,竟然无法辨别来源,没有丝毫由远及近的过渡,像是从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中迸发出来似的,带动房间内的一切随着它的频率跳动。
玫一头金色短发开始徐徐飘起。
“真他妈的见鬼!”罗格大声诅咒着,一把将侏儒拉了过来,按在自己身下。他嘴里极快地念诵着咒语,在他身后,也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同时诵咒。罗格空出来的左手也没闲着,他指尖上不住流出银色的光流,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画着魔法符号,每画出四个魔符,就在虚空中凝结成一面银色光盾护卫在罗格面前。
玫反应极快,见势不妙,她立刻以双臂护头,从窗口硬撞出去,“唏哩哗啦”的脆响丝毫没能影响嗡嗡震鸣声的节奏。
房间中由暗转明,在思虑尚不及运转的刹那,紫蓝色的光芒已经统治了这一方天地!
跨越虚空出现的雷电势不可挡,如汹涌而来的狂波怒潮,转瞬就填满了室内每一寸空间!明灭不定的闪电像妖蛇般在空中扭曲攒动,每一道闪电上都滚动着紫蓝色的雷光,翻滚着爆裂着淹没了所有缝隙。无法宣泄的紫电从房门、从窗口喷出,其中一道狠狠地劈中了尚未落地的玫!
玫一声惨叫,被蓝紫电流冲击着,重重地撞落,余势不竭,把她牢牢压在地面上。但她强忍麻痹的剧痛,左手袖口中弹出了一把无柄短剑。
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插在了地面上。
雷电狂涛骤然消逝,如来势般无迹可寻。
玫全身麻痹,仰躺在地上,微微呻吟着。她握剑的左手已经是一片焦黑。
而房间之中,罗格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头发根根竖起,全身上下无不传来烧灼的痛楚。与玫不同,罗格为了保护侏儒,承受的是雷电怒涛的正面冲击。还好胖子精神力强大,具有抵抗各种负面状态的超强抗性,因此根本不受雷电附加的麻痹效果影响,可就算这样,他也被电火烧得够呛。
罗格顾不上自己,急忙察看侏儒的状态,这才惊见护在身下的侏儒通体焦黑,几乎变成一截焦炭!
侏儒挤出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断断续续地道:“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的……也会……杀死一个侏儒……”
罗格这才注意到,侏儒的指尖上正沾连着一根若隐若现的红线。难怪在自己多重魔法防护之下,侏儒仍然被烧成了焦炭。
罗格叹了一口气,取回了卡西纳拉斯匕首。他又在整座小楼中迅速搜了一遍。刚刚汹涌的雷潮几乎将楼中的一切都化成飞灰,除了一本残缺不全、边缘焦黄的笔记外,罗格再没找到其它有价值的东西。
罗格从窗口跃出,一把提起尚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玫,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
清晨的一束阳光透过两层楼高的彩色玻璃窗,照耀在宽大宏伟的殿堂里。
殿堂的尽头是一座高台,上面摆放着整个大殿中惟一的一张华贵座椅,简洁的式样无法掩盖两个世纪前艺术大师范哲的非凡品味,高靠背顶端优雅的法冠状手工木刻是整张椅子上惟一的装饰。此时高椅子上坐着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他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下,以手支颌,双眼似闭非闭。
这里是潮汐军团总部最顶层,原本用作军机大会议室,兼作供奉自然女神的殿堂之用。腓特烈是自然女神最虔诚的信徒,他这样做的本意,自然是请自然女神佑护军事行动成功。
但对胖子来说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对自然女神及其信徒恨之入骨,至于军事会议,反正他现在对潮汐军团的军事行动放任自流,根本不会开什么军事会议。所以胖子刚一握到实权,就将这里拆了个干干净净,重新布置成了光明教会圣殿的模式。
既然自然女神不在天界,那么她自然就是属于异端那一类的。镇压或者感化异端都是信仰虔诚的标志,因此罗格的举动当然得到了麦克白的大力支持和赞赏。
只不过此刻神坛上摆放的不是至高神,也不是任何一位主神的神位,罗格直接摆上了一张宝座,让麦克白坐了上去。
麦克白初时还要推辞,但罗格说凡俗中人过于卑贱,直接供奉主神那是对主神的不敬,他们应该供奉麦克白,然后由麦克白将信仰传达给天界主神,这样才合规矩。论到口才,麦克白当然不是罗格的对手,被他一番游说之后,不得不坐上了神坛正中的宝座。
这些天来,潮汐军团的人根本不曾进入过这座殿堂,但罗格自己直属部队的将领都在这里向罗格汇报军情。胖子在麦克白侧前方一站,众将领要先向麦克白行礼,然后才轮到罗格。罗格也不设桌椅,众人直接站着议事,议完则散。
罗格说,任何人都没有在麦克白的光辉前坐定的资格。
不知为什么,麦克白事后忽然想起了曾在他面前安坐如山的教皇和奥古斯都,当然还有一个凯瑟琳。可是凯瑟琳后来对于麦克白的尊重也让他十分满意,因此宽容的四翼天使决定原谅她最初的小小不敬。
最近几天以来,罗格在潮汐军团的实权大增,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率兵侵袭索拉图城的华莱士再一次失败。
华莱士起初的行动非常顺利,但在进攻第二个补给中转站时出了意外。这个中转站虽然增加了守军,但增兵后也不过五百多人,怎么可能抵挡潮汐军团精锐的五千轻骑?但这五百战士属于专克骑兵的方阵长枪兵,他们意志顽强,占据了一座大型工事,挺起五米长枪,拼死扼守。就在华莱士下令全力进攻之际,工事下方预设的魔法阵忽然发动,将方圆百米之内都变成了烈焰之海!而且特拉华帝国此次埋伏了十余位法师,他们从数百米外突然将大范围的攻击魔法铺天盖地般倾泻到潮汐轻骑兵的头上!
这些魔法师在发出第一波攻击魔法后立刻上马逃走,让尚处混乱之中的潮汐轻骑追之不及。
最为歹毒的是,无论是预设的烈焰魔法阵,还是后来魔法师的远程攻击,都完全不顾被围困在工事中数百战士的死活,有些甚至干脆就以他们为目标。因为距离过远,这些远程攻击魔法飞到时都多少会偏离目标,因此瞄准工事的话,至少也能沾上几个潮汐军团的轻骑兵,看上去这就是特拉华人的目的。
当烈焰熄灭时,又惊又怒的华莱士立刻清点伤亡,发现精锐的轻骑兵战死了七百余骑、重伤的有二百余骑。而战果仅是敌方五百名方阵长枪兵全部阵亡。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场行动都失败了。胖子对待失败的态度很简单,一切按军规办事。结果大大小小十余位军官被以指挥不力的罪名扔进了军事监狱,等待日后处分。这当中包括了不少负责情报的军官,他们大多是玫以前的同僚。
战败的罪名可大可小,基本上这些军官的生杀大权已经握在了胖子手中。因多名部下命悬人手,华莱士对罗格的态度自然又客气了许多,对胖子在军团总部拆拆建建这点小事也自此不管不问。
胖子的策略就是一切按军规办事,静等着潮汐军团犯错。错无论大小,一旦被他抓到把柄,那就是从严治刑。华莱士对此也无可奈何,若他抗命,那就是形同造反。而帝国对待叛乱者极为严厉,不光叛乱者是死罪,还要株连叛乱者所有的直系血亲。
此刻天初亮不久,罗格就出现在军团总部。他拾级而上,向顶楼的光明殿堂行去,玫则在他的身后形影不离。她意志力惊人,仅仅用半天的时间就从雷电狂潮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强忍着身体上的剧痛,又整日跟随着罗格跑来跑去。
玫是要随时可以将军团的动向报给罗格知道,免得再落下个擅自行动的罪名。现在华莱士新败,潮汐军团不愿在程序性的事情上再让胖子抓住把柄。到时候谁知道手段歹毒的罗格会不会对众多获罪军官再来个数罪并处,当场处死?
此刻玫一边走着,一边向罗格汇报刚刚搜集到的索拉图城城主的情报。罗格对这位心狠手辣、颇有手段的城主十分感兴趣。能够让华莱士都吃上一次亏,这可不是仅有点小聪明而已。
索拉图城城主费尔南德斯子爵刚到任一个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也没听说和特拉华帝国帝室有何血缘或姻亲上的关联。看上去这位子爵不是受人排挤,就是为了钻营向上已不顾一切,才会跑到索拉图城这个最前线来当城主。
罗格一边听着玫的报告,一边推开了光明大殿的殿门。
端坐在神坛上的麦克白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罗格和玫走了进来,他站起来走下神坛。
“麦克白大人,您今天准备再体验些什么?”罗格一路小跑着迎上麦克白。
麦克白向神殿外行去,一边问:“罗格,你对光明力量的体悟还有什么问题吗?”
此刻大露台上已是一地晨光。麦克白在露台中立定,微仰着头享受清澈如水晶的空气。
又一个晌晴天气,阴郁了多日的天空是明亮而深邃的蓝色,在红土高原上空纠集多日的铅云早已消散,只剩下几丝淡淡流云。几乎没有风,在纯净的阳光下一切都那么静谧安祥。很难想象前两天席尔德城遭遇了那么大的暴风雪。
罗格是死灵法师中极少数不讨厌阳光的另类。他一边陪着麦克白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一边道:“您所传授的东西我感觉都明白了。但现在缺少一个可以存贮魔法的道具,所以没办法试验,也就没办法将我身上黑暗和死亡的力量转化成光明之力。”
麦克白沉吟道:“这的确是一个问题。等我从天界归来时,你身上光明力量的强弱将直接影响救赎后的结果。现在该是我回到光明教会的时候了,这样吧,我去看看光明教会有没有这样的魔法装备,如果有,在我回归天界之前,会先把它给你带来的。”
对这样的结果,罗格当然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胖子激动得不能自已,眼看着泪水就要滴落,若不是顾着麦克白的高贵身份,也许他拉衣袖吻鞋尖这种举动都干得出来。
麦克白虽然冷酷无情,但对于罗格的虔诚和感情的真挚还是非常感动。他温言安慰了罗格几句,所说无非是些一定会安排好他的救赎之类的话语。
神殿大门外是一片方圆达数十米的大露台。罗格陪着麦克白亦步亦趋地走到露台边缘,恭敬万分地目送麦克白起身飞向天空。
在灿烂的晨光中,麦克白那英俊而挺拔的身影冉冉升起,迎着朝阳飞去。
直至麦克白的身影完全消失,罗格这才收了脸上依依不舍的表情。
此时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来,华莱士将军带着十余个得力的手下匆匆走上了大露台,看样子是要与罗格商议什么重要的军机。
华莱士知道罗格从来没有坐着开会的习惯,因此带着手下的将军们站到了罗格身边,遥遥望去,倒像是一堆老战友在亲密攀谈。玫则取出一个小记事簿,作起记录来。在这微妙时刻,哪些该记,哪些不该记,就很考验她的功夫了。
华莱士以几句客气恭维的套话为开场白,话音甫落,他身旁的两位将军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一幅军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军事标记和箭头,看来是一场大规模战斗的计划。果然,华莱士一切入正题,就是要游说罗格同意对索拉图城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进攻。这一次要动用的兵力远远超出华莱士的权限,因此必须得到罗格的同意。不然的话,单是不听号令、擅自出战这一条罪名,不论从重从轻都是死罪。
罗格一听华莱士道出来意,就当即打断了他,含笑道:“动用这么多的兵力,这不大好吧……”
罗格话刚说到一半,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隐隐约约飘下几声悠长的龙吟。
罗格微微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席尔德城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龙?可是看到华莱士和几个武技十分高明的军官也若有所闻的样子,胖子禁不住心下微惊。
他刚抬头向天望去,就看到一大片夺目的金色光芒当空洒落!金色光芒中有浓郁得化不开的神圣气息,灼得罗格肌肤阵阵疼痛。当金色光芒散去时,麦克白竟然又出现在露台上。
罗格大吃一惊,急忙排众而出,叫道:“麦克白大人!您这么快就从光明教会回来了……”
可是麦克白脸色铁青,对罗格的叫声充耳不闻,只是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看上去他竟似极度紧张。
罗格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麦克白一步步后退。他一直退到神殿门口,仍然没有停下。
天空中又是几记清越穿云的龙吟,这一回清晰的龙吟声传遍了整个席尔德城,城中登时一片混乱。
一道无形的威压悄然落下。
罗格忽然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心悸,那一刻,他须发倒竖,心跳已完全停止!发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和敬畏彻底控制了他的身体和意识!这一阵威压类似于巨龙的龙威,但要远远比龙威要恐怖得多。
罗格还保留着灵台中一点理智未泯,但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华莱士和诸位将领的意识已经是一片空白。而后退中的麦克白似是不堪忍受威压的刺激,刷地一声,一双白色的羽翼竟在背后狂野地展开。
麦克白双翼尽展,团团如云如雾的神圣光焰不住从体内涌出。云雾之中,隐见花瓣纷落如雨,又有若有若无的圣歌缭绕。但强大的神圣气息只能绕着麦克白盘旋,完全无法突破那无形的威压。
然而展开了双翼的麦克白仍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入了格外阴森黯淡的光明神殿。在他背后,第二双羽翼的轮廓已经隐隐显现。
巨大的阴影掠过露台。
“龙!那是巨龙!”
“天哪!那边还有一头!”
“快逃啊!让我出城!”
“笨蛋!你跑得过飞舞的巨龙吗?”
席尔德城中已彻底混乱。两头巨龙的龙威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够抵御得住的,虽然它们尚飞舞在天空之中。
罗格仰首望去,天空中果然有两头巨龙!一头是堪称他这种黑暗存在天敌的巨大银龙,而另一头巨龙,那威严、那风姿,竟然是一头神圣巨龙!
罗格颤抖着,他想逃,可是完全动不了!
巨大的银龙在天空中一个盘旋,向着潮汐军团总部直冲下来,它在空中逐渐减速,最后悬停在离大露台只有数十米左右的距离上。在这个距离上,罗格甚至可以看清它盘曲龙角上细密的罗纹!
银龙仰天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啸!这包含着力量与神圣的龙啸差点让罗格酥瘫在地!至于华莱士等诸位将军,已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个个东倒西歪,勉力支撑,人人眼中都露出绝望之色。
悬浮在空中的银龙双翼一扬,原来他的爪中抓着两个车厢。两排身披黑袍的魔法师从车厢中鱼贯而出,踏着天空中一条无形的路,走上了大露台。二十多位法师在大露台上分列两排,然后躬身,同声低吟着赞美神迹的诗篇。引领着这些魔法师的,正是将圣洁与烟视媚行水乳交融集于一身的摩拉。
银龙缓缓低下了巨大龙首,露出了后背上碧帘低垂的轿厢,它以比暗夜更幽深的黑色为底、金银两色的流云火焰为边,火焰中盛开的荆棘玫瑰盘绕着伸向轿顶。轿厢侧面镶嵌着一面黄金盾牌,浮刻于上的纹章,是一尊银色的无头天使像。
罗格的心中立刻狂跳了几下。
一头巨大的成年银龙,难道充当的竟然是座骑的角色?又会是什么样的存在,才有资格安坐于那深黑色的车厢之中?
车厢门打开了,仅仅那只扶着车门的完美纤手已足以让所有人窒息。
随着那倾国倾城的身影从车厢中缓缓步出,罗格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眼前全是缭乱的色彩。
除了那双银色的眼,他再也分辨不出其它。
那只有在深浓甜美的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女子,全身上下只有两种颜色,最璀璨惊艳的银和最纯粹幽远的黑,极致的对比色渲染出完美的绝世容光。她着一袭银色长裙,颈中的项环由不知名金属打造成的花枝编就,流动着银色光华,左臂上则缠绕着深黑色的玫瑰花枝。
她黑发直垂若流瀑,银色的眸中带着俯瞰尘世的高傲和漠视众生的冷然。
她踏过了银龙的颈和头,一步一步从虚空中走下,纤足所落之处,立时凭空出现一级银色台阶,承接住她的绝代风华。
嗒,嗒,嗒。她纤足上的黑水晶鞋跟与银色阶梯每一次接触,都会让席尔德城中众生的灵魂一阵飘摇!
这如梦如幻的女子,这傲视尘世众生的女子,就这样拾级而下,径从罗格面前行过,直向光明神殿中行去!
天空中又有数个身影不住飘落。他们逐一踏上了银色天梯,恭顺地跟随在那女子身后,缓缓步下。
紧跟在那女子身后的是三个身披黑袍,连一分肌肤都不肯露出的神秘人物。但从他们那无法掩饰的威严、浓郁的死亡气息中,罗格仿佛又感受到死亡世界那亘古不息的烈风正扑面而来!
看到队列中第四个人时,罗格不禁一怔。竟然是久无音讯的死神班!他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再看到排在第五位的安德罗妮时,罗格已经麻木,第六个人不论是谁,都不会让他觉得有多么奇怪了。
可是队伍中最后一个人忽然微微转头,充满无奈地向着罗格苦笑了一下。看那清隽而飘逸的身影,不是修斯又是何人?
那女子踏上露台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微弯的银色双眼,正在巡视只属于她的碧天大地、山脉河川,以及尘世众生!然后,她径自从狂信法师中走过,步入光明神殿。
扑通声此起彼伏,至此,众位将军在一道接一道的威压下已经身心俱疲,到达了能够承受的极限。他们纷纷倒下,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只有华莱士以剑拄地,才能保持半跪的姿势。玫则完全双膝点地,撑地的双手也不住颤抖,时刻都有可能完全栽倒。
只有罗格还站着。
胖子忽然觉得,尘世间种种光怪陆离,实在是宛如一场大梦。他禁不住呻吟起来,又有些想放声大笑。
“罗格大人……”华莱士的声音有着抑止不住的颤抖,“刚才……我是不是看到了五个圣域?”
“七个。”罗格木然地道。
“可是……最后面那个明明不是圣域。”
“你错了。那个老东西,至少可以算成两个。”
引领着这些狂信魔法师的,正是已将圣洁与烟视媚行融集于一身的摩拉。她也向光明神殿中行去,只是经过罗格面前时,轻轻地道了句:“罗格大人,请随我进去。”
神殿大门洞开,那幽深阴暗的殿堂,似是一头随时会择人而啮的怪兽。
罗格浑身一颤。他忽然拍了拍华莱士的肩膀,苦笑着道:“老兄,今后……一起奋斗吧!”
胖子不再理会一头雾水的华莱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忽然大步向前,带着一往无前的豪勇,头也不回地跟着摩拉进入了神殿!
在一声沉闷的轰鸣声中,神殿的两扇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超过二十位的狂信魔法师在神殿门口列成了一排,冷冷地盯着任何有接近意图的人。
潮汐军团的战士们从未如今日这样不知所措。往昔战场上无论多强大的敌人也不能让他们恐惧退却,刀箭枪矛甚至指甲牙齿都是他们捍卫荣誉的武器。然而,现在那些勇敢的心在颤抖,不是因为懦弱,更多的是对未知存在和巅峰力量出自本能的敬畏。
巨大的银龙悬停在空中,巨大的鳞片折射出光怪陆离、幻彩腾跃的华芒,几乎比初升的朝阳更夺目,他丝毫不去理会下方挺着闪亮长枪的潮汐重装战士们。
在他周围百米之内都充斥着澎湃的龙威,普通的人族战士根本无法进入龙威的范围。因此军团总部前那宽阔的广场中央空空荡荡的,密集的重装战士们只能拥挤在广场边缘。没有法师给他们加持防护恐惧的法术,他们根本无法在龙威范围内战斗。
只是潮汐军团此刻士兵虽众,但高级军官们却大多不见踪影。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既然空中的银龙丝毫看不出有动武的迹象,那么就没有人会蠢到率先去向银龙发起冲锋。这些天来,在胖子的淫威下,潮汐军团中从上至下都在复习帝国军规。现在就连普通战士都知道,若没有长官命令而擅自行动的话就是大罪,而胖子的风格,就是一切罪名的刑罚都会顶着上限走。
何况重装战士们就算冲锋,他们手中的七米刺枪也根本够不着空中的银龙,即使是能投掷百米的精英战士,在重力作用下和人类与龙力量的巨大差距前,就算够上了银龙,也只是给他挠痒痒而已。与冰河军团不同,潮汐军团压根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对上巨龙,因此军中根本没有能够对付巨龙的专用武器。
此时一直在更高空中盘旋的神圣巨龙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然后收拢双翼,落在潮汐军团总部的天顶露台上。神圣巨龙徐徐仰首向天,龙吟延绵,滔滔不绝,宛如十余台巨大管风琴在合奏。庄重的前奏似是在引领着礼赞女神的咏叹调,那旋律、那和声,都直接触摸着众生的心灵。当那华丽神秘韵律最终展现时,在神圣巨龙优雅与威严并存的龙躯上不住闪耀起乳白、橙红、湛蓝、碧绿等绚丽的魔法光芒,又有光焰凝成的飘带和流苏环绕着它上下舞动,最终迎向充满力量与热火的终曲。
〖世俗的时间静止,女神正缓缓降临,我们俯首接受她的巡礼,是仁慈也是严厉,命运之门关闭了复又开启……〗
这一刻,每个人心中流淌而过的赞美诗内容都不相同。
一时之间,整座席尔德城肃然凝立,所有的心灵都涌向盘踞在天顶露台上的神圣巨龙!
神圣巨龙双翼奋张,几乎人立而起,一声特别高亢的龙啸为赞美诗画上完美的终止音符,一道圣光柱从它口中喷薄而出,直冲霄汉!
偌大城市无人喧哗,有市民敬畏地跪在地上,而战士们再没人敢把长枪的锋锐指向神圣巨龙所在的方向。
至于银龙,则已经完全被忽视了。
只不过,神圣巨龙盘踞的天顶露台,正好位于光明神殿的上方。
神殿中,刚刚在惟一的宝座上坐定的女子微微抬起了头,微弯的银色双眼望向上方,那冰冷的目光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楼层。
她右手握拳,无声无息地向上挥出……
神殿似乎晃动了一下。
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神圣巨龙。人们忽然感觉到,整个潮汐军团的总部忽然通体透出了乳白色的圣光……
一道粗达百米的圣光柱忽然出现在天地之间!这一刻,众生的眼和心灵已经被令人有顶礼膜拜冲动的神圣光芒所占据,再无其它。
骤然,龙吟再次响起,格外清越高亢,越响越高。
当人们恢复了视觉之时,天顶露台上,那敢于盘踞在女神头顶上的神圣巨龙已经消失了!
但芸芸众生不知其中的奥秘,他们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敬畏,因为——
如此瑰丽、如此威仪,惟有神迹,再无其它!
那女子的右拳终于徐徐落下,紧握的五指也如兰般绽开,轻轻地落在了宝座的扶手上。
罗格终于将胸中郁积了许久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他恭谨地垂首侍立,目光却悄悄地向宝座方向望去,只是每次目光要落在那女子身上时,都会迎面撞上一团灼热的圣光,在那一瞬间,除了一片苍茫白色,罗格再也看不到其它。两次之后,罗格眼睛已有些红肿,不敢再试。但他偷偷瞟向四周,发现其他人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之时,似乎并无异样。
胖子心下疑惑,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撞上炫目圣光,还是他的眼睛和其他人比起来特别脆弱一点?
此刻那高坐于宝座上的女子,全身上下能够让罗格看清的,惟有那双纤纤素手。
在神殿一角,麦克白正站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他背后双翼已经隐去,也不再提升力量,只是他根本无法逃走,冲上来战斗的话也是送死,因此只有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胖子心下暗暗同情麦克白,也颇为体谅麦克白的处境。
在一片寂静中,居于宝座上的女子抬起左手,向罗格一指。
罗格大步向前,躬身道:“伟大的女神啊,您需要我如何为您效劳?请尽管吩咐!”
那银色的目光穿越了神殿厚重的大门,遥望着远方的苍茫大地。
她双唇微开,清冷的声音缭绕上升,然后当空洒落如雨:“我需要……战争!”
轰鸣声中,神殿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罗格从神殿中大步走出!
他径直来到华莱士和一众将领面前,一把将华莱士提了过来。在罗格恐怖的蛮力下,身材魁梧、斗气强劲的华莱士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你刚才说,准备调集一万五千人进攻索拉图城?”罗格几乎贴上了华莱士的脸,咬牙切齿地道。
华莱士只觉得这一天无比的诡异,他只答了句:“刚才我的确是这么说的,可是现在……”
“没什么可是!”罗格吼道。
他放开了华莱士,劈手从一个将军手中把行军计划图抢了过来,刷地一声展开,草草上下扫了两眼,又一把合起。
胖子转头瞪着华莱士,道:“将军,这个计划不错。不过一万五千人这个数字需要改改。”
一谈到军事方面,华莱士立刻变得无比认真。他皱眉道:“这个……罗格大人,如果人数再少的话,这个计划就很难实行了。”
罗格立刻大摇其头,道:“不,不是减少士兵,而是增加,增加!将军,我们拥有着光辉历史的潮汐军团在索拉图城下吃了一个大亏,难道只发动一场进攻吗?不!我不这么认为!我需要的是……”
胖子顿了顿,环顾着静静聆听着的将军们,猛然吼道:
“战争!”
将军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罗格的态度突然之间会转变的如此彻底。看来一切的原因,都在于紧闭着大门的光明神殿之中。可是这个原因,又有谁敢问?
罗格可不管将军们心中的疑问,只是转向华莱士,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召集所有的将军!立刻举行军事会议!十分钟之内,我要看到所有的将军都出现在我面前!逾时不到的,依帝国军规处置!”
华莱士没再说什么,时限实在太短,他立刻匆匆去下达召集令。
片刻之后,数十位将军聚集在三楼的大会议室中,看着胖子歇斯底里、口沫横飞地进行着战前动员。
“战争!战争!除了战争,我们别无选择!”
那幅军事计划图高悬在罗格身后。罗格忽然转身,手中的帝国军规重重地拍在地图上代表着索拉图城的一个红点,道:“我们是帝国三大军团之一的潮汐军团!那些愚蠢的特拉华猪让我们吃了一个大亏,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胖子面目狰狞,挥舞着手中那册帝国军规,吼道:“把我们能动员的每一个战士都动员起来,连后勤兵和本地守卫部队都算在内,凡是受过军事训练、能够抡得动武器的都给我带上!一个不留!这一回不踏平特拉华帝都,我们绝不收兵!光辉的潮汐军团万岁!”
在场的将军们都身经百战,其中不乏一贯冲杀在前的猛将,他们骨子里那狂热的战争之血终于被胖子慢慢地煽动起来!即使有少数对胖子不以为然的将领,看到他手中那册上下挥舞的帝国军规,也会想起他有绝对的权力调动军队、发动战争。不遵军令的处罚,在军规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的。
不过潮汐军团将军中还是有不畏权势之人。一位老将军站起身来,冷冷地道:“罗格大人,驻守索拉图城的费尔南德斯可不是个笨蛋,您这样倾巢出动,万一他率领轻骑乘虚进攻席尔德城怎么办?”
罗格哼了一声,右手向身后一招,玫立刻上来耳语了一番。胖子点了点头,对那老将军道:“您说得果然有道理。既然您过往的辉煌战绩大多与守御有关,那么这次就由您来驻守席尔德城!我会给您留下两千战士的。”
老将军气得脸色铁青,但是这已是军令,违抗不得。
另一位中年将军站了起来,道:“罗格大人,依照您的命令,我们将会出动七万大军,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您的军队。不过您身后的计划是依照一万五千人的进攻规模制定的,而且计划制定时假想调动的士兵都是军团中最精锐的战士。这个……恕我直言,我们的军队规模扩大了五倍,当中还有一半以上是战斗力不怎么样的二流部队,与其倾巢出动,还不如只选出四万最精锐的战士来进攻特拉华。当然,如果您一定坚持出动七万大军的话,那么我们必须重新制订作战计划。”
罗格显出耐心倾听的表情,沉吟了一下,道:“好,我们现在就重新制订一下计划!”
他拿起了一只粗笔,在军事地图上画出了两个巨大的箭头,一个箭头从席尔德城指向索拉图城,另一个则从索拉图城直接指向了特拉华帝都。
罗格放下了笔,转过身来,露出满意的笑容,直视着那名中年将军的眼睛,吼道:“将军,这就是新的计划!”
玫又贴近了罗格,在他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罗格大人,您太激动了。”
胖子嗯了一声,暗自深深吸一口气,但仍然无法压制住那颗狂跳的心。他也知道自己十分失态,可是他刚刚侍立在女神身边那么久,时时刻刻都要承受那无法形容的威压。那种感觉,就如一只柔弱的羊羔站立于雄狮面前!在罗格的精神世界里,位于宝座之上的并不是一位风姿无双的女神,而是一团恐怖的能量风暴,一团足以瞬间夷平整座军团总部的风暴!
其实不止是他,那些刚刚站在露台上的将军们,包括华莱士在内,直到现在都是魂不守舍。只有玫出人意料的镇静。
罗格环顾了一下全场,以所能达到的最镇定有力的声音道:“就这样决定了。诸位将军,你们现在回去立刻整军,明天一早,我就要率领大军出发,有哪支部队耽误了时间,依帝国军规处置!”
诸将都知道罗格这是最后的命令,不容置疑,因此纷纷起身。这些将军人人悍勇,虽然对罗格的胡乱指挥不满,但能够有仗打,总好过窝在席尔德城中训练部队。
罗格猛然想起一事,道:“诸位请稍等一下。”
见胖子忽然打开帝国军规,一页一页地细看,将军们不由得人人自危。天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触犯了哪条军规,被胖子抓到把柄。
其实罗格此刻对满眼的军规根本就是视而不见,他眯着眼睛在军规手册中猛找,无非是想掩饰眼中正在向外发散的丝丝银芒。
他悄悄放松了一点对自然女神神力的压制。自然女神的神力完全与世俗间的力量不同,虽然它此刻仍然极为微弱,成长的道路还很漫长,但罗格稍一放松,它立刻从沉寂状态中苏醒,瞬间就从罗格重重包围的精神力中寻到了一丝缝隙,探出了几根触须。
这几根无形的触须刹那之间就扫过了整座会议厅,寻找可以活化的目标。它们在快要触到一些将军前,忽然绕过了他们的身体,转而向另外的将军们扑去。
瞬息之间,自然女神神力的触须已经探察完周围的环境!它们播洒下数颗种子,随后每一根触须都开始发亮,眼看着就要引发处于潜伏状态的种子。
恰在此时,罗格精神力上的那丝缝隙消失了!
触须与外界的联系被完全切断,失去了神力补充的种子逐渐地枯萎、消失。
罗格终于从军规手册中抬起头来,冲着几位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死神面前转了一圈的将军笑了笑,那个笑容太过于愉快,使他们心生寒意。
罗格所料不差,出于对信仰者的保护,自然女神的神力会自行规避虔诚的信仰者。因此,在身怀自然女神之怒的胖子面前,一切自然女神的虔诚信徒都无所遁形。
胖子手指连点,叫了八位将军出列,然后让其余的将军们自行回营准备明天的出征事宜。
罗格随即让随从取来了一尊自然女神的神像,摆放在八位将军面前。
胖子绕着八位将军踱着方步,嘿嘿笑道:“将军们,想必你们都知道,前不久早就心怀不轨的德鲁依们终于发动了叛乱。当然了,在无敌的帝国大军面前,他们根本没有作乱的余地。现在帝国虽然没有正式认定对自然女神的信仰为罪,可是德鲁依们毕竟是自然女神信众的代表,难说不是自然女神指示他们发动叛乱的。”
听着罗格信口雌黄,八位将军虽然一言不发,但都面有怒色。不过胖子毫不在乎,他继续道:“各位!放弃对自然女神的信仰,坦途就在向你们招手!而新的信仰,那绝不亚于自然女神的存在,就在我们的身边!当然了,如果你们不愿意放弃信仰,那等待着你们的将是什么,我想你们也很清楚。我这个人从来都很简单,既不骗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现在,选择权已经在你们手里了!拔出你们的剑,将这个神像砍倒!向我证明你们的信仰吧!”
八位将军沉默了许久,一位头发已见苍白的老将军忽然抽出了配剑,走向了自然女神的神像。他须发贲张,狂吼一声,挥落的配剑在空中突然改变了方向,狠狠地向罗格的胸膛刺来!
还未等罗格有所动作,身后的玫倏忽间已经挡在了胖子身前。她纤手一闪,已经搭上了老将军握剑的手腕。随后玫身体骤现闪亮的斗气光芒,喀嚓声中,老将军的手肘已被生生折断,手中的配剑掉转方向,改向他的咽喉划去!
玫后腰处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硬生生地拉了回来,本要划开老将军咽喉的配剑因此只是堪堪从他喉前掠过。
罗格冷冷地盯了玫一眼,喝道:“你给我老实在边上站着!”
胖子看了看瘫倒在地、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老将军,淡淡地道:“战前谋刺战线最高指挥,依帝国军规等同于叛乱,你已经一把年纪了,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何苦还要连累上家人?”
他看了看其它七位将军,冷然道:“大家都是聪明人,没什么希望的事就不要再做了,免得连累家人和你们一同丧命!现在,我再问你们最后一次,有没有准备放弃信仰的?”
罗格等候了片刻,将军们无一应答。他不再等候,叫来了卫兵,将这些将军都关进了军事监狱,并且吩咐加上四倍的守卫。
此前因奥利弗逃跑,已经有监狱全部守卫被处死的先例。抛开个人信仰不论,潮汐军团的将军们都骁勇善战,平日也非常爱惜士兵,因此他们就算有机会逃跑,为了三百多守卫的性命,也未必见得肯逃。
看着八位将军被一一带走,玫轻叹道:“罗格大人,他们都很能打仗啊!现在大战当前,仅仅因为信仰不同就将他们收监,您就不怕会影响军队的战力吗?”
罗格摇了摇头,绕着玫一边徐徐踱步,一边道:“有没有他们,这场战争我们都是必胜。我奈何不了伟大的自然女神,难道还奈何不了她的信徒吗?”
罗格停在了玫面前,仔细地看着玫那双美丽的蓝灰色眼睛,那凌厉的目光直欲刺入玫的心底。他缓缓地道:“不管是人是神,都会发现和我作对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我不管军队战斗力是高是低,只要是自然女神的虔诚信徒,我见到一个就杀一个!”
听到罗格最后似有所指的一句话,玫的心轻颤了一下,但她表面上全无异样,只是微叹了一声,一把将自然女神的神像提起,折成两段,然后随手丢进了屋角的字纸篓。
这一下,连罗格都不得不暗自赞叹了。
因为自然女神之怒的触须最先绕过的,就是玫。
※※※
夜幕悄悄地降临了,但是整个席尔德城里灯火通明,一片喧闹。
将军们个个双眼通红,大声叱喝着手下的士兵,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他们在为清晨集结七万大军进行远征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努力着。不论是潮汐军团的将领,还是统领阿雷公国大军的紫荆蝴蝶,都不得不为罗格那个突然的决定而彻夜忙碌。这也是第一次,公国的军队和潮汐军团紧密合作,因为双方的将领都是真正的军人,他们不愿意让手下的战士因为缺乏必要的战前准备而在战场上倒下。
大大小小的军备库都已打开,军械、盔甲、备件一箱箱的被搬出,堆放在指定的位置上,等候着他们的新主人。双方的参谋们则聚拢在大军事地图前,反复推敲着明天行军的顺序和路线。至于留守席尔德城的两千战士,也已经被挑选出来。他们都来自阿雷公国,是从各支部队中精选出来、战斗力最差的士兵。
罗格站在窗前,满意地看着注定将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的席尔德城。而远方,宏伟的潮汐军团总部通体散发出蒙蒙的神圣光芒,在夜空下显得极为醒目。
现在这座建筑已经完全被女神及她的随从所占据,一切闲杂人等、包括潮汐军团的所有将领都被驱逐出来,甚至连总部前的广场都没人敢于接近。
因为广场上正栖息着女神的座驾,那头巨大的银龙。
只要一看到那栋庄严、宏伟、高大且神秘的建筑,罗格那可怜的心脏就会不可控制地狂跳。他的指尖又回忆起当日那温柔而冰腻的触感,不论是赤足又或是其它部位,他终归触摸过了女神啊!罗格忽然有一种冲动,他想不顾一切代价去看清那团耀眼的圣光背后,究竟隐藏着些什么。一时之间,无数过往的画面从记忆的最深处浮起,交错混杂在一起。
这些画面中,有关于奥黛雷赫的全部回忆,可是令他不解的是,其中竟然还有无数关于风月抑或塞拉菲的画面。
胖子全身一震,似是从无数电光石火的画面中看到了什么,可是当他仔细搜寻时,那瞬间的感觉又是一闪而逝!
风月、奥黛雷赫、塞拉菲、死神镰刀、黑色的妖莲、以及那熟悉的死亡世界……
他忽然记起,曾见过一次奥黛雷赫与风月同时出现。也许从奥黛雷赫身上能够查知风月的下落。
那杳无音讯的风月啊……
只是行走于人间的女神,奥黛雷赫,似是对他上一次的无礼举动记忆犹新,完全不容他亵渎。每一次,罗格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接近,她身周凝聚的能量风暴就越强,而且会变得极不稳定。在那狭小空间中积聚的狂暴能量是如此强大,只要泄出一缕能量岚风,就有可能洞穿罗格强韧的肉体。
罗格叹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了麦克白,不知道这位仍困在潮汐军团总部、独自面对奥黛雷赫及其众多恐怖随从的高阶天使,现在的处境究竟如何。
罗格拉上了窗帘,将一切喧闹都挡在了外面。
没有外面火把、魔法灯、照明火的干扰,房间中不时闪动着的各色光影变得清晰起来,暗金、濯银和青铜色的光芒互相追逐流动着,美丽中透着些许神秘。
在房间另一端的宽大实验桌前,芙萝娅将一头金发随意束起,手里拿着一支以雷鸟尾羽特制的蘸水笔,正在面前那张空白的魔法卷上抄录魔法。实验台的另一头,堆放着数十瓶功效各不相同的魔法材料。在纯金打制而成的精巧笔架上,则摆放着数十支以不同材料制成、功效各不相同的魔法笔。芙萝娅的左手边已经放着三个抄录好的卷轴。
此刻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但芙萝娅的鬓角处却渗出一滴汗珠。不过她过于专注,完全无瑕去擦拭。
罗格心下感动,为她拭去汗滴,叫了声:“芙萝娅。”
她随意嗯了一声,听而不闻,没有抬头,也没有稍缓手上的工作。
直到这张魔法卷轴抄完,她才抬起头来,以手掩口,慵慵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混纺了金线的宽大累丝衣袖,一下子滑到肘部,露出莹白得令人目眩的手臂,满屋乱窜的五光十色的魔法光芒不时在那片裸露的肌肤上勾画出千变万化的图案,仿佛是只有色雷斯工匠制作的著名“浮世录”中才能窥见的美丽景致。
看着芙萝娅那透着疲倦的黯淡双眸,罗格温言劝慰道:“好了,你去睡吧!明天还要行军呢。”在这小妖精面前,他难得有正经的时候。
芙萝娅舒展了一下身体,挽发的那支火鸟吐珠的簪子轻轻地点头,好像枝头的春花在风中颤动。她微微调整一下坐势,若有意若无意间向罗格展示了一下傲人的身材,柔若无骨的纤腰小幅度地款摆出诱人的姿态。
当看到罗格的目光又开始变得色眯眯,芙萝娅浅浅一笑,那是一种带着得意的坏笑。她忽然正色坐直身体,恢复了工作时的专注神情,在面前铺开了一张新的空白魔法卷轴,道:“还有两个卷轴呢!抄完再说。”
罗格被她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心中如同燃起熊熊烈火,可是又找不到办法熄灭。他无奈的苦笑一下,道:“你何必这么着急呢?不是还有明天吗!”
芙萝娅头也不抬地道:“谁让你每次战斗都迫不及待地往前冲,急着去送死呢?我当然得多作点准备了,你以为我愿意熬夜吗?你啊,怎么说也是大帝国的亲王,居然穷得连魔法卷轴都买不起,说出去谁会相信?总而言之,你明天给我往后面站点,卷轴也省着点用,它们可不是白给你的。如果你真的战死了,让我今后奴役谁去?这场仗打完后,你好好去给我赚钱!”
罗格哈哈笑道:“这你放心,这一次我肯定要冲锋在前的。因为这场战争与以往不同,冲在前面的,不是送死,而是抢功!”
芙萝娅怔了怔,抬头望了罗格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半晌她幽幽地叹息一声:“福和祸是一对双生子,你别太大意了。”
静寂之中,罗格的手忽然悄无声息地从她臂下绕了过去,然后在胸前那双浑圆而极富弹性的丘陵上重重地捏了一把。
小妖精的手一颤,那张尚未完成的魔法卷轴就此报废。
“死胖子!你别得意得太早,这张报废的卷轴我也会记在你头上的!”小妖精愤怒而悦耳的叫声响彻了整座建筑。
※※※
历史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几乎可以使任何一样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东西增加价值。
比如这樽产自肯色王朝时期的水晶高脚杯,做工上并没有太出众的地方,只不过三百年的历史已经使得它价值不菲。而它正盛着的红葡萄酒,也是有八十多年历史的名酒。
握着酒杯的手苍白而纤长,上层贵族男子都希望能够拥有这样高贵而优雅的肤色,无名指上那巨大的翡翠戒指则更显这只手那略带病态的苍白。
手的主人是一个高而瘦的贵族男子,他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年纪,长得非常英俊,唇上留着一撇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身材修长肩膀却很宽,把一件式样时髦的黑色礼服穿得优雅而气派,袖扣上镶嵌着的翡翠,与手指上硕大的戒指交相辉映。
他一只手捻着胡须,看着面前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正在沉思。
许久,他才抬起头来,向着身边一位高大的中年骑士问道:“我们的法师这几天有没有保持训练?”
那骑士答道:“费尔南德斯大人,他们每天都在锻炼身体和骑术。现在他们当中,至少有十个人的骑术并不比我手下的轻骑兵差。”
费尔南德斯点了点头,道:“对他们来说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谅他们也不敢不练,何况有你亲自训练他们的骑术,我也很放心。报捷的战报准备得怎么样了?”
“战报在两天前就已经发向了帝都。战场今天才清理完毕,一共找到了七百六十个潮汐轻骑兵的徽章。下午这些徽章我就会派专人送往帝都。不过,大人,我们上报多少伤亡的数字呢?”
费尔南德斯沉思了一下,道:“先报一百左右吧,这样足以构成一次辉煌的胜利了!用不了多久,阿斯罗菲克人就会来索拉图报复的。到时候只要守住城,不管有多少伤亡都会被视为军功,那时我们再把多余的伤亡数字给加上去好了。”
他沉吟着,用手在军用地图上反复比划了半天,终于点上了一座山峰:“阿斯罗菲克人如果来报复,十之八九要经过这里。你派几个得力的家伙,带上十个骑术最好的法师在这里潜伏。让他们每个人都带上两匹西西亚山地纯血马,这种马跑山地肯定比阿斯罗菲克人的马快。策略还是像上次那样,预设魔法阵,集中轰击一轮魔法后就立刻逃走。让我们先给傲慢的阿斯罗菲克人一个教训再说。安排好这件事后你就回来找我,我们再去看看加固城防的情况。”
中年骑士应声接令,但是犹豫着没有退下。
费尔南德斯眉毛一扬,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不必顾忌,直说好了!”
“大人,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们在外的侦察骑兵就再也没有回报过,我已经先后派出了三批侦骑出去寻找,可是他们出城后也全无消息……”
费尔南德斯一颤,陷入了沉默。
水晶杯中的红酒慢慢地开始荡漾,暗红的涟漪越来越激烈,终于,有一滴飞出了水晶杯,恰好落在军用地图代表着索拉图城的图标上,迅速洇入了纸面。那一朵蔓延开的暗红花朵,骤眼看去,犹如一片未干的血渍。
※※※
第一缕阳光照在席尔德城高高的了望塔上,六名士兵吃力地推开镶满青铜锥的城门,然后飞快地跑开,贴紧城墙立正。尘土飞扬处,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士从城内奔出。
为首的一位骑士高举一面战旗,飘扬的旗面上绣着代表罗格身分和家族的纹章。阿斯罗菲克帝室徽章都饰以龙与狮子,作为帝国外姓的亲王,罗格可以在自己的徽章中使用两只狮子。而正中的盾形中,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七枝长矛。这些长矛是帝国战功的标志,翻翻过去,胖子还真有不少军功。再加上为帝国开疆拓土得来的三只苍鹰,徽章上几乎已经堆不下这么多的标记了。
这面战旗是连夜赶制而成,胖子又偏好金子的颜色,因此以暗红为底的纹章上堆满了各种闪闪发光的金色标志,遥遥望去,这个足以令任何贵族赞叹的徽章就像是一面硕大的金色盾牌。
近万骑兵踏着细碎的步点,跟随着飘扬的战旗出了席尔德城,在骑兵之后,则是滚滚如海潮的步兵方阵。
罗格与华莱士等众将领驻马立在路边,看着大军向东南方滚滚而去。胖子是志得意满,而华莱士等将军们则面有忧色。
大军过后,则是无数运载军需的各式各样的马车鱼贯出城。这一次大进军,潮汐军团已经将席尔德城中所有的马车都征用了过来,但能运走的军需物资也仅是七万大军所需的一小部分而已。
席尔德城中忽然响起阵阵动人心魄的龙吟,两头巨龙一前一后冲天而起,绕着下方的大军盘旋数周之后,冲霄而去。
阿雷公国队列中一些士兵开始向着天空大声欢呼和祈祷,他们一看就是智慧之眼的信徒。紧接着向着巨龙欢呼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少潮汐军团的战士也加入了欢呼的行列。毕竟出征的战士们都不希望会长眠于沙场之上,能够有两头巨龙站在自己一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罗格仰首望着天空中的巨龙,双眼微眯,呼吸略显急促。似乎是下意识的,他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行军一日之后,前方的轻骑开始脱离大军,先行对索拉图城进行包抄。两千名重装骑士与他们的随从部队也加快了行进速度。而步兵们则保持着正常的行军速度,只是在胖子的不断催促之下,行军时间被延长了两个小时。
只是这样一来,阿雷公国那些训练不足的新兵立刻显示出体力上的差距,到了黄昏时分,甚至开始出现整建制的掉队。
罗格可不管那么多,他干脆令紫荆蝴蝶统领训练不足的新军,自己则带着潮汐军团以及公国中最精锐的部队加速向索拉图行军。
到入夜时分,罗格大军的队列从前至后已足有十几公里长。
胖子浑然不觉,只是纵马在跟随着队伍前进。这时华莱士从后方疾驰过来,与罗格并马而行:“罗格大人,我们目前的队形很危险啊!我认为应该停下来整军,否则对方只要用轻骑兵半路突击一下,就会给我们造成很大损失的。”
胖子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行赶到索拉图城,尽量不让城里的一人一马逃出去。偷袭?呵呵,完全不必担心。”
胖子压低了声音,凑到华莱士的耳边道:“你想想,我们这次大军中多了几个圣域啊?”
华莱士倒吸了口凉气,显然对当日之震撼仍然记忆犹新。他道:“五个……啊不,是七个!”
“是啊!”胖子嘿嘿低笑一声,又道:“除了这些圣域呢?我们还有什么,你再想想!”
华莱士声音已经有些发颤:“您是说,那两头巨龙也会帮助我们作战?”
“不止如此!我们还有一个……”罗格左右望了望,见周围的将军们都悄悄地竖起了耳朵,这才贴上了华莱士的耳朵,道:
“……行走于尘世间的女神!”
华莱士瞬间身体僵硬、脸色惨白,过了片刻,他的呼吸越来越变得粗重,脸上也一片潮红,如同饮了醇酒一般。
当今格罗里亚大陆上教派林立,各个宗教、各个种族侍奉的大大小小的神明妖魔少说也有上千之多,又有坐拥数千万信徒的光明教会,芸芸众生对于诸神的存在早已不再怀疑。可是诸神展示的神迹虽然众多,但又有几个人曾经亲眼见过真神?
难怪华莱士会激动如斯。
“所以我们有何必要担心特拉华人的偷袭呢?他们的偷袭部队怎么可能躲得过在高空中飞舞的巨龙的双眼?”
罗格深深地看了一眼华莱士,轻声说道:“所以这一次的战争,我们要做的,就是铲平……敢于挡在女神面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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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索拉图城应该迎来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然而远方天空中一片浓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而来,投射在大地上,阴影与光明之间界限分明。这光与暗的分隔线迅速在大地上掠过,将一切阳光和温暖都逐离了索拉图城,也将一切希望驱赶出了这座城市。
费尔南德斯子爵站在城头,他手中握着的已不是水晶杯,而是配剑的剑柄。只是他那身深黑色的华丽礼服,与周围士兵们的铮铮铁甲显得格格不入。
他仰望天空。
先前推着浓云飞跑的力量似乎一到索拉图城就消失无踪,云层停留在城市上空,越来越厚,越来越低垂,并且以索拉图城为中心,缓缓旋转起来。十多公里外的原野,仍是阳光明媚,可以看见高耸的安培峰在湛蓝天幕的背景中闪耀,黑绿的针叶林覆盖着阳面的山坡,像是沉默的巨人扼守着通向特拉华帝都的通道。但是没有一丝阳光能透过云层照射进索拉图城,仿佛长夜仍未离开这座城市,橙色的灯光从近处的几户民居里透出来,一反平日的温馨,显得格外阴冷诡异。
望着那铅灰色的云涡,费尔南德斯忽然感觉到不是天在动,而是地在旋。
“我们的侦察骑兵有回报的没有?”
一直随侍在费尔南德斯身边的中年骑士答道:“费尔南德斯大人,我已经先后派出十五队侦察骑兵了,可是……还没有一队回来!”
这位看上去身经百战的骑士声音也有些颤抖。他并不畏惧看得见的敌人,可是有时候,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费尔南德斯只是叹了口气。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城中传来,马上的传令兵一跃下马,以最快的速度奔上了城头,喘息着道:“大人!城东方出现潮汐军团的骑兵!”
这名传令兵话音未落,另一名传令兵也策马疾驰到城下,原来城南方也出现了潮汐军团的骑兵。
这两路骑兵遥遥在城外徘徊,数量各在五千骑左右。他们虽然没有攻城的意思,可是费尔南德斯知道,这些先头骑兵只是来完成包围圈的,主力部队马上就会到了。先遣的轻骑都已达一万人,看来这一回,潮汐军团是要倾力一战了。
“费尔南德斯大人,您还是穿上战甲吧!”中年骑士劝道。
费尔南德斯苦笑了一下,道:“如果到了需要我亲自上阵厮杀的时候,那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彻底败了。所以这甲,穿不穿都是一样的。”
大地开始微微颤动,地平线上扬起了滚滚烟尘,有阵阵低沉郁雷遥遥传来!
在漫天红色的沙尘中,逐渐浮现出一片钢铁森林,那是重骑兵高举的长枪。
两千骑重骑兵在索拉图城前列成了一条冲锋线,在他们身后,四千名随从也披挂轻甲,持斧举盾,布好了战阵。
城头上的中年骑士脸色已有些苍白,他并不关心城下的重骑兵,只是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那一道滚滚的红色烟云非但未散,反而越来越高!
一个接一个步兵方阵从红云中踏出,这道钢铁洪流似是永无止歇。
费尔南德斯看着城下大军中央那飘扬的战旗,仔细辨认了半天,也没看出那徽章属于哪个家族。他对阿斯罗菲克帝国贵族谱系并不熟悉,因而转向中年骑士求助。骑士看了半天,也只看出这金光灿灿徽章的主人战功卓著,权势显赫,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其它。
不过城下的是什么人领军已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仅仅是攻城正面,就集结了超过三万的大军!
索拉图城防虽然坚固,可是仅有五万人口,守军也只有一万。但这里并非帝国东南战线的主要战场,因此以往潮汐军团偶有来进攻时,最多也只会来一万多人,绝不会贸然进攻墙高城坚的索拉图。可是这一次,算上包围的一万轻骑,阿斯罗菲克帝国已经出动了四万大军!而且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消灭了索拉图城派出的全部侦骑,让费尔南德斯连求援都没有办法。
费尔南德斯的嗅觉敏锐,一见迹象不对,他不是没有想过立刻逃跑。可是对方拥有无声无息消灭他全部侦骑的本事,他如果出城的话,带得人少很有可能也被半路狙杀,可是也不能带太多的人。城主未战先逃,在哪个国家可都是杀头之罪。索拉图城守军近万,在坚城之中,就算面对三四倍的敌人,也有把握固守。因此在敌情不明时就逃,的确太冒险了些。
就是这稍一犹豫的功夫,帝国大军已然围城!这回费尔南德斯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我们还有机会!”费尔南德斯镇定了一下,对战士们高声喊道。
以一万战士驻守坚城,费尔南德斯就任城主时又带来了不少法师,再加上助战的壮年平民,这场仗的确还有得打。索拉图守军也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一想到这一点,果然镇定了不少,士气重升。
然而费尔南德斯随即以只有那中年骑士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看……我们有机会投降吗?”
中年骑士笑得极是苦涩,以极低的声音回道:“费尔南德斯大人,恐怕,我们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城头上的索拉图战士们忽然一片惊呼!
在潮汐军团大阵中央,那面高高飘扬的战旗两侧,各升起了一面大旗。在风中飘扬的旗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是一片近于紫黑色的暗红!
狂风拂动旗面,烈烈呼啸宛如献给死神的赞歌!
这两面暗红战旗升起时,就连帝国的战士们都怔住了。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两面军旗,眼底开始泛起条条血丝。一个壮硕过人的重装战士忽然以手中的巨斧敲击着重盾,仰天咆哮起来!转眼之间,似是应和着他一样,其他的帝国战士也开始狂号起来!就连最前排的重装骑兵也近乎于忘情般地吼叫着!
当帝国大军的血色双旗现于战场之时,就意味着不接受敌人投降,不论是战士,还是平民!
“他们……要屠城啊!”费尔南德斯抓住配剑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骨节上已泛起一片青白色。城头上所有的特拉华守军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费尔南德斯猛然抽出配剑,高声叫道:“来人!全城动员,把所有能动的人都给我拉出来守城!今天,我们非把这些阿斯罗菲克蠢驴赶回家不可!”
费尔南德斯表面上非常自信,可是心下却惊惧之极,他向中年骑士望去,这位忠心耿耿、久经战场的老将脸色苍白,眼中也有着和他一样的忧虑。帝国军在攻城前升起血色双旗,必然会逼得城中所有军民浴血死战。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只会有两个,一个就是指挥官是个十足的蠢才,另一个就是他们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屠尽城中一切生灵!
可是费尔南德斯遍思所读帝国史,以征战起家的阿斯罗菲克帝国镇守一方的大将中,的确可能会有平庸之辈,但绝对没有蠢才!特别是城下这个庸俗不堪的徽章,上面的装饰品全都代表着杰出的军功!
狂吼的帝国大军忽然安静下来,飘扬的战旗下,大踏步走出一个重装武士。
他个子不高,可是身上披着的甲胄却极厚重,以至于他每向前走一步就会在红土荒原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武士手中提着一柄战斧,这把看上去至少有三四十公斤的巨斧在他手中轻飘飘的宛如没有重量一般。
重装武士一直走到距离城下五百米时才停住了脚步,仰首打量着城头上的守军。费尔南德斯虽然看不到武士那掩藏在全覆面头盔下的脸,但完全感觉得到头盔后那双眼中蕴含的冷酷。
呼的一声,城头上一个魔法师按捺不住诱惑,向重装武士射出了一枚火球。重装武士周身忽然泛起了一层极淡的银色光芒,他高高地举起巨斧,冷冷地看着越飞越近的火球。
火球近身时,重装武士突然大喝一声,猛然抡起巨斧,竟然将火球一下击散!
滚滚火浪过后,他依然屹立,毫发无伤!
战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奇异诵咒声,就连索拉图城头上的许多战士都面露疑色,他们似是听到了有人在念诵魔法咒语,但刚一凝神,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咒声刚停,一片深灰色、方圆十米的云雾就出现在索拉图城头,将刚才发射火球的魔法师连同周围的战士都笼罩在内。
那法师脸上忽然现出极恐惧的神色,他全身抽搐、两眼突出、张口狂呼,可是嘴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一样。法师拼命以双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可是他的脸色正在迅速地灰败下去,终于,法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倒下时,已经宛如一具干尸!
灰雾翻滚不定、凝聚不散。
雾气中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只有灰雾边缘少数机警的战士及时逃离了灰雾的范围。
“这……这是……死亡之雾啊!”费尔南德斯不禁暗自呻吟起来。
城下竟然有一个大魔导师!看来,这就是帝国军所倚仗的王牌了。
费尔南德斯必须得想办法杀了这个大魔导师,不然索拉图城必破。他的目光在城下大军中不住搜索,猛然看到在中央战旗下立着一个手持白骨法杖的神秘黑袍人,正在念诵咒语。他不由得再次大吃一惊,黑袍法师距离索拉图城头足有近千米,能够在这个距离上施放出死亡之雾,说明他必然为这个魔法附加了增加射程的技能!
如此神技,显然早已超越了那些最初阶的大魔导师!
还没等费尔南德斯想好应该如何对付这个意料之外的大魔导师,黑袍法师第二个咒语也完成了!
索拉图城前的地面忽然轰轰震动!坚固厚实的红土不住翻涌,城头上的特拉华战士们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可是城前的地面的确在不断升起!
“地形改变”,八阶魔法,向来以极难操控而著称,又兼在魔法强者对决中几乎全无用处,因此没有哪位大魔导师愿意花上多年精力来掌握这个魔法。所以代代相传之后,当今世上几乎无人能够掌握这个魔法,而大多数年轻些的法师连这个魔法都未曾听说过。
当大地那惊心动魄的颤动终于结束时,索拉图城前的地面已经升高了十五米,形成了一道既缓且宽的斜坡,直通向城头。
索拉图城原本的高墙已经变成坦途!
费尔南德斯绝望地捂住了脸。
此时双方的法师已经开始用魔法互相压制。城头上的法师占了射程上的便宜,可是帝国大军中央重骑士忽然向两边分开,露出了身后一整排的狂信法师!
狂信法师们不光魔力远超索拉图法师,而且数量上也占有压倒优势,因此仅仅两轮对轰,已经轻松地将索拉图法师给压制了下去。每一次索拉图法师射出一轮攻击魔法,就会招来数倍的反击,甚至有两个倒霉的魔法师竟然倒在一片新出现的死亡之雾中!
孤身站在索拉图城下的罗格透过头盔上的缝隙,看着天空中一道道交错飞过的绚烂魔法,忽然感觉口中无比的干渴!他舔了舔几乎已要龟裂的嘴唇,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战斧,缓缓地指向了城头!
在他身后,响起了一声声沉郁如雷的脚步声!罗格不用回头也知道,上万的重装步兵正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出阵,准备以他们的重斧劈开敌人的血肉。
罗格忽然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燥热,心跳也渐渐加快。他的手握紧了粗大的斧柄,青钢手套和巨斧斧柄不住摩擦,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真是……热血沸腾啊!”罗格暗自感慨。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罗格猛然狂吼一声,横握战斧,沿着巫妖艾尔格拉以惊世魔法造出来的坦途,大踏步向城头上走去!
罗格周围的地面忽然颤动了一下。
他转头一看,见身旁已经多了一个高达两米、身披深黑色重铠的恐怖武士。罗格身为死灵法师,立刻从这武士身上那浓郁的死亡气息和闪动着死亡火焰的双眼中认出这是一个黑武士。可是这个黑武士尽管身上重铠、手中巨剑都非常普通,但不知为何,罗格总感觉到自己面前屹立着的,似是一座只能仰视的高山!
“黑武士皇帝?”罗格大吃一惊!
虽然在死亡七君王中他只见过艾尔格拉,可是从巫妖的记忆中,他已经知道了其它几位君王的样貌。罗格虽然一直奇怪女神身边随侍的三位黑袍人为什么会有那么浓郁纯正的死亡气息,可是他万没有想到其中之一竟然会是死亡世界的君王,黑武士皇帝!
那么,风月呢,又在哪里?死亡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罗格的心中极轻极轻地一颤。
只是黑武士皇帝那双燃烧着死亡火焰的双眼冷漠而不屑地望了罗格一眼,就缓步向城头走去。
两人相隔二十米,缓步上城,直视城上千百守军如无物!天上纷落的箭雨无法奈何罗格特别加固过的重甲,而黑武士皇帝身边有一道无形的防护,没有一支箭能够射进他身周两米之内。
城头上魔法光芒闪动,一支火焰箭向罗格射来,黑武士皇帝那边则是一片锋利的冰锥!
罗格脚下步速不改,手中已多了一面银色光盾,轻轻松松地将火焰箭挡了下来。黑武士皇帝哼了一声,抬手一挥,一阵无形的风竟然将所有的冰锥都卷起,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城头!
只是一片灰色的死亡之雾已经抢先一步,覆盖住了两个特拉华法师所在的方位。
罗格望了一眼黑武士皇帝,随即一跃而起,直接扑入了死亡之雾!
瞬息之间,他已经从遍布尸体的死亡之雾另一端闪现,手中巨斧带着道道残像横挥而过,将面前两个战士拦腰斩开!罗格狞笑着,全然不顾从四面八方刺来的兵器,只是挥舞着巨斧,疯狂砍杀!索拉图的战士们潮水般涌上,却像是冲撞着坚固无比的礁石,不时有四肢残缺的躯体被抛飞出来,在胖子的恐怖力量面前,他们的命运如礁石上四溅的浪花,只有被粉碎的结果。
而在城墙的另一端,黑武士皇帝收割生命的速度甚至要快于罗格!
大地再一次震动!宽大的索拉图城墙一阵晃动,竟然裂开了数条巨大的裂缝!恐怖的巫妖艾尔格拉再一次发动了他的魔法攻击,这一回他的目标是坚固的高墙。
此时帝国重装步兵已经踏上了城头!他们以重盾抵住面前的敌人,然后抡起巨斧,不管盾前是战士、平民,是壮年男子还是老弱妇孺,只是狠狠斫下!惨叫、飞溅的热血、碎肉和内脏只会激起他们杀戮的欲望!
每一个战士的双眼都是一片血红,一如那飘扬的血色双旗!
罗格忽然发现了远处那衣饰华丽的费尔南德斯,立刻锁定了他为自己的目标。他一步一步、悠悠闲闲地向着费尔南德斯走去,手中的巨斧不住在钢铁和血肉的森林中开辟着鲜红色的道路。在他的身后,留下的则是一截截断肢残躯辅成的血肉之路。
在罗格身后,一个被砍去一臂的青年男子忽然从血泊中站起!从衣着看来,他不过是个平民,可是这一刻,他已经变成了悍不畏死的战士!他以仅存的左臂持剑,用力向罗格后背刺去!
一条由一节节利刃组成的可怕长鞭宛如天外飞来般出现,瞬间就在那青年男子身上绕了数圈!长鞭骤然一收,血雾立刻在空中爆开,那青年男子的身体已经断成了几截,在飘血的地面上不住地滚动着。
长鞭的另一头握在不知何时出现的玫手中。她身上的黑色风衣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了衣下闪着淡淡紫光的贴身锁甲。她左手中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一双长靴的后跟处也伸出两片锋利的刀锋。
玫手腕一抖,从鞭身的倒刺上抖落了无数碎肉和血珠,然后才微微一笑,道:“罗格大人,这一回我可抢在您的前面了。”
罗格哈哈长笑,巨斧一指远处的费尔南德斯,道:“把那家伙留给我,其他的你随便杀!”
费尔南德斯忽然感觉到自己有如被一条蛇盯上的青蛙,极地之冰般的寒意浸透全身,他脸色惨白,竟然就此动弹不得!突然之间,中年骑士那伟岸的身影插在了罗格和费尔南德斯之间。费尔南德斯这才恢复了行动能力。
罗格狞笑了一下,斧落如轰雷!一声巨响过后,面前的中年骑士竟然用战枪架住了罗格的巨斧!可是巨斧上附带的可怕力量已经将精钢战枪生生砸弯!还未等中年骑士将胸中积郁的鲜血喷出来,心口上已经传来了一阵灼痛!
他愕然低头,见罗格左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精巧的匕首。那匕首轻轻易易地穿透了骑士的链甲,完全没入了他的胸膛。
骑士倒下之后,罗格这才看到费尔南德斯已经走下了城头,逃向了城主府的方向。他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已变成了人间地狱的索拉图城。潮汐战士们正在一条条街道上迅速推进,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栋民居。熊熊大火中,房屋正一栋接一栋地倒塌,时时会有一个火人嚎叫着从火中奔出。
黑武士皇帝早已不在城头,不知在城中何处收割着生命。
城头上的罗格冷冷一笑,刚要去追费尔南德斯,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低头看了看已倒下的骑士。骑士显然已经死去,只是他的脸上仍然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双眼犹自大张,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了罗格的战靴。
罗格叹了一口气,蹲了下来,轻轻抚拢了骑士的双眼,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骑士的手指。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轰然巨响!漫天尘土飞扬之中,城墙经受不住艾尔格拉无休无止的魔法攻击,竟然塌了一段!一直按兵不动的重骑兵终于策动战马,开始向缺口处前进。
黑袍的艾尔格拉缓缓收起了白骨法杖,取出一只灰色的水晶球,沙哑地道:“我们也该去收割了……”巫妖举步向熊熊燃烧着的索拉图城中走去,护卫着他的,仅仅是一个全身裹在深灰色长袍之中,手提细剑的人。那把细剑上,散发着淡淡的土黄色魔法光辉。
片刻之后,浑身浴血的罗格倒提着巨斧,在浓烟与烈火中悠然漫步着,走向索拉图的城主府。在他身后,还跟着十余个手提染血巨斧、杀气腾腾的潮汐重装步兵。
那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无疑暗合着死神的节拍!
在城主府前,罗格终于立定了脚步。他摘下了头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混杂着血与火的空气,望着城主府塔楼上那一张张充满了绝望的脸,嘴角露出一线微笑。
当!罗格抛下了手中的巨斧,开始诵念起冗长的咒语。玫站在罗格身后,面无表情。她那美丽的脸上溅满了鲜血,甚至还有一小块破碎的脏器,但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出神地观察着罗格的魔法。
然而罗格刚刚念诵到一半的咒语被一声非常熟悉的呼喊给打断了。
“啊!原来是罗格大人!!您还记得小人吗?小人这就投降!罗格大人,您想死小人了!!”
费尔南德斯从城主府墙头一跃而下,冲到了罗格身前。他扑通一声跪在了罗格面前,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双肩抽动、泪流满面,看那模样简直像是迷路的小孩找到了亲人,又是激动又是委屈。
费尔南德斯就算展现圣域力量、突然升空飞走都不会让罗格如此吃惊,反正云层之上,还有两头巨龙在等着他。
罗格盯着费尔南德斯左看右看,终于讶然道:“你是……罗伯斯基!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