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已经贯穿了茫茫的原始森林,尚能生存的苦力们转而在大道两旁修建一个个守卫大道的要塞。
一万轻骑已经先行出发,前往德罗帝国指定的地点,与德罗帝国军队汇合。而数百名参谋组成的庞大参谋团则更早一步抵达了奥希妮亚,去与德罗帝国军方议定双方应该如何接应、补给、协同作战、划分战区以及接收转交阿斯罗菲克帝国大军防御的城市。
当帝国冰河军团开始向德罗帝国进发之时,死神班手中的日历正好划去了最后一天。
看着手中划得密密麻麻的日历,良久,死神班才站起身来。他推开窗户,向远方的天际望去。此时晨光刚刚映亮了北国的大地,朝阳徐徐跃出如火的云霞。只是不知为何,这美丽的晨霞在死神班眼中,每一片红色都镶着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边。
死神班面凝如霜,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个早晨,他心绪不宁。
对于他这种行走于黑暗世界,时刻以收割性命为己任的杀手来说,是非常看重预兆的。隐于黑暗中的杀手,往往处于全无防护的状态,一击不中,很可能就是陨命的结局。
听着此起彼伏的军号声,看着一队队铁骑滚滚开向南方,死神班不知道数月之后,这些战士中还有多少人能够站在他面前。他知道,此去南方,必将会是一场从未经历过的鏖战,其起伏激荡之处,也许不下于千年前人族联军与精灵帝国那一场史诗般的战役。
只是战争如潮,会有少数人立于浪峰之上,从此被载入史册,可是会有更多的人如潮中的泥沙,只能无奈地被滚滚波涛卷走,从此归于尘土。
纵然死神班已步入圣域多年,在这样席卷天地的战争之潮前,他也有若一叶小舟,在随波逐流的过程中,不知何时会撞上隐于水下的暗礁。
死神班忽然怀念起北国小湖边那些宁静的日子。他有种直觉,应该立刻离开俗世的争战,在人生最后的数十年中过过宁静平和的生活了。然而此时腰际突然传来一阵热流,死神班低头一看,腰间的细剑似乎受到了冥冥中的召唤,正在不住地轻微颤动,剑身散出五色光华,交替闪耀,灿然流动。
看着那足以勾魂夺魄的迷离光华,死神班终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以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细剑剑柄上每一根细细的纹路,体会着剑中那汹涌澎湃力量的每一次有力搏动。
那搏动,一如他的心跳。
死神班长出一口气,杀手的本能终于使他下定决心,再冒上人生最后的一次险。
死神班推门而出,转眼之间,他的身影有如一道轻烟,出现在大神殿祈祷室的门前。轻轻叩门之后,摩拉将他领进了祈祷室。
在祈祷室的一角,安德罗妮怀抱着碧落星空,正动也不动坐在角落里。她的头低垂在膝上,垂落的半长栗色头发遮盖了那张倾城倾国的容颜,却掩不住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悲伤。死神班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能够感受到她的悲伤。班和安德罗妮在很多方面有共同点,多日来相处之后,班早已了解她的不解之结在什么地方。可是他帮不了她,他也有自己的不解之结。
“今天应该有神谕吧?”死神班问道,他的声音中仍然有着犹豫不决。
可是还未等他作出真正的决定,摩拉已然道:“是的,女神早已降下了神谕,所以我一直等待着您的到来。现在,请将您的佩剑交给我吧。”
死神班解下了佩剑,可是他的手在颤抖着,竟然无法将佩剑递过去。摩拉注视着死神班,缓缓伸出了手。
她的眼神清澈如泉,她的纤手凝润若脂。可是看在死神班眼中,不知为何,这只纤手竟然比可以生撕灵魂的恶魔利爪还要可怕!
终于,佩剑被放在了摩拉的手上。
摩拉的眼神忽然变了!眼瞳中有如突然打开了两扇通向未知国度的窗,显得无比的幽深和深远。
虚无随即被银色光芒所替代,此时此刻,似乎那独居于神之国度的风月已立于摩拉身后,正通过她的双眼在注视着世界。
那神之双眼从佩剑的剑柄扫到剑尖,目光所到之处,一片浓浓的绿从佩剑的五色光芒中泛起。
仅是片刻的注视,第六乐章已然完成!
摩拉双眼旋即恢复了原状,她将手中的佩剑交还给了死神班。班沉默地将细剑插回腰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祈祷室。
祈祷室的大门刚一关上,角落里坐着的安德罗妮突然跳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摩拉,浑身都在颤抖着。她只是这样抱着,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摩拉的颈中,却感觉到有温热的水滴滴落。
摩拉拍了拍安德罗妮的背,轻轻地道:“好了,女神已经走了。”
安德罗妮慢慢放开了摩拉,勉强笑了笑,布满泪痕的笑显得格外凄冷。
摩拉轻轻为她拭去了满脸的泪痕,柔声问道:“安妮,罗格大人早已传了讯息过来,他要你在鹿丹港留守,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安德罗妮摇了摇头,握紧双手,坚定地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只想再见她一面。而我现在想见她,惟有跟着你去参加南方的大战才有可能。其实你我都知道,她……她是不会放任这场战争不管的。只要能够再见她一次,我不在乎……不在乎与父兄为敌!”
摩拉看着安德罗妮那俊美而近妖的脸,轻轻叹道:“这不是问题。你……你知道艾菲儿预言的未来吗?这是罗格大人让你留守的主要原因。你若是还不清楚,最好去见一见艾菲儿,问问预言的内容。”
安德罗妮的目光早已越过了摩拉,落在那无尽虚空之外的神秘国度。她仍然坚定地摇了摇头,只是道:“不到最终的那一刻,命运都未曾真正注定。就算命运已然注定,我也会全部接受,只要能够让我再见她一次!至于艾菲儿的预言,我就不看了。不管她预言了什么,都不会影响我的决定的。”
摩拉叹了一口气,她轻轻捧着安德罗妮的脸,竟忽然在她唇上有若点水般一吻,然后殷殷地叮嘱道:“记着,在南方,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罗格太远。”
安德罗妮凄然一笑,不再言语,在给了摩拉一个轻轻的拥抱之后,转身招过碧落星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祈祷室。
看着空荡荡的祈祷室,摩拉徐徐跪倒在祭坛前,以头伏地,低低地祈祷起来。
※※※
在空间风暴的乱流中,威娜不断穿行。这一次她的速度较前回已快了不知多少倍,转眼间就冲到了风暴中矗立着的空间门前,身影随即隐入空间门中。
空中殿堂依旧神秘而诡丽,只是不知为何,基座上那衔着铁链的恶魔姿势有所变化,它头上十余根盘曲交错的长角竟然有一半断裂。
只不过威娜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重回风月的国度时,威娜已然熟悉了这一国度的规则,开始有能力掠地飞行。因此她的前行速度快了许多,转眼之间就已经升到空中殿堂的大门处。
那一片如莲瓣的阶梯徐徐降下,将威娜载入空中殿堂之中。
风月依然立于那根巨大冰晶之前。她的姿势,甚至于神态,都完全与威娜上次离去时一模一样,就似是从未动过。这次威娜的到来,也未有使她有任何反应。
对于风月的冷漠,威娜早已习以为常,她径自道:“风月,这段时间你为什么切断了与我的联系?我不得不到这里来找你,是因为我忽然发现魔族大将军阿泰斯特的危险出乎预料。它的真实实力远远超过所表现出来的力量,这种力量根本不应该在一个魔族身上出现!而且它最近几十年的举动非常的奇特,我怀疑,它一直在进行着什么图谋。但无论我用什么办法,总是无法彻底查清他的过去。我觉得,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放任这么大的变数存在,还是干脆将他杀了算了。”
风月终于微微张开双眼,淡淡地道:“那你去杀就是。”
看着风月的冷然,威娜皱了皱眉,继续述说着自己的打算:“以我的预计,阿泰斯特隐藏的力量不管多么强大,也都未见得是我的对手。可是问题在于能够帮忙的那两个魔族实在是没用,就算加上他们,若阿泰斯特一心想逃,我也未必有把握能够拦得住他。所以我来找你,你我联手,必然可以将他立刻斩杀在中央山脉。以阿泰斯特的力量,就算他没有神格,恐怕也会拥有领域之力。这些力量对于我们很有用处。这是其一。第二件事,就是南方已然开战,可是你忽然切断了与我的联系,如果战局有变化怎么办?你也知道,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光明教会和天界诸神。教会中别人不说,仅仅是那一个教皇身上就有太多的秘密了。他拥有的力量似乎根本不受限制!还有自然女神,我们至今仍然不知道这个位面是否还存有她的分身或者是神仆……”
风月的双眼再次睁开,她冷冷地打断了威娜,道:“尘俗杂事你自己处理,无论成败,我都是不会离开神之领域的。”
威娜当场怔住,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风月的这句话,忍不住反问道:“风月,你在说些什么?难道他有危险的时候,你也准备坐视不理吗?你……你真的忘记了以前的一切吗?”
风月的语声中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冷漠之意若寒风,悄然掠过了威娜的心底,几乎将她冻僵!
“就是罗格毁灭,我也不会离开这里。”风月如是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威娜眼中开始燃起熊熊怒火。
风月双眼再次闭上,淡淡地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你在神域中寸步不前,所以才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会送你回去,从今以后,这里的大门已经对你关闭。你若想再来,自己打进来吧。”
威娜仍想劝服风月,可是未等她开口,眼前就是光影闪动,随后周身转来一阵剧痛。刹那之间,威娜已然被弹出了空间乱流,立于中央山脉的上方。
“风月!你真是混蛋!”
威娜愤怒的叫声在中央山脉的上空回荡着。这叫声中蕴含的威力轰轰隆隆,简直有若千万轰雷同时在空中炸开!一时之间,但凡威娜叫声所及之处,所有感觉稍敏锐点的魔兽都立刻躲藏起来。那些不及藏的则伏于原地,已颤栗得失去行动能力。
威娜的叫声当然传不到神之国度,空中殿堂中又恢复了寂静。
风月双眼忽开,刹那间闪过的银色光芒耀亮了整个殿堂!那双银眸有若两汪宁静的湖泊,湖水缓缓向两边退下,两尊无头天使像浮出水面。
不知已经有多久未曾改变过姿势的风月伸手一抓,那把从死亡世界就已跟随着她的死神镰刀再次回到手中。死神镰刀似是知道又将饮血,巨大的刀锋都兴奋得微微在颤抖,发出低低的嗡鸣。
风月那银色的目光,瞬间穿越了一切阻碍,扫视过她国度周围虚无的空间。
她知道,已经有客人来造访这新生的国度了。
在她银色的目光下,空中殿堂、以及神之国度中的一切存在都变成了若有若无的虚影。
在永恒的黑暗中,她,就是那惟一可见的存在。只是,在黑暗的虚空之中,又隐藏着多少看不见的访客?
风月将死神镰刀横于面前,以左手纤纤五指轻轻抚过那锋锐之极的刀锋。死神镰刀的刀锋微微一颤,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竟然在风月的指尖上切开一道小小的伤口!一滴金色的血液慢慢自她指尖渗出,旋又被死神镰刀吸了进去。
死神镰刀又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又如极满足后的呻吟。
风月收回左手,将那根受伤的手指放在眼前。在她双眼的注视下,那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转眼间就已愈合,全没有留下一点疤痕。
死神镰刀缓缓地从左挥到右,巨大的刀身宛如挂着整座山脉一样,显得沉重凝滞。
风月纤手一伸,死神镰刀又自右至左,只是这一次它快得不可思议,甚至于有形的存在都已消失!
风月骤然仰首,双眼中银芒炸开,瞬间扫视过了她国度周围无数或有形或无形的位面。
她似是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风月那点近乎于无色的唇微开,一声清越之极的啸声骤然在无数空间中响起!这记啸声越拔越高,顷刻间已跃升至无法想象的高度!
虚空中突然炸开一团绚烂之极的烟火,然后蕴含着无穷无尽能量的火雨纷纷落下,那一刻的美丽,夺人心魄!不知道是哪个小位面承受不住风月啸音的压力,被催化成纯粹的能量。
那高亢清越的啸音如箭,仍在上升!
喀嚓!虚空中似是传来了一片破碎声,然后是绝对的静寂,连风月的啸声也停顿了一刻。
在绝对的静寂中,有无数烟火悄然炸开,下一刻,足以摧毁一切的火焰风暴席卷过了整个虚空!
在流淌的能量焰流下,数个几乎是一片虚无的影子慢慢显现出来。它们完全没有实体,然而身上透出的无穷无尽威压使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在这些虚无的存在面前,一切有形的实体其实都极之脆弱,不堪一击。
风月啸音已停,她瞬间就已出现在一片虚影之前,手中的死神镰刀表面泛起道道荡漾的水纹,似也变成了一个虚无的存在。
只在刹那,死神镰刀已不知向那片虚影斩了多少记!
那片虚影不住变幻着,跳跃着,扭曲着,甚至发出极尖细的啸叫声。似乎在死神镰刀的斩击下,它正承受着无与伦比的痛苦!
而此时此刻,另外数片虚影本来分散在四方,但它们只是一个闪烁,就已围拢在风月四周,争先恐后地向风月扑去!
一双洁白的羽翼在虚空中骤然张开,然后是无数白色羽毛纷飞若雪。在片片雪花间,飘浮着点点滴滴的金色水珠……
神之国度,时间的流逝与尘世迥然有异。
不知是过了千年,还是只短短一瞬,风月的国度重又在虚无中显现。风月若一片柔弱而无助的落叶,飘飘荡荡,当空而落。
而在她身后,一个虚影一阵闪动,已挣扎着挤进了风月的国度,向坠落的她追袭而来。只是不知为何,它必中的一击竟然突然在风月的身下出现,而那已断去大半刀锋的死神镰刀已插在它的身体内!
这个虚影发出一阵极难听的嘶叫声,慢慢地缩小,但它始终挣扎着,不肯消逝。
风月已经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她向着空中殿堂的基座一指,在那恶魔的身边,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更加狰狞奇异的魔鬼雕像。而那挣扎着的虚影,则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风月那柔弱无助的身影在空中载沉载浮,向空中殿堂艰难地飞去。她银色长裙破损处处,落出了光凝如雪的大片背肌,在她的背上有两道极恐怖的、似是被人生生撕开的伤口!
那一双洁白的羽翼,已然消失……
终于,莲瓣般的殿堂大门徐徐合拢,再次将风月护于其中。
这新生的神之国度,终于重归寂静。
青碧色的火焰在空中飘浮,映得幽深的大殿忽明忽暗。在闪动的暗淡光影下,似乎大殿四壁那数十根百米高的巨柱都在不住扭曲。
起风了。
殿堂中无形的风比极北冰洋上空不息的烈风还要寒冷,它们掠过回廊,绕过巨柱,最后盘旋在大殿正中央那伏于地面的纤弱女子身边。
在这高远宽广的大殿中,这女子如幽暗宁静大海上飘浮着的一片莲瓣,清丽、纤细。冰寒的风掀动她破碎的衣裙,抚过她的肌肤,也凝固了她伤口中仍不断涌出的血。
终于,她动了一下,似是要挣扎着坐起,可是最终仍是倒下了。
大殿中飘浮的碧火不知盘旋了多少圈,她又动了一下。这一次,她终于挣扎着坐起。
她散乱的黑发早已不复往昔的如镜光亮,银眸中也透着迷茫与挣扎。除此之外,她的双眼中还有痛苦。
那是她从不曾展露在别人面前的东西。
风月终于撑起身体,缓缓地抬起头来。她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完完全全没有一点血色。在青幽苍碧的背景色中,她就是一个由黑白二色渲染出来的女子。
她双唇微开,突然猛烈地呛咳起来。于是这个世界又多了一摊不住扩大的金色。
那双银色的眼缓缓垂下,风月的手臂也在不住地颤抖。她似是随时都有可能重新摔倒在地面。
猛然,风月重新扬起了头,她竟挣扎着站了起来!然而背后随即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差点就此晕去。
原来神也会痛。
她纤细的指尖几乎已触到地上,可是她终于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风月死死地咬着下唇,数缕金色的血丝从那排雪齿间涌出,在刀削般的下颌上汇聚成一滴滴金色的血珠,然后在风中飘落。
终于,她挣扎着来到殿堂中那块巨大的冰晶面前,抬起颤抖的手,一下,一下地将身上破碎的衣裙撕去。
片刻后,那绝不属于尘世的胴体就这样裸露在冰晶前。风月凝视着冰晶中映出的身影,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那梦幻般的身影就是她。
她忽然晃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扶住冰晶,这才稳住了身体。
风月想睡。
建立国度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力量,而接连几次险死还生的恶战则榨干了她体内最后一点神力。
神也会疲累。
依风月的状态,早该进入深远的长眠了。而长眠的时间,也许是短短一瞬,也许会是人间千年。
自创立自己的国度之后,风月已经明白,神若在自己国度中长眠的话,那么国度将会选择一个物质位面隐藏于其中。当然,神也可以自己选择隐藏的位面,甚至挑选好位面中的藏身之所。在任何物质位面,都极少会有强大到足以威胁到保护沉眠诸神的国度的存在。
而当一个神沉睡之时,其它的神明将会彻底失去对它的感应。
空间中的位面何止亿万,就算是天界主神,要想一个位面一个位面地搜索某个神明沉睡的地点,那也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冰雪女神即是不知道因什么原因而沉眠于这个物质位面,只是她醒来后立刻不断地发布神谕,结果被麦克白追踪到了神力的讯息,发现了她本体的藏身之处,这才有了北方冰洋上的一场大战,她的神格也最终为风月所掳夺。
在冰晶中映出的那冷如冰霜的脸上,慢慢地,竟然露出了一点苦笑。她又哪里能够入睡?
南方大战将开,光明教会中隐藏着何许力量,也许只有她才知道。而自然女神虽然隐于虚无的国度之中,可是她的目光,始终也不曾离开这个位面。除此之外,还有那天界的诸神……
她不能睡。
风月盯着冰晶中的身影,手慢慢抚上了赤裸的肩头,然后越过肩,指尖滑上了背上那赤裸的肌肤。她的纤纤五指终于覆在背上那两道恐怖的、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她银色双眼微微眯起,五指突然发力,狠狠地抓在背上的伤口上!
刹那间,风月的脸又白了几分!她猛然仰起头,紧咬的银牙再也阻挡不住那蕴含了太多痛苦的叫声!
她痛楚的嘶喊在大殿中回旋激荡,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一块冰晶竟然炸开!
在漫天洒落的冰屑中,风月颤抖着,从伤口中拔出了深深插入的纤指,然后再次插落!
整个神之国度在不停地震颤,空中宫殿犹如暴风雨中的一盏孤灯,时明时暗,不住左冲右突,固定住空中宫殿的三根巨大锁链崩得紧紧的,链环与链环间不住摩擦,甚至会爆出大团的火花!构成底座的三头巨型雕像也随之颤抖不已,且还发出类似于哀鸣的呜咽。
空中宫殿忽然向天空中冲去,瞬间的冲势几乎拉得整个基座离地而起!一声轰鸣过后,衔着锁链的巨龙雕像忽然炸出两团火光,碎片纷飞中,它的双翼和龙尾已经不见了。
一声声痛楚的呼叫回荡在神之国度的每一个角落,它引发大地颤动,天火轰雷。
不知何时,神之国度终于宁静,紧绷的粗大钢链松驰下来,浮于空中的宫殿重新放射出柔和的光芒。
殿堂内的光辉和外面一样的柔和,在那美丽得完全不属于尘世的胴体上映出一层朦胧的光晕。她双手环抱着赤裸的肩膀,一道道银色光带绕身而起,最终凝成一件银色长裙,将赤裸的肌肤掩在银色丝缎之下。
一块新的冰晶重新矗立在大殿之中,她徐徐升起,凝立于冰晶之间,慢慢地闭上了银色的双眼。
神之国度恢复了静寂,有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呼的一声,罗格猛然坐起,他大汗淋漓,不住地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睡眼惺忪的芙萝娅从锦被中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问道。
罗格看看窗外,外面黑沉沉的,一片静寂,看起来距离黎明还有很长时间。他想披衣下床,结果手被芙萝娅拉住了。小妖精困得根本就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道:“还早着呢吧!死胖子,再陪我睡一会啦。你今天还要主持一个大仪式,不休息好怎么行?”
罗格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小妖精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又缩回被中沉沉睡去。
罗格悄然走出房间,穿堂过室,来到了冥想室里。只是无论他怎样努力,也无法排除思绪上的波动,进入到深邃的精神世界中去。那一声声凄厉的嘶喊始终在他心中回荡,总是不肯散去。
他只觉得心跳得发慌,梦中的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可是他不知道为何会听到这声声的嘶喊。罗格早已经不需要睡眠,更加不会做梦。但偏偏前后两个离奇的梦使得他总是找不到答案。第一个梦看起来是跟威娜所说的一样,与藏于他记忆深处的东西有关。只是那一次威娜取出他的记忆后,就一直没有跟他说明藏在记忆中的是什么东西。
而这一次呢,这一次的梦又在预示着什么?为什么那嘶喊的声音如此陌生,但感觉如此熟悉?
自从阅读了希洛之书后,罗格对于世界、位面以及诸神的认识突飞猛进。胖子每日看似悠闲,事实上他双眼扫视到的任何东西都有了不同的含义。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在拼命吸收着藏于表象之后的知识,都在探索引发一切变化的本质原因。实际上,无论是叶落风吹,还是日沉月升,都带给了他全新的认知。
像今夜这样全无征兆、完全无法解释的梦,对于如今的胖子来说,实在是非常罕见的事。特别是这个梦牵动了他那一颗早已变得冰冷之极的心。
既然心绪不宁无法冥想,罗格索性来到了书房,捧起光明教会的教典,细细地研读起来。
对于这本厚厚的教典,罗格几乎可以背下来了。当他翻完叙述审判之日的那一章时,微弱的晨光终于穿透了窗户,洒落在他面前的书桌上。
集艺术与奢华于一体的索菲兰宫苏醒了。十余位无论面容身材都非常出众的侍女捧着各种衣饰,来到了罗格的书房。教皇大人精力过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她们知道在这个时候,罗格一般都会在书房里处理教务。
一面巨大的镶银水晶镜被抬了进来,在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女服侍下,罗格戴上了女神神力化成的高冠,穿起神袍,又从一旁跪着的侍女手中接过费尔巴哈亲赐的权杖。
水晶镜中的罗格,此刻庄重、威严,他笑得和蔼,可是眼神却是冰冰冷冷的,全无一点暖意。
罗格对自己的形象非常满意,点了点头,就在侍女的引领下走出了索菲兰宫。此刻,上百位神圣教会的高阶神职人员已经守候在帝宫门口,迎接教皇罗格。今天罗格将要为神圣教会在奥希妮亚的第一个大神殿主持祝福仪式,并且向信徒们宣扬女神的教义。
神圣教会这个大神殿的前身,其实就是光明教会在奥希妮亚的大神殿。在短短时间内,神圣教会的神职人员对其进行了一番改造,将供奉天界诸神的祭坛变成了祭祀女神奥黛雷赫的神坛。只不过因时间实在太短,教堂内外还有许多雕塑和壁画来不及更换清理。
在巴伐利亚公国与德罗帝国开战前,光明教会驻守在这座大神殿中的高阶神职人员就已撤退一空,只留下许多微不足道的当地神职人员以及杂役看守着大神殿。也正因如此,德罗皇帝才明白,他和他的帝国已经被光明教会所抛弃,所以才转而全力支持罗格的神圣教会。当然胖子心里明白,德罗皇帝对于奥黛雷赫的色心恐怕远远超过了信仰,他之所以显得如此虔诚,主要原因还是希冀神圣教会庞大的法师团以及传闻中的强者群能够在战争中发挥作用,挽救德罗帝室的统治生涯。
当罗格踏出帝宫大门时,宫门前的大道两旁早已挤满了德罗帝国的民众。大道上每隔数米,就有一骑皇家黑甲禁卫在维持着秩序。这些德罗帝国的平民并不是因为信仰来迎接罗格的,他们之中几乎没有神圣教会的信徒,大部分只是来看看热闹的,少部分人是光明教会的忠实信徒,因为听闻光明教会被帝室驱逐,他们本来有些要来闹事的想法,可是信仰毕竟敌不过现实,在黑甲铁骑锋利的战斧面前,这些信徒最终还是选择了退缩。
在数百名神圣教会神职人员的簇拥下,罗格缓缓步上了专门为他准备的车驾。车驾以红缎覆椅,以花枝缠绕成四根车柱,并最终在罗格头顶编成拱顶。车驾的四角各自跪着一个神职装束的少女,她们分别捧着象征神权的教典、圣徽、权杖和短剑。而拉动这辆庞大车驾的,则是两头凶猛的地龙!
地龙这种罕见且凶猛的魔兽极难驯服,大陆各国都梦想着能够组建一只地龙骑士军团,只是千百年来还没有一个国家成功过。这两头五米高的地龙身上挂着重重铁链,又有驯养人大声叱喝,但仍不住喷着粗气,瞪着血红的小眼睛,向着周围的人群作势欲扑。两头地龙不安的动作带得整个车驾都晃动不已。
罗格慢慢登上车驾。自他的脚落在车驾踏板的一瞬,两头凶暴的地龙忽如遇见了天敌般,立刻收起了全部的凶态,温驯得简直如两只羔羊。待罗格在车上稳稳坐定,两头地龙不待驭者吩咐,当即自行起步,拉动着车驾缓缓前行。
大道两边围观的德罗帝国民众哄的一声,议论纷纷。对于这些从未见过神迹、无从了解世界广博的平民来说,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足够震撼!
罗格双眼低垂,安稳坐于车中。穿过数道大街后,车队终于驶入了刚刚修葺一新的大神殿。罗格从车上走下,在神殿大门前立定,仰望着大门上方刚刚雕刻完工的女神像,良久,才举步踏入大神殿。
经过整整一个小时,繁琐的宗教仪式这才结束。
伏于祭坛前的罗格站起身来,向着高高在上的女神像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这才转过身来,扫视着坐满大神殿的信徒们。
在与罗格目光接触的刹那,所有信徒都觉得胸口一窒,心跳有些微的停顿。
罗格似是在反复思索着什么,许久没有开口。大殿中一片寂静,信徒和神职人员在等待着可能的神谕,而与会的德罗帝国一方的高官大贵族则试图从教皇在奥希妮亚的第一次讲话中判断出神圣教会今后的动向。
终于,罗格似是下定了决心,提起权杖,徐徐指向神坛下方的教众。
随着罗格的动作,一阵莫名的心悸再一次掠过神殿中每一个人的心底。在这一刻,大殿中宛如进入一个新的空间,光线变得暗淡,景物也有如在水底,变得扭曲和模糊。
“我爱你们!”罗格的声音如沉郁的雷,在每个人的心底炸响,余音久久不歇。
他的布道简洁而有力,先是攻击光明教会背信弃义,将屠刀挥向自己的信徒,然后是向在场诸人描述女神的种种伟大神迹,最后是向信徒们许以现在未来的种种好处。罗格的每一句话都反复在众人心底回荡,前一句余音未尽,下一句又已到来。
然而罗格所有的布道都不及他最后一句话来得轰动:“凡神圣教会的教徒,今后都将免于任何与战争有关的税赋!”
在座诸人都知道自战争开始以来,德罗帝国接连颁布了多条新税目,以筹措军费。当新税目从帝国庞大的官僚体系传递到最底层平民时,税额已经至少翻了三倍。因此罗格这一条许诺,必然会带来信徒数量的激增,哪怕是仅仅为了逃避重税,肯更换信仰的也大有人在。
冗长的宗教仪式终于结束了。离开大殿的人群如潮水般散向四方,争先恐后地向认识的人告知神圣教会教皇的慷慨许诺。
离去之时,罗格换乘了一辆马车,车厢内除了他之外,还坐着罗伯斯基和另两个罗格颇为看重的骷髅会成员。
这种时候,一般是由最能体会罗格心意的罗伯斯基先拍马屁:“罗格大人,您刚才给予了信徒们免除战争税的允诺,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在德罗帝国的信徒就会超过百万大关的。看来德罗皇帝倒很有魄力啊,居然肯下这种血本。”
罗格闭目养神,淡淡地道:“德罗皇帝还不知道这件事,一会路过帝宫时,你去通知他一下吧。”
罗伯斯基大吃一惊,道:“皇帝还不知道?这,这……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他会同意的。”罗格面无表情,依旧闭着双眼,冷冷地道:“他还没糊涂到家,应该明白既然我已经放出了允诺,那么同不同意就由不得他了。你去告诉他,如果想保住他头上的那顶皇冠,那么约束他的臣仆们少贪污一点,会比向我的信徒征税来得更加直接有效。”
尽管天气不算热,罗伯斯基仍然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罗格面前时,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紧张和恐惧。不过罗伯斯基虽然圆滑,但他知道忠诚比奉承更加容易讨得罗格欢心,因此仍然硬着头皮道:“罗格大人,您这种做法,就算德罗皇帝不得不屈服,可是他心里必定会记恨。这可对我们与德罗帝国今后的关系不利啊!”
“今后的关系?”罗格冷冷一笑,道:“等战争结束后,我们和德罗帝国还会有今后吗?”
罗伯斯基一怔,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此时车厢中的一位骷髅会成员开始向罗格汇报浪琴海西岸的局势。他刚刚奔波千里赶到了奥希妮亚,为的是正在浪琴海西岸日益兴起的宗教改革运动。
这段时间里,在浪琴海西岸三个新设行省兴起了一个新的宗教,这个宗教号称信奉的也是女神奥黛雷赫,但他们认为女神是宽容而仁慈的,女神的荣耀应该泽被到各异族身上,并且对弱小宗教应该有包容性。而且他们反对神圣教会以骷髅会为代表的精英体制,代之以主张所有教徒不论出身与财富,都应该一律平等,特别是要保护位于社会最低层教徒们的利益。这些新教成员公开宣称神圣教会首任教皇罗格的一切举措,都是盘剥广大下层民众以供养少数教会上层的精英。
因此短短一个月功夫,这个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神圣教会一个分支的新教迅速发展壮大起来,他们所倡导的宗教改革也得到了越来越多中下层教众的认同。当地官员和神圣教会的神职人员想尽了种种办法,非但未能将新教扑灭,反而让它日益坐大。更为难堪的是,他们尽管知道新教的领袖是圣马丁,在哪一片区域活动,但就是抓不到他。
实在无法之下,这名骷髅会成员不得不赶来向罗格汇报此事。
听完了汇报,罗格双眼微张,看了那精明干练的骷髅会成员一眼,目光中蕴含着的冰寒几乎将他冻僵!
罗格眼皮又垂了下去,思索了片刻,才慢慢地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们手中掌握着那么多的军队,可就是抓不到圣马丁,也无法扑灭新教运动吗?因为他说得没错,我的确是靠着从穷苦信徒身上收来的钱来供养着你们这批高贵的精英。可是穷苦信徒的数量,比你们这些所谓的精英要多上百倍、千倍,你说,是你们的力量大,还是他们的力量大?新教发展得如此迅速,除了占领地民众对帝国的不满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你们收钱收得太厉害了吧?”
那骷髅会的成员冷汗滚滚而下,不敢抬头稍看罗格。
马车中一片静寂,只能听到车外的马蹄声和风的呼啸。
罗格终于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静默,向那骷髅会成员道:“去通知圣马丁,就说七日之后,我会在红石山谷等他。在拥有共同信仰的信徒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谈的。如果他真心想要为神圣教会底层教徒们争取点什么的话,那就过来见上一面。你现在就去办这件事吧!”
那骷髅会成员低声应了,匆匆离去。在踏出马车时,他因为颤抖得太过厉害,竟然一脚踏空,直接从车门跌了出去。
※※※
七天转眼即逝。
红石山谷位于德罗帝国边境,因山谷中尽是火红色的巨岩而得名。山谷四面峭壁,底部倒是十分平坦,看上去雄奇而险峻。
太阳移过中天之时,红石谷口出现了一个骑队。他们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向山谷中奔来。
山谷中早已支起了一个高高的伞盖,挡去了炽烈的阳光。伞下摆着一张高背椅,教皇罗格正襟危坐,闭目不语。
罗格身后,则立着数十位神职人员以及百名骑于战马上的冰殿武士。
此时人无言,马不嘶,整个红石山谷中静得几乎要令人发疯!山谷口那十数位骑士看了谷中情景,都是一怔。他们纷纷翻身下马,向等候已久的罗格走来。
罗格睁开双眼,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微笑着问道:“圣马丁?”
那男子一脸络腮胡子,面容威严坚毅。他丝毫不畏惧罗格的目光,反而盯着罗格,道:“我是。早就听说过教皇大人很年轻,可是没想到您居然如此年轻。您还没到三十吧?”
罗格微微一笑,道:“离三十不远了。尊敬的圣马丁先生,您没有让我失望。您看,几乎神圣教会所有在浪琴海西岸区域任职的高阶神职人员都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了。今天我让他们来,就是想让他们看看您,向您学学应该如何去善待女神的每一个信徒。”
不等圣马丁回答,罗格又道:“尽管您打着女神的名义,可是分裂神圣教会是我决不能容忍的。今后我会善待贫穷的教徒,所以您存在的使命,可以说已经完结了。”
圣马丁刚想说什么,一支利箭闪电般从罗格身后飞出,穿过圣马丁的咽喉,又飞出很远距离,这才斜插在地上。
圣马丁挣扎了一下,终于轰然倒下,在临终前的一刻,他眼角的余光掠见同来的伙伴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罗格从怀中取出一方白巾,慢慢拭去了溅在脸上的数点血珠,淡淡地吩咐道:“搜捕所有新教的骨干成员,一旦查实,立刻秘密绞死。记住,只许抓应该抓的人!”
罗格身后的几位骷髅会成员立刻记下了他的吩咐。罗格走到圣马丁身边,蹲下,抚拢了他那圆睁的双眼,然后才站起身来,目光在数十位高阶神职人员身上一一扫过,慢慢地道:“从今天起,浪琴海西岸三省向信徒们征收的所有税费全部取消。至于各位的生活,就请从此简朴一点吧!这一次我以我个人的信誉引出了圣马丁,替各位解决了新教的麻烦。可是,如果因为你们想多喝一点好酒而出了第二个圣马丁的话,那时躺在红石山谷的,就会是各位的尸体了!”
此时在阳光的照耀下,红石山谷每一块巨石都红得如欲滴出血来。十余位新教领袖尸身下流出的鲜血早已与巨石的红色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罗格负手看着这些原本背负着圣洁崇高的理想、然而也十分天真单纯的新教领袖们,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道:
“你们记住,信徒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