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呈文白云航递了上去后一直是石沉大海,没想到今日雨小将军又拿将出来,就想以其矛攻其盾,可惜白云航不急不忙,脸一沉,转头大叫:“把茅禹田给我叫过来!”
那边茅禹田当即站了起来小跑过来,白云航沉着脸说:“茅文员,你是怎么办事的!我让你给苏会办写一个与少林寺僧产争议的呈文,你怎么夸大其词写成这样?再犯的话就回家种地去吧,若不是雨小将军今日把呈文给我看了,我还当真不知道你有这好本领!给我罚薪两月!”
茅禹田机灵得很,当即倒地就跪:“雨小将军,县令大人,都是小人的错!那日与少林寺在僧产上有些争议,县令让小人给苏会办上个呈文,小人一时糊涂,写了一篇这样的呈文!都是小人的错,小人自愿罚薪三月!”
茅禹田巴不得白县令多罚他几个月薪,罚得越重,他替白县令顶罪的这份功劳越大,事后得的报酬也越多,反正这登封衙门都是白县令一人作的主张。
雨小将军见白云航的嘴皮子厉害,无奈之下只能开口说:“我看茅文员也是好心办坏事,就罚薪一个月罢!”
白县令一拂袖子,佯作大怒道:“还不下去!”
只是他却是大是不解:“虎翼军突然来了登封县,莫不是与这个呈文有关?”
此次虎翼军移防登封,确实是与白云航给苏安琪的这呈文有关。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河南省内只有两万多兵,其中各府各县的地方军就占了一万六七千人,其中河南八府每府平均有六百人,每个县约有一百人,这一万六千地方军已然包括了各地的捕快、巡检,但其中只有五千兵有些战力,只有这五千兵也不堪用。
因此苏安琪苏会办才会把这支虎翼军视为掌上明珠,他深知这支虎翼军若有个闪失,他的会办位置也会坐不稳了,只是他再偏爱,对虎翼军的供应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安琪收上来的皇粮国税,首先要保证解京的款子分文不少,若是短少些,今上和朝中那些大人一个心情不好,自己这个会办便要下台。
其次是程系程大人的西征大军向河南屡番催讨钱粮,这也拖欠不得。别人可以不给,可苏会办是程大人从小通译一手提拔起来,换句话说,程大人就是苏会办在朝中的大靠山,若无程大人,他怎么能升得比雨小将军还快,三十不到就已是执掌一省的从三品河南总会,当初程大人可是力排众议,宁可让河南节度的位置空悬,也要由他这个河南总会来督理。
即便不说程大人的知遇之情,西征结束之后程大人也是要大用的,苏总会正期盼他在朝中多照应自己。现下他是正三品河南总会督理节度,正三品!总会督理节度!离着从二品的河南节度也只差一步而已,可只有苏安琪自己知道迈过这一步会有多艰难啊……因此朝中怎能没人照应!
因此最后苏会办只能自己咬紧牙关过日子,虎翼军六千精锐,每年要花上四十万两银子,按常规这笔军饷是要由朝廷全数支付,可现下要优先供应燕京北平府对付鞑子的部队和程系大人的西征大军,还有京城汉阳附近的数万精锐,至于河南虎翼军就顾不到了,每年才拨下十二、三万两。
苏会办对虎翼军也是十分尽心,每年都能筹个十七、八万两银子,可是距离四十万两还是差上十万两上下,这其中的差额也只能让驻地供应了。
原来许州和卫辉的这两标兵力都差不多,各是四个步兵指挥,只是豫北的一标有一个独立的骑兵指挥,而雨小将军这一标却配属有一个炮兵指挥,可半年之前,朝中的李党上奏,欲以黄河以北的豫北三府加上冀南新设一省,今上对此议颇为赞许,有意让李党出任新省的会办、节度之职,以在牛李两党间搞点平衡。
苏会办得到牛相爷用快马传来的消息后,紧急从许州抽一个最弱的指挥北上,调换豫北最强的两个指挥。豫北的那个骑兵指挥,本来是对付鞑子的,苏会办借口现在战线已经远离,而河南地方千里急需机动兵力,所以虽然指挥本部没动,下属三个掌旗之外,调走了一个建制掌旗,还抽调了部分骑兵担任教官,这样一来只留下了一个骑兵掌旗的战斗力。
这样一来雨小将军手底下就有五个步兵指挥,一个炮兵指挥又四个骑兵掌旗,雨小将军手底下既然多了一千官兵,可是许州也多了一千骄兵悍将需要应付。
三千虎翼军,许州数县应付得已经有些苦不堪言,再加上一千官兵,那自然是有些连年关都不好过的态势,雨小将军虽不愿坏了名声,可是这六七万两银子的空额即使再怎么样咬紧牙关,都有着三四万两的亏空,也只能先苦了许州官民。
白县令那呈文经过一番旅行没人理会,始终没落到苏会办手里,这等小事原本是无需苏会办劳心,只是在归档的时候却被一个许州籍的官员看到。
这官员一向十分关爱故土,在苏会办面前也说过“请雨小将军收敛些”的话,可苏会办一摇头:“雨小将军是替我在背黑锅!再说移到哪都是叫苦连天!”
这日无意间见这呈文如获至宝,当即找来一众许州籍的官员对苏会办道:“少林寺无视官府,现下最好请雨小将军派一两个指挥到登封去寄食,既可以减轻许州的压力,又可以为官府立威,说不准借此多收些皇粮国税!”
这主张两全其美,苏会办自是十分赞同:“我一直为雨小将军的军食操心,几位当真是帮我的大忙!只是既然要杀一杀少林寺和尚的威风,一两个指挥怎么够用?我让雨小将军便宜行事,他愿意带多少人去就带多少人去!”
这帮许州籍的官员相互转告:“处置完少林寺后,雨小将军免不了是要再回许州,可许州父老这个年关是好过了!”
雨辰也不愿意担一个害民的罪名,当即带两千五百官兵开往登封,倒给了许州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没想到了登封县,白云航老到得很,处置得天衣无缝,雨小将军原本是想为虎翼军捞上一笔家底,现下却是饱饱肚子而已,没捞到什么油水。
只是他是个极有城府的人,知道这事也不必急在一时,当即笑道:“那好!眼下我去巡视各营!”
白县令却笑道:“下官恭送雨小将军,莫要忘让各部来县衙领取粮草和马干!”
这发放的粮草是由张亦隆来干,他办得甚是卖力,当即就发放了近百石粮食和大批马干(指马的草料),官兵都赞登封的支差办得极好,只是登封的治安未免太好了,连个妓寨都没有,夜晚寂寞得很。
雨小将军在部队开拨前发了一个月的军饷和五百文的开拨费,官兵手里倒有几个银钱,纷纷置办物事,倒是也让登封的市面繁荣不少了。
第二天一大早,雨小将军前一天承诺用来剿办魔教的那个指挥已在城外集结,还派了传令兵把白县令从李玉霜的怀里给催了出来,白县令急忙忙穿好官服,和几个人坐了辆大车就往城外去了,后面还跟着大队的公人。
那带兵的许指挥骄狂得很,一见白县令就问道:“白县令,兄弟们的伙食搞得如何了?你放心便是,咱这五百弟兄都是打老了仗,大败过鞑子的精骑,此去剿办不费吹灰之力!”
指挥从七品,县令却是正七品,这是太宗皇帝给县令们的恩德,太祖皇帝的时候指挥叫都尉,是六品的武官,太宗皇帝觉得一个带五百兵的武官却比足足百里候高上两级,实在太过荒唐,当即将都尉改称指挥降为从七品,这指挥却是作都尉训惯了县官,白云航当即一笑道:“这位指挥大人,伙食你放心便是!只要扫平了魔教的妖人,我这里已经备好十石细粮,全是雪一般的上好面粉,再杀上一头四百斤的大肥猪镐劳各位军爷!若是在魔教抄到什么值钱的物事,咱与军爷三七分成便是!”
许指挥满意得很,当即让白县令在前骑着骡子带路,自己领着五百官兵在后开进,前后是三百长矛兵,中间两百火枪兵。长矛兵长持十二三尺的长予(见注),即使是连天雪那等高手,恐怕也架不住一队精兵手持长予围攻,那两百火枪兵,手中都持了火铳,据许指挥说,只要战事一开,当即展开了方阵,长矛将火枪兵护得天衣无缝,那二百火铳连射威力惊人,许指挥说得更是夸张:“我这个指挥,当年就以此阵顶得数千鞑子精兵的冲击”。
注:明尺有三,裁衣尺、量地尺、营造尺,度量不一,此为营造尺,一尺约合0.32米,虎翼军军长矛约在4米左右。
白云航一听此言信心百倍,当真想率着这一指挥直冲少林寺,一雪平时的不平之气,可思索之后,脸上当即有了笑意:“今日打开了檀香村,不怕少林寺不低头!”
当即传来茅禹田,贴耳吩咐了几句,茅禹田听完之后,骑上一匹骡子就直奔少林去了。
这一指挥都是些精锐的老兵,行军极速,不多时已开到了杏花村,大军压境,惊得杏花村大小妓寨都大门紧闭,白云航脸带笑意道:“过了这儿便是那魔教所在的檀香村,可否让将士略为歇息,等养好精神便直冲魔教老窝!”
虎翼军果真是打老了仗,小休息也丝毫不放松戒备,还在外派了哨兵,白云航当即道:“把云娘找来!”
不多时,那百花楼的云娘已经带着满屋的香风飞了进来,只听她腻声道:“什么风把白大人给吹来了?楼里的姑娘可是整日想着大人了!”
白云航嘻嘻一笑:“云姨,这位雨小将军麾下的许指挥,雨小将军极信用的大将军,保不定将来是要大用的,做到制将军、权将军也是大有可能的,此番与本官一起来剿办檀香村的魔教教众!”
许指挥见这风韵可人的云娘已是眼中一亮,再听到这云娘柔语相求:“两位大人是来剿办这帮万恶之徒,那是再好不过了!这帮邪徒整天勾引些男人不务正业,整日里游手好闲,我们也没有奈何的法子!此来可是为民除害了!”
他骨子里都软了,没了方才的傲气,当即暗流着口水说道:“都好说!都好说!本官这就去剿办那一帮魔教教众!”
白县令笑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此去檀香村不过是半里路,许指挥只要举手之劳,就可以得了美人芳心啊!”
他这话说得狗屁不通,可是许指挥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直冲檀香村。
率先开道的还是登封县的一众公人和杏花村的一众龟奴护院,他们一边往里冲嘴里大吼着:“你们干的是杀头掉脑袋的事情!苏会办的三万精兵已经杀过来了!你们这帮魔教教众快快束手就擒!”。
檀香村正在到处大吼“我要成功!我要成功”,当即有魔师步经远稳住了教徒阵脚,他嘴里:“大家不要放弃这个成功的好机会!风险小,回报高,见效快!这些人都是杏花村派来的,大家不要上了那些妓院黑老板的当啊!”
因此往里冲了约莫几十步,魔教已经组织起十分激烈的抵抗,到处是四飞的石子和瓜果,先头的一队公人甚至陷入魔教教众的包围之中。
许指挥在马上见到魔教教众如此顽固,当即大吼一声:“结阵!”
一指挥的官兵当即结成了方阵,三百长矛手排成六列位于队伍的中心,左右两翼各有一个火枪掌旗,也是排成六列,这样一来一列约有八十人,宽达两百尺,当真有着无尽杀机。
这样一个方阵那是极具威力的,刚刚排开阵形,那冲入檀香村内的过百公人、龟奴、护院已然是突围而出,直冲腹地,眼见着形势大好。
魔师步经远原本是高声呐喊不止,那洪亮而有着无限激情的嗓音响彻了大半村子,见了这一指挥的精兵,他当即是鸦雀无声,神情木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大喊道:“大伙儿不要慌!都听我指挥,这些人都是那些妓院黑心老板用钱请来,他们没有兵符是擅自行动……”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编的说辞,谁都知道雨小将军带了过万精兵到了登封,倒是公人、龟奴、护院:“你们犯的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快快弃械投降……”
魔教教众中当即有人抱头痛哭起来,这些兵丁可不比那些废物公人护院,都是打老了仗的精兵,刀茅森然,火枪一排连射更是威力无匹,见乱成了一团粥,步经远自己心底也慌了,他大声叫道:“这点不要慌,这点小小挫折不必在意,我们从头来过!大家不要慌了!天公不负有心人,做一番成功的事业……”
就这样他一边吼着,一边带着大批教众从村西逃窜,这边许指挥仍带着官兵不慌不忙地缓缓地推进,当真是声势浩荡,只可惜当他们赶到檀香村的时候,村内只剩下百余教徒。
白云航一检点,这一役算是获了大胜,那帮公人、护院、龟奴俘获四百多教徒,雨小将军的这个指挥也抓到上百教徒,还有几百教徒主动前来投诚,此外还有近千教徒心中惧怕自行回乡去了,被步经远裹胁的教众不过是一千多人,两天之内又跑散了几百人。
可他记挂着魔教一套檀香神符要三十五两银子,当即大吼道:“魔教在檀香村聚集这么多教众,肯定是意图不轨,大家给我好好搜搜,看看有没有什么违禁兵器!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来!”
公人们当然明白白县令的心意,当即是翻箱倒柜,可惜只捕得漏网的小猫小狗三两只,其余收获根本不值一提,白县令心中期盼的几万两银子竟是不翼而飞,倒让他好生失望,这一趟查抄檀香村,竟是无功而返。
只是他心中虽然失意,脸上却还得陪笑道:“许指挥,那二十石细粮本官已然在衙门备好,到时候派人去领便是!至于那头四百斤的大肥猪,本官送到营中便是!”
将士们一闻此言都十分欢喜,许指挥此时却是心不在焉地答道:“代将士谢过白县令了!”
白县令知他心有所想,当即和许指挥寻了个僻静所在笑问道:“那云娘倒还真有些风韵,若是再年轻十岁,说不定本县也心动了……”
许指挥脸上尽是坏笑,他说道:“白县令还太年轻,自然是不知道这等妇人的妙处!下官这几年倒有些积蓄,又没有什么牵挂,就是散尽缠头也无妨!只是我有军职在身,不好浪迹花从,若是在百花楼与军中袍泽争风吃醋,这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白县令笑道:“下官倒是愿意牵线搭桥,只是这杏花村一向不曾向官府交纳税赋,本县正想好好整肃一番!”
许指挥也是明白事理的人物:“白县令放心便是!交纳皇粮国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说了,白县令若不收些银粮上来,我们五百官兵在登封也得饿肚子!”
两人一拍即合,那边茅禹田已然从少林寺赶了回来,此次前去催讨钱粮,少林寺的一众大师高僧当即与他争执起来:“昨日才要去一百石粮食一百两银子,今日又怎么来要两百石粮食两百两银子!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尽头啊!”
茅禹田硬气得很:“雨小指挥的精锐都开到了少室山了,原本是准备攻打少林寺,后来我们大人好说歹说才开去了檀香村,你们倒是好大胆子,竟敢想一毛不拔!”
等到将兵摆开方阵,朝檀香村推进,少林寺的各位大师看到这个场面后,当即软了下来,当即说道:“多谢白县令从中说和,本寺愿意再多捐五十石细粮和五十两银子!”
至于杏花村之事,白县令一出面也是马到功成,杏花村原本是每月私下向少林寺交纳八百两银子,只是少林寺限于名声,只收银子不办事,不承担任何责任。
现在杏花村既非少林寺的僧产,现下白县令又有逾万精兵作后台,这笔香油钱就不必交了,每个月改向白县令交纳四百两银子,这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两人私下商谈完毕,那边云娘含笑出来,便向许指挥抛了个媚眼,直叫许指挥恨不得立时跪倒石榴裙下。
白县令一笑道:“许指挥可不要只顾自家欢乐却忘了官兵欢娱!云娘,若是许指挥麾下的官兵到杏花村来结军民鱼水情之时,可否打个八折!”
他已经询问过,虎翼军中健儿在许州虽然困顿得很,但好歹是从军多年,多少都有些积蓄,少则十余两,多则三四十两,象许指挥这等有品级的武官,一般都有上百两的积蓄。
他心道:“你们在登封县白吃白喝,也得把自己的积蓄给我留下来!只要留下银子了就能繁荣市面!”
云娘心知白县令替她拉客,当即软语笑道:“奴家依了白大人便是!”
既然有冤大头上门,她心里早有打算,先涨一倍价格再打个八折便是,许指挥不知其中有诈,他当即喜气洋洋地说道:“那就多谢白大人了!”
许指挥当即带着官兵赶回县城向雨小将军交差,他还想着交完差后和弟兄们再跑一次杏花村。
白县令则押着数百名魔教走在后头,至于那二百五十石细粮和二百五十两银子则早由茅禹田带人抄小道从后门押回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