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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本我主宰 天人共鸣

问镜 减肥专家 13513 2024-03-15 13:12:32

“这是怎么回事?”

朱文英的嗓音还算镇定,可惜结尾略带颤音,破坏了整体的感觉。

白莲什么都没说,静静看着仅存的两朵青莲,看它们在震鸣中摇曳,莲瓣逐一飘落,她感觉到,那份机缘正从她手心里抽走。

如果她不顾一切后果,暂时能把余慈护得更好,可那样她也要陷入天网之中,带起来的劫数变化,不说她怎么应付,说不定还会让余慈死得更快。

这时候,余慈半睁的瞳眸里面,已是蒙上了一层灰白的冰霜,埋灭生机。偶有一点儿闪光,可见劫煞流动,映照出天地法则意志的片断,这是真人境界的修士也难得遇到的精彩经历,象征着修行路上的心得烙印,可是,在余慈身上出现得太早了。

夏虫语冰固然可笑,但真是活到冬日,见到皑皑白雪,对它来说,也是很辛苦和恐怖的事吧。

白莲轻声叹息:“朝闻道,夕死可……矣?”

“鬼扯!”

余慈竟然听到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白莲一怔,不再言语。

托乾金杀劫的福,他现在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只听到体内“刷刷”的微响,像是冰粒在里面摩擦。

肉身的破坏程度仍未见定论,但充当天地劫煞的弩架——没错,就是这么个角色,可绝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乾金杀劫所演化的杀伐之气,已经在之前以妖树魔种的追杀中消耗大半,但就是剩下这么一星半点,也足够灭杀魔种,依然能够在不经意间,碾碎几只小虫子:比如余慈。

其实余慈现在完全可以表示荣幸之类,因为杀劫附身,正是看中了他前面精彩的表现:

多么厉害的小虫子,天网都漏过去的妖树魔种,竟然被你发现了、锁定了,那么再来一次又何妨?

如果天地法则意志真有所谓“贼老天”的人格,那么十有八九,他是这么想的。

余慈根本没有拒绝的力气,因为他现在只是个弩架,哦不,也许只是弩架上用来瞄准的标尺。

当杀伐之气充斥全身,心内虚空的运转几乎完全停滞,仅有的一点儿,还是在天地法则意志的压迫下,循着照神图所必须的气机流向在运动。

对贼老天来说,余慈的价值就是这个。

等到锁定妖树魔种,杀劫击发之后,区区小虫根本不可能承担天地伟力的“过境”,骨肉神魂灰飞烟灭,将是唯一的结果。

明知如此,余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照神图中碧落天域的变化,也看杀伐之气一层层地碾碎自己的肉身。

如此死局,莫说是他,便是虚生老道也能看出。从乾金杀劫喧宾夺主之刻起,虚生老道就被禁锢在法坛上,动弹不得,身边就是类似于空壳的万全。面对这种境况,虚生老道只能闭目喃喃自语,本来还想祷告满天神佛,但转念一想,他已经拜入余慈座下,未免不适当,可要乞求余慈……

他不免又是纠结,又是绝望。

承启天里也不是什么都被限制,玉神洞灵篆印就还能放出灵光,这多少给人一点儿安慰,但另一个则让他的绝望感更重。

姹女阴魔也能动,只不过出于天地法则意志的调配,它现在没出来添乱,只是缓缓走到法坛边上,眸光凝注。

玉神洞灵篆印是镇压承启天的重宝,法坛则算是承启天的中枢,不管接下来出现什么状况,都会从这里反映。姹女阴魔自降临之时起,就是为了灭杀余慈而来,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

虚生虽是灵体状态,也觉得背上发凉,全身抖颤。

他好不容易避过了驻形关,得以继续生存在天地之间,绝不愿意就此死去,就算没什么用处,他也要自救,要搏一搏。

看着越来越近的姹女阴魔,他忽地鼓足了力气和勇气,大声道;“且住,你看这是谁!这位……你不记得?”

他虽然动弹不得,可法坛上就他和万全,姹女阴魔应该不会漏过才对。他一直跟在余慈身边,知道姹女阴魔的成因,他就想,如果能激起里面属于宝蕴的意识,哪怕只有一点儿……

姹女阴魔眸光扫过,赤红的光芒,让他灵体动荡,有一种被硬扯过去的感觉。这是对方夺吸精气的天赋本能,虚生咬牙苦忍,可耳畔一声“咝”的怪音,让他一下子愣了。

万全显化的灵枢之体,被红光一罩,就是粉碎。

虚生老道瞠目结舌。

当日万全被陆素华所杀,余慈将其残余魂魄摄入承启天,显化灵枢,凝成这具灵体,记忆虽是残缺不全,完全恢复也很渺茫,但总算留了一线希望。可现在这又算是什么事啊……

虚生老道半晌才回神,终于记起,虽然都是灵枢显化,可双方修为不同,承受力也不一样,之前受天劫压迫,万全的灵体看起来完好,实际上已经到了极限,等姹女阴魔眸光穿刺,就再也禁受不起,仅有的一点儿维持形体的力量被剥夺,哪还有活路?

想明白了这一点,虚生老道叫一声苦也,就算能抗过此劫,他也不知道怎么向余慈交待了。

姹女阴魔眸中红光又转过来,虚生老道苦笑一声,被激变的事态磨去了最后一点儿求生欲望,闭目待死。

可这时候,夺吸精气的力量急速衰弱了下去。

虚生讶然睁眼,承启天便在此刻,猛烈一震,他清楚听到空间内嘎吱嘎吱的异响,那是弩弓上紧了弦,濒临崩断的声音。

在漫长其实短暂的时间之后,天网借助余慈的照神图,终于再次捕捉到妖树魔种的踪迹,并精准定位。

天地间孕育的杀伐之气倾注而来,承启天震动呻吟,有些地方甚至直接碎裂,现出崩解的前兆。

如此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天地法则意志的压迫,也受此地全面崩坏的影响,有些摇动,虚生老道也不再管姹女阴魔如何,重重一拳砸在法坛上,仰天长叹。

他以为,这是留给世间最后的动作了。

可是,还在……怎么还在?

虚生茫然看天,只见东方一道烟气垂流,燃起灰白火光,火光再生烟雾,烟雾流散,所过之处,一切都迷蒙不清。

对面的景物,像是被大幅扭曲了,分解错位,颠倒迷离,连带着观察者都在“旋转”,上下四方分辨不清,这感觉转眼就扩展到整个天域。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之所以出现这种错觉,是因为感应的渠道,就那么一条,正如以管窥天,管口变了形,看到什么,还不是任人拿捏?

罗刹幻力!

欺天瞒地,颠倒五行,正是此项大神通的拿手好戏。

就算天地法则意志架构天网,锁拿千里方圆一应众生;就算劫煞之力强迫余慈驱动照神图,与其共享感应,这项神通依然能够腾挪变幻,开裂缝隙,造出不可思议的结果。

纵然仅是一刹那,但也足够了。

碧落之上,域外天魔群落中,原本已经锁定的妖树魔种,再次成功脱离。

这一刻,天地法则意志在咆哮,随后则由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代表了一切。高空罡风呼啸而来,从承启天中穿过,形成了激湍的漩流。

这是外围空间屏障破碎,受自然天地干扰的表征,承启天已临近四分五裂,现在只是由玉神洞灵篆印这样的法宝镇压,才勉强维持一个完整模样。

也在此刻,地下暗河渡口处,白莲看到,余慈在笑。

他笑容扭曲,皮肤毛孔殷出血迹,像一个皮袋包裹着血浆,凹凸不平,几乎无法辨认出人脸。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有乌蒙蝉蜕包着,其实在下面,余慈的身体距离全盘崩溃,就是一线之隔,现在他就一张皮,包着一堆碎肉,只要一指加身,或者白莲撤去护持,必然转眼碎成千百块,绝无侥幸。

但就是这样,余慈仍然开心,毕竟,能够要挟贼老天,实在是太爽了。

已经汇集的杀伐之气,就这么给堵住了,罗刹幻力正好加持到了其将发未发,又必须要发动的那一刻——已经发动两击的天劫之力,已经受不起任何虚耗,否则,就算将余慈肉身神魂抹净个成千上万次,张开的天网,也注定要漏掉今日最大的一条鱼。

绝妙的时机,被余慈抓住,造成这么一个局面。

杀伐之气以恐怖的速度在积蓄,却迷失了方向。

而余慈则在这妖异的欢悦情绪中,将他的意志,冷静、稳定并准确注入到那狂乱的劫煞洪流中。

他用这种方式,与天地法则意志对话:

“我可帮你,但当眼,也要当手……按我的办法来!”

没有任何的缓冲和犹豫,那浩瀚恢宏的力量就做出了选择。

急妙的共鸣在他和天地杀伐之气中间产生,也在此刻,余慈恢复了对自己的控制,连带着成为了疏导“身后”恢宏伟力的最后闸门。

理所当然的,天地法则意志不会任由他捉弄,此时无疑也在走其他的渠道,试图绕过罗刹幻力的干扰,重新锁定妖树魔种。

可在当前,也许一息,也许更少的时间里,这样的力量,是确确实实与他妥协、受他支配,成为了弩架上的劲矢,而不是在后面操控一切的弩手。

弩手只能是他,只有他的意志,才是主宰。

隐约听到虚生老道大叫:“主上!”

叫声中尽是狂喜和振奋,绝望之中的任何一点儿希望,都能引爆这样的情绪。

不过余慈倒是冷静得很,他还没有忘记,他要死了。

肉身距离死亡只有一线,神魂的情况好一点儿,但当他过完“主宰”的瘾,贼老天绝不介意、或者说肯定会顺手灭杀了他。在此过程中,任何一点儿意外,哪怕是风吹草动,都会加速落实这结局。

当然,对他来说,生机在死亡之中常备,从无例外。

他在寻找一个契机,目前为止,依旧缥缈,可他确信那契机存在。

就像很多将死之人一样,无数记忆片断闪回,像是传说中死前的追忆,可事实上,这其实就是契机存在的答案。

生死之中见玄机,以生死玄机为抓手,他从累积的隐识记忆中,串联出一条近乎完整的线索,在难以想象的短暂时间里,追溯源头,最终,他看到了一片赤色、黑色交染的雾气。

由于其太过浓郁,乍看倒像是溢出来又半干的血浆。

便在这里面,一个比较年轻的“他”持剑作势,剑尖斜指上方,至于指的谁,没有意义,余慈只“看”到,在他以往的身影内部,有一系列似曾相识的符纹窜动。

是这个……

余慈无声而笑,紧接着,他的身影便显化在承启天,从这里就能见出他着实虚弱至极,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他站得很稳,近乎透明的虚影之中,同样有符纹闪烁变化,迅速凝成七处关键符纹分形,并拼接成一个拥有六十四窍眼的复杂符箓,殷殷震鸣。

凝就的符箓显化出来,就悬浮在他身前,从头到尾一直在震鸣,承启天几乎在它凝成的同一时刻,就纳入到完全相同的振动层次上。

以承启天的体积,保持这种振动之势,对结构破坏相当之大,但余慈不管,稍迟一线,已经要把承启天撑爆的杀伐之气,也受到了影响,开始振动。

就算达成了所谓的“妥协”,天劫伟力仍有其自身的运化层次,相差太多,是绝不可能将其驱动的。就像是你不可能要求一头巨象去钻蚂蚁洞,想让它“听指挥”,就要拿出足够的手段。

余慈拿出来了。

此枚六十四窍眼的符箓,源自剑园三层防护符法的简化,当年在剑园归墟,余慈正是通过这一符箓,承接玄黄杀剑的无边血杀之气,留下了玄黄的剑意烙印。

当年他禁受的玄黄杀剑的血杀之气,或许不比天地杀伐之气来得精粹,根基也有不同,但都主杀伐,那几无休止的冲击力,也是一样,远远超出他的极限,情况还是颇为相似的。

但有一点要注意,早在黄泉秘府时,余慈已将玄黄剑意烙印投做他用,如今重新启动,就已经涉及到某个很关键的东西。

主宰的时间迅速走过,将至尾声。

可这时候,他却仰起头,在星辰天的照耀下,看星空中某个位置,北方玄武星域,无形的熔炉因为他的选择,隆隆轰鸣。

余慈心中有数,没有再理会,只将心神投放到承启天之外,循着照神图的指引,锁定目标。

在天网之中,他的感应理所当然被天地法则意志捕捉到,形成了共享态势。但有罗刹幻力的掩护,却能够让贼老天的应对缓上一缓,争取到短暂的时间。

便在这倏乎即逝的时段之内,凝就的符箓锵声震鸣,刹那间,余慈投影如被血染,连带着整个承启天,都被赤黑交染的色彩喷上,这是来自于玄黄剑意烙印的力量。

作为当年纵横天下,斩人杀魔抗天破地的顶级剑器,其所积蓄运化的血杀之气,毫无疑问属于此界最顶尖的力量层次,将乾金杀劫运化的杀伐之气,归拢到这个格局中,尽可承担得住。

余慈当年也曾经有多次承担的经验,唯一不太靠谱的就是承启天。

这处虚空太过特殊,又已经在濒临破碎的边缘,当三方共鸣一起,便有轰轰爆裂之音,悬空符箓之前,半边承启天直接粉碎,血红狂潮就从此缺口中喷涌而出。

中央法坛上的虚生,险些就被甩飞出去,虽然最后是稳住了,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抖动,作为承启天里存在,他也必须加入这个共鸣,否则,必然会被巨大的力量撕成粉碎,余慈也救不了他。

眼下最关键就是共鸣。共鸣就是余慈在压倒性的天地伟力之前,消卸压力,保全自身的手段,一切弱势的存在,都必须融入进去,并且强化它,所以,纵然承启天半边崩解,余慈肉身也早已越过了承受的底线,三方共鸣依然坚强存在。

理论上,就是最极端的情况——肉身粉碎,只要共鸣持续,也能维持。

余慈通过共鸣,放射出天劫杀伐之气,同时消减伤害,至于扑杀妖树魔种,不过是等而下之。

一击既出,余慈根本就不看结果,当天劫杀伐之气迸发,不管能不能击杀妖树魔种,他在贼老天的眼中,利用价值就已经没了。

甚至不用等到那边结果出来,他的死期就要临头。

他用与玄黄剑意烙印共鸣的方法,消减天劫杀伐的强压。就是已经击发的现在,仍维持着共鸣状态,也维持着生机,可是在承启天里,还有一个能致命的因素。

姹女阴魔眼眸红光透射,身外燃髓血河的颜色鲜亮,真的要燃烧起来。

虚生一直在关注,马上又一声大叫:“主上!”

余慈示意明白,却不急着发动,他在承启天仅存的一线虚影,能保持抬头的姿势,视线投向星辰天,那些闪灭的星光。

有生死玄机的触动,几颗寄托的星辰格外明亮。余慈锁定了其中一个,那是一颗看起来甚是孤独的大星,周边没有明显的星辰存在,只有其冷冷光芒,照彻半边天疆。

这是北落师门,是余慈在玄武星域的寄托星辰,星经上有主兵动、胜败之意,余慈没有做深入的研究,看大星焕彩,也不知有什么说道,可由他说:

火候到了!

另一边,天地法则意志的重心随着天劫杀伐之气一起,移到了妖树魔种那边,要确认其绝灭,而承启天中,绝灭余慈的主力,就重新换成了姹女阴魔。对方也抓住了余慈目前最大的弱点——亦即虚弱,没必要再去硬撼玉神洞灵篆印的深厚根基,而是要直接抹掉余慈残余的元气。

对姹女阴魔来说,这本是举手之劳,可现在情况略有不同,余慈利用玄黄剑意烙印,与天劫杀伐之气达成了三方共鸣,这就是一个最坚固的防御,姹女阴魔若要夺取精气,必须先破坏这一共鸣,要么就等攻向妖树魔种的天地杀伐之气完全撤出,共鸣自动解除。

同属天地法则意志的驱动,不可能左手打右手,所以姹女阴魔选择了等待。

余慈得以在这要命的时刻,又获得了一点儿时间。

其这,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他没法用这个再改进什么,反而会让他更辛苦,毕竟每坚持一瞬间,都需要强绝的意志,才能抵得过当前肉身神魂的压力和痛苦。

余慈的投影越发地淡化,对此他倒无所谓,只要脑子依然清楚就好。

余慈不懂观星,但本心却有强烈的感应,另外,玄黄剑意烙印就等于是熔炉的火门,从中可明见熔炉炼剑的火候,见微知著——他以玄武星力渊深之质为炉体,以诛神、天遁等心法为炉火,以毕生修炼的剑意以及无穷心魔为原料,再用誓愿之力加持的星域熔炉,如今就要启封。

当然,这种种形容之上,如今还要再加上一条:用生死大劫淬火!

诸般因素齐集一处,只等待着一个时机。

对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初以星域为炉,铸剑洗锋,连着自己相关的心念都进入到熔炉里,余慈原本清晰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他在这儿有点儿恍惚,却也是时机未到,浑蒙未明之故。

心念一动,与承启天贯通的云楼树空间打开,飞出一枚蜃影玉简,自有影像照出,里面那个从头咆哮到尾的教导,在传授有关天遁杀剑的基本心法,那些影像是真正的浮光掠影,其速度又暗中契合某种节奏,转眼就到了最关键的那一句:

不能杀人,就不要出剑!

这句话就是照亮脑海的闪电,恍惚状态被电光劈开,是时也,正是最后一缕天劫杀伐之气送出,与他的气机将断未断之际。

直到这个时候,三方共鸣依然存在,就像是水势涨落,循着最自然的趋势,慢慢趋近于无。蜃影玉简的影像,就是按着这个节奏流动,恰好在最后一线,呈现到最关键的那一句。

这里的联系,玄之又玄,却代表着余慈对目前情况的绝对把握,也凭借这个小技巧,一下子将本人的气势推到了顶点。

我,仍是主宰!

姹女阴魔应该有反应的,可不知为什么,那边明显慢了一线,没有在最正确的时机切入,余慈怎会漏过这个机会。

蜃影玉简砰声粉碎,紧接着又是喀嚓一声响,星空深处,熔炉开裂,无尽星辰之间,似有轻烟逸出,倏乎而逝,紧接着却有剑吟,洞穿虚空。

余慈手臂上举,由于虚弱等等缘故,他的投影怎么看都虚缈不实,事实上,他确实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可是,当虚无之中,说不出轻重的压力按在手心,那感觉清晰地流入心田,有一股力量便从中萌发,并迅速还原成一道明确而强烈的信息:

杀,杀,杀!

誓愿之力加持,不能了愿,就是更猛烈十倍的反噬。

余慈嘿嘿冷笑,现在肯定能杀人……杀不得别人,就杀自己!

一念至此,剑气横空。

剑锋乍出,就彻底摆脱了玄黄剑意的影响,归入了余慈本人的渠道——这代表着他超脱了“旧时”剑意的局限,一步跨入熔炼后全新的境界。

他也顶住了!

至少在这一瞬间,余慈在熔炉中千锤百炼的剑意,已经表现出了堪与玄黄杀剑并列的格局。

已经毁掉半边的承启天在此瞬间,更是千疮百孔,这并非是被余慈剑意所伤,但却是剑意出炉、接过主导权后,原本追随玄黄剑意烙印的共鸣变化,跟不上节奏所致。

另一边姹女阴魔终于做出反应,眸中透出的红光,简直是燃起了火,光照所及,被三方共鸣和随后的冲击撕碎的万千死魔,纷纷复生,将阴冷的死气潮水漫灌下来。

余慈知道这些,但又不理会这些。此时他的心神完全凝聚在那虚无的剑锋上,试图完全驾驭这已有些陌生的剑意。

纵然陌生,但双方并无隔阂,仅是有一点儿层次上的落差,但这没关系,剑意就像是一艘飞舟,带着余慈,在狂涛巨澜中、在生死的边缘,一掠而过。

然后,余慈就成为了最合格的舵手。

承启天中,余慈投影倏然消失,不见半点儿痕迹,这一刻,就是天网,也几乎失去了对他的感应。

只是“几乎”而已,姹女阴魔仅是微滞,眸光便照向正上方,那里,已经见不出人影的投影显现,像是一蓬随时会被吹散的轻烟,抹过外围盘旋的燃髓血河,神奇地竟然没有任何气机上的接触,已将虚实转化做到了极致。

可那伴之而起的琅然清音,却是凝如实质。

实者如虚,虚者凝实,如此矛盾的现象,代表着剑意已经穿透了虚实之间的界限,所到之处,任他真假虚实,必受损伤。

姹女阴魔之前迟缓一线,就导致眼下的被动局面,只能见招拆招。但它乃是天地法则意志驱动,并无生灵本能,对这些全不在意,眼眸红光穿刺,反而是张手迎上,倒是像是向那剑意轻烟搂抱过去一般。

剥夺精气才是姹女阴魔的本能,对于天地法则意志来说,姹女阴魔的存在与否,没有意义,确定余慈的绝灭,才是第一优先。

双方直接绞在了一起,出奇的竟没有半点儿“浪花”溅起来。

姹女阴魔怔了一怔,这像是生灵的反应,但其实只不过是酷肖而已,天地法则意志没有情绪,若说有,也不过是人类自己的情绪映射。

如今它的反应,其实就是天地法则意志对局面的掌控出现了意外,导致的运转僵滞。

它要夺取余慈仅存的那一点儿元气,可竟然夺之不动!

因为余慈浑身元气,完全与剑意融为一处,维持共鸣状态,没有半点儿缝隙。

这种状况绝不应该出现,因为余慈来势汹汹,明显是要对姹女阴魔造成杀伤,杀气外化,自然要有所泄露,姹女阴魔拼着受创,强行夺吸,有很大的机率一举成功。

然而,余慈的杀意内蕴不发——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姹女阴魔,就算是,手段也与这新炼出的剑意无关。

余慈和姹女阴魔交错而过,有一种特殊的滑稽意味。

便在这滑稽戏上演的时候,黑沙风暴上方,妙相也赶路到半途。

心神联系的那一头,又听到小五哇哇叫了两声“坏了坏了”,就再无消息。她心中更是发紧,这时她已经隐约感觉到白莲的位置,正要向下,心中却有感应。

抬起头,便见身后高空,碧落天域一角,有一道血红光束,略呈斜角向上,贯穿天际。

所过之处,深蓝天域像是被火焰灼出长长的伤痕,又像天际一道血线,一切罡风、元磁扫荡两边,又在强大力量的牵引下,形成交缠环绕的曲线,烙在天空中,久久不散。

隐约还有声音从高空传下,却是锵然如金戈之音,顺风入耳,就让人心头一激,似有凛然剑意贯空而下,自头顶直插进来,霸道至极。

妙相讶然凝眸,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高空情形就又有变化。

妙相眼中,已不再是长痕、不是剑意,只见天色急剧暗下,刹那间彤云四合,颜色却还保持着血色的遗留,在高空罡风中,云气层层翻卷,每一次翻动,都让里面的血色更为浓浊。

云层深处,似乎有魔神倾颓,血液狂涌而出,弥漫十里、百里、千里。最终这千里血云,化为排空巨浪,滔滔向前,很快超出了妙相的感应范围。

不过妙相还是能够判断出,这种力量,绝不单纯是哪个人发出来,其深层奥妙,应该是以某种方式,与天地之力浑染,其独特的形态,不是某种法门的表现,倒像是一场天劫。

她的感应和判断到此为止,随后自去赶路,故而不知,在远方,距离无拓城上空,陆素华招引的魔劫区域尚有近千里路,万千域外天魔已是骚然。

突然碾压过来的天劫杀伐之气,有着超强的针对性,其目标锁定了隐藏在天魔群落中的妖树魔种,莫看血云千里,其实中心高度凝聚。这没有问题,可还有一条,却是余慈和天地法则意志都没有算到的。

天魔骚然,是为那似曾相识的血色。

当年玄黄杀剑与它的主人原道一起,上天入地,斩人杀魔,论杀性之重,当世无出其右者。如此强烈而独特的记忆,通过某种特殊的继承方式,传入每一个天魔记忆深处,平日里不显,可在这种时候,就纷纷翻涌上来。

这倒让深藏其中的妖树魔种更醒目:它的记忆里,可没有玄黄杀剑的概念,做出的反应,也与正常天魔迥然有异。

所以,这一波可名之为“血杀天劫”的冲击降临,效果竟是出奇的好,万千天魔瞬间四散,只留下中间被杀劫锁定的妖树魔种。

原本与周围天魔混染的虚无形象,一下子就没了意义,在血杀天劫的刺激下,妖树魔种很快现了原形,恢复到外覆妖树虚影的状态,无数长枝挥舞,想挡下天劫,可那血云之中孕育的劫煞,强横霸道,刚才还在千里开外,等到魔种完全现形,血云已经临头,如海啸般倾压下来。

源于玄黄杀剑的血杀之气,是第一波冲击,妖树虚影长枝就此瞬间湮灭,其后才是真正致命的天劫杀伐之气,发于无形,却是精准地自虚影中心的魔种上一划而过。

此一瞬间,九天十地被一声嘶嚎贯穿,已初孕灵识的魔种,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但它所积蓄的超拔之力、六欲浊流、生灵精气等等,都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泄而出。

血云之中,像是炸开了一团大大的烟花。

一击命中,血杀天劫的强度就是急剧减弱,对外围天魔的威慑也变小,这下子,万千天魔又是骚然。

中央那些六欲浊流、生灵精气都还罢了,魔种所积蓄的超拔之力,可是连天外劫、末法主这样层次的天魔,也抵挡不住的诱惑。

血杀天劫一过,本已成形的魔劫也乱了。

至于魔劫本来的目标陆素华,阳神在外,护住本体,眸中金光照透劫煞,随即哑然失笑:“这算怎么回事儿?自打自脸,自家的杀劫冲乱了魔劫……”

纵然她是长生真人,超拔之力的精粹程度,远超妖树魔种的遗留,可相较于获取的难度,那些天魔选择哪个,自不必说。

针对她的魔劫,转眼就散去了小半。

她自然不知道数千里开外,那一番天劫杀伐之气运化盘转的细节,但不管怎么说,倒让她省了一番力气。法眼观照,清晰捕捉到原本密不透风的天网,几处纷乱的破绽,对她来说,天网虽大,已如自家后花园一般,尽可闲庭信步了。

金光如大日,照彻四方,恢恢天网,此时却成了蜘蛛网,一冲便破。

陆素华微微一笑,信步前行。

而在与之紧密相依的千里开外,受她冲开天网的影响,姹女阴魔又是一颤,便在此刻,残损的承启天之上,忽有清音泛起,如丝如缕,高拔九霄,势头从一开始就是盘旋而上,但不论怎么高扬飞动,都是清澈如初起之时,没有一丝燥气。

与之越发高远缥缈的感觉相对,姹女阴魔头顶,却有沉肃寒冽的压力降下,承启天咯吱作响。

余慈本体处,露出变了形的笑容:这时机,抓住了!

渡口处,地下暗河的水流在低沉的轰响中奔流,不断的逝水之音,给人以冰冷而不祥的感触。

余慈头顶青莲,只余下两个“半朵”,残缺难见当初模样,忽地又是一片莲瓣飘落,半空就化为光尘,散逸不见。

气氛沉抑到了极致。

朱文英终于忍不住,半跪在余慈身边,就近观察情况,她想伸手触碰,胆气却已是不足。

余慈全身浮肿,每处都在往外渗血水,气息更是微弱至无,幸好还能在这条线上,比较稳定地维持。

面对这种情况,白莲打定主意保持沉默,也不准备再出手。

可朱文英却要她说话:“还有没有救?”

渡口不止她们两人,但她们却是仅有的能起到的作用的。

白莲想了想,柔声回应道:“他展开的战斗着实离奇,目前,谁也帮不到他。”

“是吗?”

这时候,朱文英反而冷静下来,因为她还记得,离城之时,羽清玄私下交待的一件事:“九天外域,凶险莫测,你侍奉的人又是第一等不省心的,你要多多照应……这里有一枚符箓,两种情况能够用到:

“一是此人运道上佳,及时进入步虚境界,可因为种种事端,无法及时回返真界;二就是此人走霉运,生命垂危,确实无法施救的……”

只看这些交待,那符箓就如救命符一般,事实上,羽清玄已经对她交托了根底。这一枚符箓,没有任何救命的效果,那只是一场赌博。

朱文英绝没有想到,会这么早把符箓拿出来,她也绝不想使用,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用出符箓,就是“等死”了。

朱文英的纠结,白莲看到了,但她依旧沉默,紧接着,她看到一缕微光,从朱文英袖口位置透出,照在余慈身上。

这符好生奇特,本身灵光并不如何醒目,却像是打开了一条甬道,将余慈和远方未知的区域相接合。从中可以窥知“远方”的一点儿情况,分明在地底暗河之畔,却能从中“见到”天星之力扰动。

忽地,二人听到一声微响,声音悠长,源头极是古怪,似乎是从余慈五官七窍、各处气穴窍孔里透出来,如呼吸般节拍分明,又清越宛转,如笛如歌。

朱文英愕然停下,已经半程的符箓激发暂时休止,至于另一边的白莲神色未动,可心中翻涌巨浪:

十二玉楼天外音,此人怎地还与论剑轩有着干系?

听清音三度转折盘旋,白莲再行确认:确实是十二玉楼天外音没错,音波中透出的剑意微弱却凛冽,竟是直接撼动天网,达到干扰天心层次的度劫神通。

斩雷辟劫令?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个极出名的辟劫宝物,内蕴斩雷辟劫剑意,专抗天劫。若九烟身上有此物,也能说得过去,可这无法解释,为何十二玉楼天外音会以他本人为载体发动。

另外,目前九烟身上溢出的血丝骤减,似乎情况有所好转,但白莲看出来了,这是气血大亏之相。斩雷辟劫令她也见过,哪用得着如此消耗?

那么这里只有一种可能……白莲依旧沉默,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来。

这可以说是奇迹吧,但一个还丹修士,且不说怎么能用出劫修才具备的大神通,既然用出来了,除了气血,寿元也要大幅亏损,且看九烟头顶,与其气机相接的青莲吧,莲瓣再次飞落。

※※※

十二玉楼天外音,不是寻常剑意,是度劫大神通。

余慈和姹女阴魔交错而过,其剑意引而不发,却是动用了《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所形成的神通。

神通发端于平等天,在云霄中盘旋而上,却有寒冽压力向下,两种截然不同的变化,十分矛盾,而由矛盾产生撕扯的力量,却是进一步冲开了本就阵脚松动的天网。

若将天网视为一张渔网,此时捆缚余慈和承启天的那部分,就已经内凹外凸,变了形状,在这样的情况下,姹女阴魔和余慈无限接近,但在气机的扭曲下,又是无限遥远。

如果余慈真身在此,状态又佳的话,就势一个解形玄变符法神通,说不定就此脱身,可问题在于,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一连串苦战,还有前罗刹、后飞仙连续两个劫法级数的大神通使出来,包括维持的消耗,马上要耗干之前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存货”,他的寿元,目前又跌落到了最危险的红线上。

接下来,任何一点儿消耗先天元气的动作,都可能酿成万劫不复的后果。

况且,不管他如何扭曲天网,还有一线气机始终勾连。

是燃髓咒。

在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压制下,燃髓血河剧烈扭曲,眼看抵挡不住。可在天网纷乱的时刻,这东西就是天地法则意志对余慈最后的抓手,自然要下大力气维护,便见燃髓血河在扭曲之时,也抓紧了那一线气机,全力催动余慈气血,要让余慈仅存的那一点寿元燃烧,化为灰烬。

余慈冷笑,任它来。

如今的余慈真像是在燃烧,承启天、心内虚空、包括已经淡得看不见的投影,都被一层红光罩住,灼然如火。已经快到极限的寿元,就在燃髓咒的作用下层层蒸发,可相应的,它也将余慈最后一点儿潜力挖掘出来,没有任何保留。

现在是发剑的时候了?当然不是!

还不是山穷水尽,也不是生死互见——余慈真能忍得住,剑意依旧引而不发,只是借此最后大旺的“火势”,鼓动全身气机。

另一边,已经受到承启天动摇影响的云楼树空间里,盛放缘觉法界碎片盒子崩声炸碎,里面留存的所有碎片,包括那一直没有动用的“飞蛾”,都是飞起来,以扑火之姿,冲向了已经倾倒的香案一侧。

那里佛骨熔炉落地,但心炼法火仍在里面熊熊燃烧。

相较于其他碎片,“飞蛾”体积明显大了许多,是由无数缘觉法界碎片拼接而成,效用比任何已有的碎片都更具效果。余慈之前一直保留,是想利用其气机感应,锁定其余碎片的位置,但现在,任何的保留都没了意义。

漫空梵呗声里,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充斥了整个云楼树空间,又在余慈气机的召唤下,通过心内虚空消化,导入天垣本命金符之中。

七彩华光映彻残缺的承启天,在余慈不顾一切的催化之下,剩余几枚周天星数的符箓,如太上圆光流火金铃符、九元五帝内摄雷印、八会交真五德秘符等,逐一被推至圆满,磨成了种子真符。

其间对佛光消耗之大,难以估量,还好他舍得“飞蛾”。

余慈本体处,浮肿的身体之外,蓦地放出光华,惊了朱文英一记。

尤其是顶门之下,脑宫之中,更是光源之所在,若此时内视,当可见到,密密金光如织,环拢紫府,其内天垣本命金符已经分不清符纹结构,煌煌如大珠圆照,形成一圈明光,不见半点儿瑕疵。

天垣本命金符就此圆满。

余慈不敢说是上清宗有史以来,修行天垣本命金符速度最快的,但绝对是最快的之一,即使里面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的作用要占去一半。

本命金符既成,圆满真意便生,转眼扩及神魂肉身每一处角落。

在天垣本命金符所成符珠之下,余慈元神盘膝安坐,显化的先天纯阳形成一层圆光,护持周围。纵然肉身破损,总还没有伤到神魂根基,对他的冲关没有造成致命影响。

但影响终究还是有的,就算有圆满真意的加持,肉身的破损暂时仍无法医治,余慈若要强拖着残破的肉身冲关,几乎可以确定绝无可能成功——就是没有受伤,想冲破肉身极限,也需要圆满真意长年浸淫、洗炼方可,他又哪来的时间?

当前的局面注定了,余慈只能暂时抛却肉身,专注于先天纯阳显化,亦即成就阳神。

余慈没有慨叹,也没有憋闷,所有的负面情绪根本没有存在的余地。

圆满即生超拔之力,余慈不可能丢掉这个机会,星辰天较为黯淡的天穹一角,招摇星闪烁,移宫归垣再次推动。

他早早就在朱雀星域,锁定了寄托生死玄机的星辰,如今借圆满真意,依照着已经规划好的气机线路,将生死玄机移转过去,完全是水到渠成。

如今外界天空还艳阳高照,看不出星相,但在星辰天、朱雀星域,那一颗天空最亮的大星,光芒四射,乍看倒似是一个小太阳。更显眼的是,这星光照射之下,杀气横流,灼然如火,凶横之意,贯穿天域,天狼正芒角,虎落定相攻。

余慈生死玄机直接烙在此星辰上,当即激发此星独特的凶暴星力,以之为首,刺激漫天星辰,尤其是三颗曾经寄托生死玄机的,即毕星、北落师门和招摇三星,都主兵杀,气机相通,统合最易。

四星分据四象星域,彼此呼应,像是四盏大灯,洒出光芒,在星空中乱扫。

但圆满真意自有趋向,余慈之前也曾在中央星域留影的,四象四方星域的星辰之力,很快就并行一处,遥指三垣。

从移宫到归垣,是质的变化,很多时候,上清宗修士会把移宫圆满,作为整个逆天行事的终点,毕竟先移四宫,再转三垣,修行旷日持久,已经超出了人力的极限。

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固然还有上下之分,但一般人归入天市垣,也就心满意足,毕竟是长生有望,再向后,一门心思再移天垣,耗日持久,并不合算。

当前,余慈没有去想如何走后面的路,他没时间。

他只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段。

天垣本命金符已经圆满,四次移宫成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星域,同时放出凛冽杀伐之星力,或暴戾强横、或深沉如渊、或雷动九天、或侵掠如火,四方四域,各具特色,最契合的就是那凶煞兵杀之气,此时合为一处,按着移宫归垣的心法,在天市垣范围内来回弄影,欲定不定。

此时说他只差一线也好、半步步虚也好,最现实的是,一直到这里,对寿元来说,都是纯粹的消耗,再怎么进步,等到寿元耗光,也是一场空。但只要再跨一步,轰破人身局限,打破“驻形关”,就是破关度劫,海阔天空。

过不过得去,就看他如何在天市垣寻找到契合的寄托星辰。

也许一蹴而就,也许蹉跎难成。

为此,承启天的死魔疯狂了,余慈的成功就代表天地法则意志的失败,代表着死魔的绝灭。其实对天心而言,这无所谓,天道意志有利害之分,而无亲疏之别,成败都无意义。所谓的“疯狂”,也不过是人心之映照,反加其身而已。

死魔的疯狂,其实代表着天网想重整旗鼓,仍维持一网打尽的局面。

但目前的情况是,因为妖树魔种被天劫击溃,积蕴的超拔之力四散,其诱惑导致陆素华那边的天魔大劫整个地乱掉,天地法则意志必须要将有限的力量分过去,以控制局面。

但,分则力弱。

天地伟力无穷无尽,但其内蕴法则,却是闸口,其根本原则之一,即是“损有余以补不足”的平衡之道,是“万物负阴而抱阳”的阴阳奇正衍化,注定了天地法则意志不可能用“超纲”的力量,强行毁灭劫数下的修士,必须留出一线生机。

而在前面一系列的冲突中,天劫力量被消耗了太多,确实是力不从心了。

不说陆素华那边如何,单看余慈这里,肯舍得代价,请出《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神通,以十二玉楼天外音护持,死魔大潮虽是猛烈,清音所及,便尽都灰灰,可以说音波回荡多久,死魔劫数就要被压制多久。

余慈得以排除干扰,体悟天垣本命金符圆满之后的气机变化,力图在天市垣寻找到新的寄托生死玄机的星辰。

但这个时候,更严酷的问题出现了。

天狼、招摇、北落师门、毕星,无不主兵杀之事,四星联动,固然是杀气冲霄,但兵凶战危之力太盛,特征鲜明,反而冲凌天垣,找不到一个与之相契合的星辰。

天市垣十九星官之名,如流水般在余慈心头流过,七公、天纪、贯索、屠肆,又或左垣、右垣,无不是有些感应,但总是有所缺憾,难以形成贯通的气机联系。

一步登天,果然难为。

也在此时,燃髓咒激发潜力的效果用到了极处,后力将尽,寿元将尽,余慈浑身气血真的在燃烧,发挥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烈火烹油而油将尽,便是说的此刻。

余慈已经将心理建设做到了最好,一应负面情绪都被压制在剑意中,就是在最危机的时候,也能保证本心不乱。

但有些情绪,不乱却不代表不存在。

余慈以为自己不惧怕面对死亡,但这次,他忽然发现,当死亡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粗重喘息吹到脖子后面的时候,他无惧的仅是“面对”死亡而已。当死亡从背后赶上来,其阴影笼罩下来的那一刻,他本能就想“回身”,不如此,就再无法遮掩心底深处,那情绪上的变化。

可问题是,他绝不能回头!他只能将全副心力放在“前面”,放在归垣的关键一步上,跨过去,就有生机;跨不过去,万事休提。

盯紧了天市垣上“照影”,余慈将心神完全切入圆满真意,那近百颗正星,哪个才是他的寄托?

眼见要合于冥杳惚恍之境,他猛地打了个激零,一道来自遥远天外的冰冷寒意浇下,将他冲出了那难得的状态。

※※※

陆素华轻松脱离天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满的。梳理整个过程,没有了魔劫,只能算是有得有失。

魔劫不只是威胁,还有一部分洗炼的功效。她重新将分身吞并,固然修为大涨,可里面还是杂糅了一部分不属于她的意识,使其道基不再纯粹。

这时候,魔劫来攻,正是一个洗炼杂质的机会,可如今这情况,使得洗炼,未竟全功,陆青的意识残余,依然存在,尤其她独立这些年,修炼、生活,在神魂深处烙下的痕迹,都陆素华来说,是比魔劫还要麻烦的东西。

说不得日后要花上许多力气,慢慢烧化洗炼了。

陆素华也不愿在这里多做停留,便先将那杂质分化门类,梳出条理,再有效压制,使之不至于对她产生即时的影响。

唔,这是什么?

梳理过程中,陆素华忽然发现某个不一样的东西。

那一颗放出星光芒角的小玩意儿,自有一番遮掩的手段,寻常人恐怕还发现不了,可又怎么可能瞒过她去?

怎么看都不是陆青自生之物,寻觅源头,原本是依附在陆青阳神法体外围,出奇地有韧性,刚刚吞化的时候,也能经得住阳神法力的冲击,还顺着那力量更进来一些。

对此,陆素华心神在上面一转,就有了答案:

魔种?

她长眸瞑合,仅存的缝隙之间,电光流转,长生真人的神魂力量加持其上,更有第一等的法门运化,转眼抓着了这魔种牵连的气机,溯流而上,那距离倒又让她有点儿意外。

如此联系,怕不是已经蔓延到数千里外?

陆素华冷笑一怕,太初玉书传承的锁魂秘术,比之魔门还有所不及,可既然抓到了手尾,又怎么可能失手?

不过数息时间,远方的气机烙印传回,还有陆青残余的意识,两相结合,她已经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了。

就是对那边的情况,也有些模糊的感应——原来是卢遁,不,余慈!

这家伙,好让人生厌……

她长眸倏张,一步跨出,就遁入虚空。既然生厌,了结他就是!

数千里外的渡口,白莲本是垂下眼睑,保持沉默,突然就身子微颤,来自遥远天空的冷冽杀机,便如同洒下的寒雨冰雹,在无垢莲华之外,略一停驻,就滑落下去。

对方没有发现白莲,但白莲已有所觉。

以她的心境修持,也不免有些感慨:这人莫不真是灾星降世?否则怎地会招惹了这么些麻烦?

按照黑天教一贯的远交近攻策略,飞泉山蕊珠宫是敌,目前对方虽还在懵懂之中,但确实已经有了不共戴天之仇;远在东南的东华宫则是力争的盟友,尤其是对陆素华,目前怎么说也混了个脸熟。

可目前这种形势,再逗留下去,局面大概要倒过来了。

白莲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心中退意已定,至于机缘——在她看来,既然是“机缘”,不契合时机,哪有缘法?

她也知道,十二玉楼天外音神通无边,九烟此时施了特殊手段,修为精进,竟是要在绝命之前,冲击关碍,借步虚之力延命,然而她更看出,余慈此时的寿元消耗,非比寻常——没有寿数,任法门如何精妙,根本没有时间发挥,又有什么用?

余慈以这种方式冲关,无异于饮鸩止渴,她极不看好。

再看九烟头顶那一对青莲,加起来也只剩下三四瓣,完全不成模样,她轻叹一声,默默计算此护持终结的时间。

人无信不立,她要走,也要等到青莲化无之时,看目前情况,在陆素华到来之前远离,不是问题。

这时候,她感觉到,朱文英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

“现在……你还不看好他?”

朱文英的感应着实敏锐,白莲的心思,竟然被她察出端倪。对此,白莲没有必要隐瞒,只是以一个相对委婉的态度道:

“天心莫测,岂敢断言?”

这次轮到朱文英沉默,但很快,她就有了动作。

刚刚中止的符箓,再次闪耀光芒,这次朱文英已将符箓呈现,玉符上刻画的符纹非常清晰,就是十八颗浑圆的珠子,分散开来,各居其位,总体是从右下角,延伸到左上角的一条曲折的轨迹,像是一条打开的珠链。

符箓只是一个中转,透过此符,真正有反应的,还在那无边星域之中。

亿万里开外,飞泉山上,蕊珠宫里,羽清玄猛地睁开眼睛,白日天光也无法遮挡她对天星的感应,见星空深处气机变化,她叫了声:“水澄!”

在一边趴着打盹的猫儿啊唔一声跳起来,如黑缎般的皮毛翻立:“我就知道那小子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啊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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