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琐复杂的礼数虽说能够增添仪式的神秘感和庄重肃穆感,然而谁都知道元武皇帝自身又是极讨厌繁文缛节,所以他的祭天告祖的祷文十分简单,只是短短十余句,就将自己登基后大秦取得的成就以及为何订立扶苏为太子的原因阐述得十分清楚。
将手中金简封存在祭天台前的山石下之后,这位已经是大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便转身向后,明黄色身影开始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如天幕遮地的气息开始消失,所有人看着这座山的高处,又感觉到刺目的剑意,目痛不止。
一道不带多少感情色彩的目光扫过选生和送这些选生过来的师长所列的队伍。
许多人敏感的觉察到了这道目光,回望过去,却发现那是一名站立于数名宗法司官员后方的宫女。
知晓这名宫女真正身份的选生和送这些选生过来的师长面容顿时微凛,即便双目刺痛不止,也不敢令自己的眼眶中有泪水滴落。
他们生怕这名宫女觉着自己是为薛忘虚的辞世而悲恸落泪。
或许只是表现出明显的同情,在接下来的岷山剑会里就会出现对自己很不利的结果。
连岷山剑会开始的时间都硬生生的提前了这么久,岷山剑会中的一些比试项目有所改变,又有什么稀奇?
更何况本来岷山剑会每年的比试项目也都不同,要调整其中负责的一两名岷山剑宗修行者,调整其中的一两项比试项目,比让岷山剑会提前要简单得多。
先前那名出声呵斥了周忘年的玄服官员缓步行到张仪和沈奕的身后。
此时薛忘虚已逝,按照常理,是断然不能再让薛忘虚的遗体停留场中,只是他对丁宁和张仪等人的遭遇又很是同情,认为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那名宫女有些太过了,所以他此刻又极为担心张仪等人的情绪反弹。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就在他驻足下来,还未开口之时,他前方的张仪却是已经转过身来,对着他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请大人妥善照料洞主遗体,等岷山剑会结束之后,我们自会将洞主遗体运回白羊洞安葬。”
这名玄服官员眉头微皱,不知该说什么,但张仪在抬起身时,却是已经对着他说了这一句。
“师兄,为什么?”
沈奕无法理解张仪为何有这样的举动,他悲痛而震惊的看着张仪,叫出了声来。
张仪抹了抹眼泪。
他真在不停的落泪。
这个抹泪的动作让他显得非常婆妈,但是他布满泪痕的脸庞上却又闪烁着某种说不出的坚毅。
“洞主在这里,我们谁都没办法思考,我们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他看着沈奕回答。
中年玄服官员的呼吸微顿,他看着一侧依旧紧闭双目,似乎完全将自己隔绝在这一方天地外的丁宁,又看着此时的张仪,心中对薛忘虚再次生出极大的尊敬。
“这应该是你走得如此平静的理由。”
“无论是谁拥有这样的弟子,都值得骄傲。”
这名中年玄服官员没有招呼其余人帮忙,只是架着薛忘虚,就像搀扶着老友散步一般,缓缓走向后方,同时他微侧转头,诚恳的轻声说道。
“师兄,我们要想什么?”
沈奕一直强忍着没有落泪,在关中,在敌人的面前落泪被认为是非常丢人和懦弱的表现,然而此刻,他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他虽被准允成为白羊洞弟子,但实则没有在白羊洞修行过,就连白羊洞经史窟都没有进过,一直伴随侍奉在薛忘虚的身侧。
所以事实上,他就是薛忘虚最后的亲传弟子,薛忘虚就是他的老师。
此时他满脑子只是想着,丁宁都还没有睁开双眼,他都还没有看老师最后一眼,现在怎么能让别人把老师带走?
他没有办法想其它的事情。
“折桂以祭老师在天之灵。”
张仪侧着头,不断落着泪看着身旁的丁宁,道:“这就是小师弟要做的事情。”
他又一次喊错了称呼。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所说的小师弟是丁宁。
沈奕有些恍惚,他在悲伤之中隐隐有些醒悟,如果不能帮丁宁做些什么,如果丁宁在岷山剑会无法胜出,那丁宁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丁宁不像你这么妇人之仁。”
就在此时,谢长胜冰冷的声音响起。
沈奕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冷笑着看着他和张仪,接着说道:“宫里贵人不让他胜出,他能够胜出,便是狠狠打宫里那名贵人的脸……所以丁宁不是要祭洞主的在天之灵,而是要替洞主狠狠打宫里贵人的脸。你们应该明白,白羊洞是因为谁的意思才会被并入青藤剑院的。若是被迫并院的白羊洞的学生,最终能够在岷山剑会中胜出,天下的修行者会怎么看?”
谢长胜此言一出,就连南宫采菽和徐鹤山的背上都是涌出了一层冷汗。
“一处被宫里贵人废除的修行之地的学生,怎么能够在岷山剑会中光芒万丈的胜出?这不是说明那处修行之地极为优秀,根本不应该被废除么?”
谢长胜冷笑着看着周围这显得很孤单的几个人,语速慢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我在这岷山剑会里就想做一件事情,就是帮丁宁胜出。”
南宫采菽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谢长胜的话细思起来,她的心中生出极大的恐惧。
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道:“我也一样。”
沈奕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张仪。
他并不是害怕,只是平时养成的习惯,想要听听大师兄还有什么意见。
张仪看着谢长胜,说道:“我无法代表你们的意见,但我们白羊洞师兄弟三人里面,最有希望胜出的自然是丁宁,岷山剑会强手如林,我和沈奕本来就没有多少机会胜出。”
他的模样依旧有些婆婆妈妈,说话也有些婉转,但是所有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接下来第一道比试是什么?”
何朝夕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平时也是来去匆匆,忙于修行而没有多少和人说话的时间,从见到薛忘虚和丁宁等人开始也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出口这一句话,却是让谢长胜骤然烦躁了起来。
“我们怎么知道接下来的比试是什么!”
“只有那上面丁宁救了性命的人才会知道接下来的比试是什么。”
他烦躁而愤怒的抬着头看着视线尽头的祭天台,说了这两句,吐了口口水。
“这和扶苏没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能决定这里的任何事情。”
谢柔低声训斥着,秀目中却是也流淌着一丝难以压制的愤怒和焦躁。
不管如何商量,不管周围这些人都已经做好了恰当时刻不顾自身也要帮丁宁的打算,然而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要看比试的规则。
而这比试的规则,却不由他们决定。
他们就好像是热锅上的一小群蚂蚁。
……
上千名年轻男女站立在岷山剑宗摩天峰的山道前,山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初夏的耀眼焰光将他们的身体镀成金色。
礼乐声还在继续奏鸣着,然而岷山深处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震鸣,就像有人在极远处轻弹了一下剑锋。
人群一片哗然。
空无一人的山道上突然有一片光华好像水纹般扭曲,一名身穿青衫的剑师若在虚空中透出,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名青衫剑师身上的青衫虽然只是一色,但青色却是纯正的青玉色泽,整个长陵别处都根本看不到这种青色,他的面容端庄,不苟言笑,看不出到底多少年纪,身上自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和锋芒流散出来。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是天下最强的修剑之地,任何一名师长在外都是震慑一方的人物,但此时山道下绝大多数选生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名青衫剑师的身上很久。
因为就在这名青衫剑师出现之后,山道上就像有一层奇异的光幕如潮水般慢慢退去,看上去空无一物,笔直通往山巅的青玉山道上,突然竖起了一道门。
一道紧闭着的青玉大门。
这名青衫剑师就站在这道青玉大门的一侧,而青玉大门后方的山道,却是被谁抹去了一样,突然消失了。
就好像一张画卷上本来有的一块,突然变成了空白,而其余的画面还在。
“剑会开始,请入门。”
这名青衫剑师异常简单,不卑不亢的看着下方所有人,平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