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巢穴之中,几乎可以说是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用李启原本的眼睛的话,肯定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听声辨位。
想来鲛人们也是如此做的,一边用眼睛,一边用声音,因为李启注意到泪纺的听力非常好,比李启的还好。
这或许就是种族天赋吧?
当然,现在有了瞳虫,李启就能清晰看见这些巢穴。
这些巢穴,和鲛人们所从事的职业,以及那个“租子”,说不定有联系啊。
李启这么想着,却见这时候,有好大一群鲛人朝着自己游过来。
他点了点数量,竟然有二十几条,都在泪纺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李启的面前。
“先生,这里就是我的家,他们就都是我的家人,这是我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这两位是我的父母!”泪纺似乎是想介绍家人,于是在众多鲛人面前游了一圈。
说实话,李启很难分辨鲛人的男女。
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娇媚的少女,无论男女,通体光滑,纤细,因为不需要哺乳,所以也没有任何的第二性征,而且他们下半身清一色的鱼尾巴,也瞧不出任何的第一性征。
而且他们也不是什么肌肉坚实的种族,在水中也用不着那些,所以无论男女身材都一样,连那头长发都没区别。
真的……很难认啊。
尤其是介绍父母的时候,李启愣是没分清楚哪个是父亲,那个是母亲。
而且,鲛人的繁殖能力,好像很强啊……这一家子就一对父母,竟然有二十来个孩子,真能生啊。
只是,为何没有老年人?
是因为鲛人寿命长,所以暂时还没到“老”的时候吗?
很有可能,这点李启在书上看过,鲛人的寿命相当长,能有个千把年左右,虽然不算长生,但对比人族可是命长的很了。
据说他们的油脂提炼出来做灯油,也能让烛火千年不灭。
李启没用过,但大概率是真的,真的有人用鲛人炼过油。
“呃,很高兴见到诸位,在下只是心中好奇,前来看看鲛人住所,多有叨扰,还望恕罪。”李启立刻拱手说道。
却见这些鲛人连忙摇头摆手,七嘴八舌的说着不用,还有的慌乱成一团,甚至还有几只准备往回游,但又被其他兄弟姐妹抓了回来。
泪纺连忙走上前来:“让先生见笑了,大家只是没想到会有人到家里来,毕竟……实在是有些寒酸,还望先生见谅,不要责怪。”
“是吗?这属于寒酸的类型吗?也就是说……你们的经济状况,其实不是很好?”李启分不清楚鲛人的家里是寒酸还是豪华,所以开口问道。
泪纺似乎没想到李启的思维跳跃的这么快,愣了一下。
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回答道:“确实不是很好,我们养珠人……都不算很好,租子很重,东屿的税也不轻。”
“噢……所以你们才会跑到东屿外围去卖珍珠啊,那些和你一样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李启问道。
“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啊,东屿前面位置好,来往的人多,大家都在那里。”泪纺点头答道。
李启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的事情做完了吗?”
“做完了做完了,接下来去哪儿,请先生吩咐吧!”泪纺马上答道。
其他的鲛人见状也想告退,他们本就是来拜见贵人的,只是似乎胆子没有泪纺那么大,所以支支吾吾的,好像不敢说话一样。
虽然种族是鲛人,但性情却与百越的老农没什么区别。
或许……他们的社会地位,实际上就是鲛人中的老农?而且还是佃农,因为还要交租子。
李启目送这些人离去,从头到尾都没怎么交流,因为李启知道,如果自己说话,那可能给他们带来更多不必要的负担。
等到泪纺的家人们全都离开之后,李启看着飘在旁边的泪纺,说道:“走吧,你先带我去逛逛鲛人的地儿,这里应该不止你们一家吧?”
“这些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先生……东屿上面有诸多商店,很多东海深处的东西都会从里面运出来,在东海售卖,那里的好东西比较多,啊……抱歉。”泪纺说到一半,就意识到不应该由自己做主,于是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接着马上改口:“我这就带你去看看着附近,我们就从这边的珍珠田开始吗?”
“不要这么拘谨,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李启摇了摇头。
东海的上下尊卑,好像非常严重啊。
像是泪纺这种,居然算胆子比较大的?
李启心中一边钩勒着东海的情况,一边和泪纺离开离开这个巢穴,前往不远处一个珍珠种植地。
他游动着,看似随意的问道:“对了,你们家的租子,是怎么收的?”
“租子?收的是……这些年的话,收的是七成租,比往年稍重一点,据说是打仗了,不过倒是没什么打仗的感觉就是,像是上头的人找了个借口加租……”泪纺在旁边说道,说着说真就忍不住抱怨了一下。
不过她立马意识到不应该说这些,所以及时住口了。
“七成嘛……无论收成,一概七成?”李启又问。
“不是,是有先交定额的地租,然后收成之后,再交七成,说是这样可以避免我们偷懒,租了地之后不种。”泪纺如此说道。
“这么重的租子,你们不抗议吗?”李启问道。
“抗议?嗯……没必要吧?毕竟地确实是他家的,而且,咱们种的珍珠蚌都是租的他们的啊,要是没有蚌母培育的珍珠蚌,我们也做不了这个,所以其实还是挺正常的吧?”泪纺改口之后,又开始给地主辩解。
“珍珠蚌都是蚌母培育的?”李启愕然。
“不然呢?听说我爷爷那一辈都是自己种的蚌,但现在不行了,我们种的蚌不行,产珠率低,生产还慢,产出的珍珠品质也不行,所以大家都用蚌母产的蚌了,虽然租子高了很多,但总体上来说,收入比起以前还是提高了不少的。”泪纺解释道。
李启点了点头。
地主和佃农式样的生产,然后垄断了种子……这其中蹊跷之处在于,“蚌母”是个什么玩意儿。
现在看起来,如果是字面意思的话,这些珍珠蚌,全都是蚌母产下的子嗣,那么对蚌母而言,这又是愿意看见的吗?要知道,珍珠蚌在养殖环境和自然环境是完全不同的,想要取珠,是要先撬开珍珠蚌的,这会直接导致珍珠蚌的死亡。
如果不是的话……那蚌母,莫非是某种生物生产工厂?
那么,这种手段,让李启想起了人道。
再搭配上不久之前,李启看见理道众人在上面登记来者,进城需要记录气息的事情……这是来自人道的侵蚀?
不一定,再观察观察吧。
这么想着,李启开始观察起这片鲛人的生活场地。
随着观察这片下层地区,根据泪纺的介绍,李启也开始逐渐了解这座巨型机关。
原来,在东屿,也分上下城区。
“上层就是先生你们去的地方了,下层一般就是我们原住民住的,这里就是下层里面鲛人一族的住地。”泪纺如此说道。
这个上下,是字面意义上的上下,上层就是常人熟知的东屿,主要供给游客,商人,远来其他东海之人的歇脚场地。
这也是李启最开始理解的东屿的作用,用作东海承接那些不善水性的人的避风港,落脚地,不至于什么都得在海上解决,还能方便管理这些人,让他们有那么几个固定的地点集散,各自互通有无,把外界的东西带到东海,可以为东海这片区域产生许多的变数,不至于变成一潭死水。
但东屿这种巨型机关,也是需要维护的。
庞大的机关也必须依赖每一个小小的零件来运作,不可能凭空产生,这个道理李启在领悟界限之说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而东屿的下层,就是这些小小零件的维护者和生产者。
泪纺则继续说道:“我们的明珠,大部分都是送到烘炉那边去了,贵人们会买下我们所有的珍珠,所以我们只管种,不愁销路,这也是比以前好的地方。”
“贵人?烘炉?”李启察觉到两个字眼。
至于螺民他倒是知道,也是一种东海的种族。
“贵人,就是租给我们地的人啊,他们也是鲛人,只是修为高很多很多,只是我们不知道具体是几品,先生这般存在或许能够打听到吧……”李启微微颌首,怪不得……先前去见泪纺家人的时候,他们那战战兢兢颤颤巍巍的模样,还以为是恐惧什么,原来是因为当时“贵人”的称呼。
也就是说,当时自己是被当成“贵人”了,不对……现在看泪纺对自己的态度,也是把自己当成“贵人了”。
也就是说,“贵人”,并不局限种族,并不是只有鲛人才是“贵人”。
这时候,就听见泪纺继续往下说。
“至于烘炉,则是螺民们的地方,明珠会送到烘炉去,螺民们擅长打造法宝,所以烘炉那边一直是他们维护的,明珠就是他们的能源,贵人们就让我们种植明珠,然后收购我们的明珠,卖给螺民。”泪纺这么说道。
“看起来螺民和鲛人都不从事事物生产,那你们吃什么呢?”李启好奇。
“有牧人啊,先生你之前不是见过了牧人吗?”泪纺说道。
李启回忆了一下,确实,先前见过海中牧人,在养殖鱼群。
“原来是这样,每个族群,都占据着东屿的一部分区域和社会职能吗?这倒是有点像百越啊,对了,贵人们说过为什么要这样吗?”李启一边沉思,一边说道。
泪纺不知道百越是什么,不过……听这位贵人的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她也立刻回答问题:“这个,贵人们好像说过,说这叫什么……生态位?”
这话一说,李启突然瞪大眼睛。
他之前的沉思被这一个名词直接点醒了!
生态位!
对,是这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李启马上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如此严苛的压榨,如此巨大的贫富差,以及这般层级分明的社会组成。
天演之道,这就是真龙们的“天演之道”吗?
完全的自由竞争。
完全不受约束的弱肉强食。
肆无忌惮的扩张,随意霸占的生态位,不受任何约束和监管的极致自由,同时也是极致的不自由!
适者生存,唯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在残酷的竞争之中活下来,才有资格在东海立足。
你可以不强,因为食物链中允许弱者存在,但你就要承担“食物”的责任。
你或许很强,但哪怕强如龙君也死无葬身,而且没人帮他报仇,尸体好似鲸落,成为了无数弱小者的食粮,仅仅因为他在“强者竞赛”中输了。
毫无限制的死亡竞争!
每个环节都必须竭尽全力,要么死,要么就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片角斗场,不管是以食物和养料的身份适应,亦或者是成为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去适应。
这就是天演之道?
那么……站在天演之道顶端的,就是真龙?
这下李启明白了。
为何东海万物都以真龙为目标,也明白了真龙为何那般强大,为何会有这种恐怖的天赋。
如果李启的猜想没错的话,那么……真龙就是完美生物,天演之道终极产物。
没有弱点,适应一切条件。
怪不得当初那条“龙君”,能够同时适应神道神位,人道官位,还能炼化东海,自身却不受任何反噬,这就是完美生物的底蕴在生效?
完美生物的底蕴,是否足以让他适应各种道途的冲突?
李启突然意识到了天演之道可能会对自己产生的巨大帮助。
这种适应能力,加上道门的“终极之道”,能否完全解决体内道途冲突的问题?
李启深吸一口气。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鲛人泪纺看见李启发愣,开口问道:“先生?先生?有人朝我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