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林其实是正打算离开非中,带着蒂雅一起回欧洲度假的。
这一趟,他出来都折腾了好几个月,要不是这边战火纷飞的,家里老婆孩子早就过来探亲了,所以现在局势稍微稳定,他就要回去歇息一下。
这是安妮理直气壮给他灌输的理论:“只有一个把这一切当做工作来做的人,才不会让人认为是个政治事件,你要随时摆正位置,你就是个绿洲公司的老板,而不是什么别的乱七八糟职务,你应该是家庭事业都要兼顾的!”
齐天林想想也对,自己要是废寝忘食的抛妻离子在这里搞革命,太过兢兢业业也不行,就应该摆出总督的那种架子。
但阿腾的到来,硬生生的让他多停留了一两天。
麻桦腾进来就端正的坐下,没有好奇的四处打量,也没有试探性的寒暄,当头第一句就是:“您现在需要中国,不然就相当危险!”
齐天林就乐了:“哟呵,你这是当说客还是纵横家?跟个算命先生似的,一来就危言耸听吓唬我!”这可是街头瞎子算命赚钱的不二法门。
麻桦腾表情没变化:“您这是一家民营的军事承包商公司吧?您这样依托非洲本地人打本地人的模式,的确是有新意,但是你的基础太薄弱了,这样高消耗的推进完全就是用钱堆出来的!”
齐天林点头:“我有钱!”一脸暴发户的脸嘴,就差脖子上加根小指粗的金链子,手上挟根雪茄,而且这话一说,自己就觉得很爽,怪不得那么多人相当暴发户呢。
麻桦腾皱了一下眉头:“我意思是您这样的公司一定是有国外政府的背景,我想问问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齐天林好久都没有跟人用汉语这样沟通了,真心觉得心情愉悦,拉开手边的抽屉,打开玛若帮他挑的一个雪松木雪茄盒,据说很有点年头了,在这边有点干旱的地区,必须用这玩意儿保持点湿度才好保存那些高级雪茄,安妮和柳子越都是严格禁止他抽香烟的,这一点贯彻到蒂雅也能随行监督了,难得有个事儿四位太太都能取得共识。
给麻桦腾示意了一下,这位礼貌的拒绝,保养了这么些日子,这位看着还是挺老的,齐天林笑着自己咬掉雪茄头,慢慢点燃,吁着烟:“你到底多少岁?一张脸皱巴巴的。”
麻桦腾张张嘴,说国家大事呢,怎么就扯到长相上面去了,何况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关系,摸摸脸:“三十八!”
齐天林点好了雪茄,吐一口,真有点雪茄那种醇香的感觉:“先说说你吧,我这一时半会儿天塌不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麻桦腾看来是深思熟虑过了,这一次没有再犹豫:“我是隶属于国防部总参国防军情中心的副研究员,负责非洲军事以及国民情报搜集分析工作,上尉军衔,今年三十八岁,于二零零六年年底来到苏丹地区进行实地调研,我并不是特勤人员,也不负有任何军事以及政治人物,我就是个调研员,平时的工作还要在国防大学担任教员,这是我第一次出国,只是因为我从参加工作起,就搞非洲情报以及国际形势课题研究,却从来没有来过非洲,有点闭门造车的意思,所以我才申请随同铁道部第二国际工程公司来苏丹,以工程队翻译的身份和另一名同事常庆民做风俗民情的调查,因为二公司的工程部负责工程在最危险的达尔富尔地区,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别的地方。”
齐天林点点雪茄烟灰:“老董和老常是怎么回事?”
麻桦腾的背挺直了一些:“二零零七年三月十三日,我们所在工地突然受到当地宗教武装的袭击,关于宗教武装袭击,我得说一句,他们没有任何立场,随时都在随心所欲的改变立场,什么都可以引用可兰经发起所谓的圣战,十三名工人受伤,两人死亡,我和程卫东、董建明,常庆民还有工程部的项目经理张群被俘。”
停顿了一下,麻桦腾还是解释:“我是个书生,但我确实是军人,原本宗教武装要带走数十名工人,我跟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由我们来跟他们走,无论从职责还是后果,这都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我和老常懂阿拉伯语,能沟通,老陈老董是负责我们安全的部队战士,但没有携带枪支的权利,所以当时我们放弃了抵抗,免得遭受无谓的牺牲。”
齐天林看着又一个被俘的同胞,相比唐正国,麻桦腾他们被拘押了六七年!为了掩饰自己有点轻微抖动的手指,摁掉了雪茄:“他们怎么死的?”
麻桦腾面色有些黯淡:“衰竭,身体机能衰竭,这个圣战组织原本是想绑架我们索取赎金,但是达尔富尔地区的局势相当混乱,我们刚被绑架返回营地,就有敌对武装来攻击,连夜转移,多次转移以后,我们基本就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地理方位了,包括你们营救我们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在哪里,那一年他们就跟不下十余起武装力量进行小规模战斗,不停转移营地,中途甚至决定杀掉我们,老董老常也决定采用偷袭的方式和我们一起摆脱绑架,但是说实话,连最起码的吃喝都满足不了,我们的身体根本无法应对在这样的地理条件下长途跋涉,我们都不具备这种荒野生存的技能,直到三年前我们才来到这个稍微有些植被的地区,但在前几年的艰苦生活中,老常和老董的身体就已经垮掉了,到这边来没多久就去世了。”
说得平平淡淡,不是每个人物的背后都有波澜壮阔的跌宕起伏,但是齐天林可以想象这五个中国男人从被绑架的日子开始,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但是他注意到一个细节:“你说他们差点杀掉你们,他们自己的给养都这么艰难,为什么愿意带着你们?”
麻桦腾脸上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当我们发现这个情况以后,就主动和他们沟通,阐明我们有军事素养和技能,能够帮他们做一些简单的军事培训,做一些战术谋划,毕竟这是我们几个的本职工作,用这个换来了生存,时间长了,他们也就不怎么有这个心思了,都习惯了……”
齐天林皱眉:“国家就没有来营救你们?”
麻桦腾苦笑更甚:“营救?怎么营救?我就是负责非洲情报分析研究的,我们在非洲乃至中东地区一贯都没有军事组织,只有极个别的军事教官,任何类似的事情都是谈判,通过当地人介绍出面谈判,可这支圣战组织一直都在流窜,他们自己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跑,我们甚至主动提出请他们跟我们的使领馆或者什么商业机构联络,可派出去一两次人手就杳无音信之后,还怪罪我们……就是那时想杀掉我们,我们就不敢提这茬儿了。”
齐天林也就是等阿腾来给自己一个交代,听听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辨别真假的脑筋都难得去动,点点头:“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嗯,也许你有顾虑……好了,那我明天就安排你们返回欧洲,然后回国,现在世道已经变了,苏丹分裂成两个国家,你知道么?”
麻桦腾还是苦笑的摇摇头:“我只知道我现在在非中共和国北部的一个城市里,这都是在车上听见某个过路的商人用英语打电话说的……”
齐天林点点头:“事情说清楚就好,我也不怎么喜欢跟中国打交道,你们在这里也碍眼,明天就走吧,我的人会帮你们安排一切的,到了巴黎中国大使馆,就不会有身份的问题了,老董老常你打算怎么办,是带回去,还是留在我这里。”
麻桦腾却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在回想或者抵御什么,睁开眼:“让老张和老程走,他们带着老董老常走,我留下来。”
齐天林真的诧异了:“留下来?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你留下来做什么?”
麻桦腾表情终于急切了一些:“你是个中国人!你难道就不愿为祖国做什么贡献?你现在拥有一个很好的基础,完全可以为中国在非洲的利益提供帮助!你能够做中国的英雄!”
齐天林眼光叮盯住他:“你呢?你现在回国不是可以做英雄么,历经这么些年被营救回去,又不是什么敌对组织俘虏,你这是被绑架,回去一定有鲜花荣誉吧,你为什么不回国?你……”
麻桦腾的表情随着齐天林的话,在急剧变化,是的,真的可以想象,不管那个祖国离开了几年,像他们这样的军中人员,当时是为了工人们安全,挺身而出被绑架,现在能活着回去,还带着两具战友的遗体,迎接他们的一定是掌声,后半生无忧,对吗?
可这个干瘦得好像骷髅一样的黑脸汉子突然就打断了齐天林的话,似乎齐天林再继续说下去,他就要抵御不住那种诱惑了:“荣誉?!我们选择来到非洲工作,难道就是为了荣誉么?被抓走的时候,也是为了荣誉么?当天天都只能吃手指头那么点食物,一口水,支撑我们意志和信念的是荣誉么?是祖国!”
他越发的激动起来:“老常在我怀里咽气的时候,他最后一句就是想回国,想回家!这两千多个日夜以来,我们每天对自己说的就是祖国!我们所经受的一切都是为了祖国!这样我们才能活到今天!”
“我必须要在这片土地上为祖国做点什么,我才对得起老常和老董!对得起我们到非洲来的这个调研工作,不然我无法站在用他们的生命换来的功劳簿上享受荣誉!”
这是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