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局面稳定下来之后,司马错与翟章终于从后面走了过来,走到了蒙仲、晋邝身侧。
“国尉。”
“大司马。”
蒙仲与晋邝分别向这两位主将行礼。
点点头,翟章看了一眼廉颇军突围的方向,微皱着眉头说道:“虽然着实出乎老夫意料,但……那帮赵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敢在天亮前后偷袭我军?”
从旁,司马错亦捋着胡须点头附和:“我亦想不明白……虽然此举确实出乎意料,但天亮后偷袭我军,我军岂不是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的虚实么?还是说,这其中还有什么我等不知的诡计?”
还别说,赵军今早前来偷袭的计策,秦魏联军几乎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哪怕是当初首先开创这招的蒙仲。
至于效果如何,看看此刻被秦军撵着狼狈逃窜的廉颇军,就知道这招并非是随便对谁都可以使用。
见司马错与翟章皆陷入沉思,蒙仲不知为何感觉脸上有些灼热,讪讪解释道:“关于赵军这招……我觉得可能与在下有些关系。”
说着,他便将司马错与翟章解释了一番,解释他当初用这招击破赵国王师时的情况,这才让司马错与翟章二人恍然大悟。
恍然之余,翟章啧啧评价道:“原来如此……还别说,这招还真出乎意料,只不过,赵军似乎太高估自己了。”
“呵呵呵呵。”司马错亦是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今日这场仗,总感觉对面的赵人有点莫名其妙:你真当你们麾下的赵军能正面压制我秦军?
要知道迄今为止,能正面压制秦军的,就只有魏武卒,比如说河东军,除此之外,纵使是方城军,也得凭借蒙仲的计策才能在秦军面前占到一些便宜,司马错实在不明白赵军何来的底气,认为能在正面交战的情况下压制他秦军。
而在司马错暗自冷笑的时候,翟章则在称赞蒙仲,称赞蒙仲在这场仗中的反应。
司马错在旁听着没说话。
他必须得承认,蒙仲这次的反应确实是快,东营区那边才刚刚被廉颇军进攻,蒙仲便立刻对全军发出指令,准备到了反应的策略——是的,他干脆连司马错麾下的秦军也代为指挥了。
虽然这件事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不能否认,蒙仲制定的反击策略确实很稳妥、很周密,仔细到连司马错也挑不出什么破绽来。
而这,就使得他与翟章这两位秦魏联军的真正主帅,反而变成了闲人,从赵军袭击到眼下秦魏联军击溃赵军,从始至终都只能站着旁观,因为所有的反击指令都被蒙仲一个人给发布完了。
而司马错之所以没有说话,是因为他实在不好说什么——翟章作为魏国的大司马,他当然可以称赞蒙仲的反应机敏,可他司马错能么?他能出面表扬蒙仲么?
他该说什么?
说你一个魏将,代我指挥秦军指挥的很好?下次再接再厉?
于是司马错干脆就没有开口,毕竟就算蒙仲指挥他秦军指挥地再好,像这种事也是可一不可再,毕竟蒙仲是魏国的将领。
此时,陆续有秦魏两军的士卒前来禀报当前的情况,禀告赵将廉颇已被秦魏两军团团包围。
听闻此事,司马错便顺口询问翟章道:“大司马,这个廉颇,他是赵国的大将么?”
“这个嘛……”
翟章捋了捋胡须,微微有些尴尬。
毕竟,别看他这些仍驻军在邺城防备赵国,但魏赵两国之间的小规模摩擦,都是由他的部将唐直负责,翟章哪里晓得那廉颇的底细?——廉颇的名声,还不足以被翟章这样的人物所牢记。
见此,蒙仲便在旁代为解释道:“国尉,此廉颇,乃是奉阳君李兑麾下的猛将,他最早被李兑之子李跻所看中,因为作战勇猛而受到李兑、李跻父子的重用,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将领。”
“哦?”
司马错愣了愣,旋即恍然道:“哦,对对,方城令曾经在赵国住过一段时间……看来对面的赵将,方城令基本上都是认得的了?”
“……是。”蒙仲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然承认。
而对此,司马错与廉颇也没有说什么。
毕竟在这个年代,公事归公事,私交归私交,比如韩国的公仲珉、公仲侈兄弟,这俩兄弟在韩国坚决抵抗秦国的入侵,可私底下呢,公仲珉跟秦国的宣太后、秦王嬴稷,以及穰侯魏冉、向寿等人都有书信来往。
甚至于,当初韩国失去宜阳后,公仲侈还曾利用彼此的私交来警告当时代替甘茂驻军在宜阳的秦将向寿——他当时派人告诉向寿,如果向寿使韩国灭亡了,他公仲珉、公仲侈兄弟就带着门徒投奔秦国,到时候找机会跟向寿拼命。
结果,向寿还真被唬住了。
虽说这件事看上去十分离奇,但事实上,各国的高层其实彼此都有联系,这在当代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当然,与敌国的将领或臣子有交情是一回事,但倘若因此作出了有违于自己职责的事,那就是另外一件事——卖国求荣之人,自然会遭到唾弃。
而像公仲珉这种利用自己的私交尽可能地维护韩国的利益,则被视为当代忠臣的典范。
因此,哪怕知道蒙仲与对面的赵军将领有私交,翟章与司马错也不会因此警惕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蒙仲自然会处理好这件事,不至于因私废公,而这就足够了。
在前往廉颇军被困地点的途中,翟章、司马错、蒙仲、晋邝等人又陆续收到了秦魏两军士卒送来的消息。
其中最先的消息,着实让蒙仲被吓了一跳。
因为当时那名秦卒是那么说的:“魏将乐进率领的方城军被击溃,赵将赵希率援军增援廉颇……”
事实上别说蒙仲,就连翟章与司马错都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要知道,秦魏联军的魏军当中,就唯独方城军的战斗力还可以一看,堪称是这股魏军的门面,倘若连方城军都被赵军如此轻易地击溃,他魏军的面子可就彻底丢干净了。
好在很快,又有另外一拨传递消息的士卒过来澄清了事实:“报!魏将乐进故意放赵希的军队增援廉颇军,趁机夹击其中腹,眼下,我秦魏联军正趁机夹击廉颇军与赵希军……”
这样才对嘛!
听到这则消息后,蒙仲、司马错、翟章等人皆为之恍然。
期间,蒙仲亦不忘解释了一下:“依在下之见,肯定是赵希急着营救廉颇,我兄弟乐进瞧破此事,便故意放赵希的军队经过,趁机对其展开夹击……”
虽然蒙仲是为了保险期间才解释了一番,免得秦军那边误会是乐进故意弄个什么借刀杀人,但事实上他多虑了,司马错戎马一生,岂会看不出乐进的意图?
片刻后,蒙仲、司马错、翟章、晋邝一行人,便来到了秦魏联军驻地的东侧,只见在那里,廉颇军与半数赵希军正被秦将昌驰、乌荣、范布、郑因以及魏将陈阳、魏侈等人团团包围,而另一侧,魏将乐进、於应二人则抵挡着赵将许钧的军队与赵希的另外一半军队,以至于这片战场被方城军分割成两块。
见此,司马错转头问蒙仲道:“此刻统率方城军的将领,是方城令的兄弟?”
蒙仲解释道:“是内人的堂弟。”
“原来如此。”司马错点点头,旋即称赞乐进道:“那位小兄弟,可是相当的狡猾啊……不愧是方城令的兄弟。”
『什么叫做不愧是我的兄弟?』
蒙仲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司马错。
但他必须地说,乐进这次的做法对他秦魏联军非常有利,这不,为了营救廉颇,赵希的军队被方城军分割成两块,非但没能第一时间带着廉颇突围而出,反而跟廉颇一样陷入了他秦魏联军的包围。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连赵希的军队也会因此折损七七八八。
“赵军这次偷袭,简直是自掘坟墓……”
此时,翟章摇了摇头,带着几许感慨说道。
听闻此言,司马错与晋邝亦不禁望着远处的廉颇军与赵希军冷笑起来。
而在旁,蒙仲的心情则有些复杂。
廉颇就算了,跟他没什么交情,可赵希,虽然此人是已故的安平君赵成的堂侄,如今在奉阳君李兑手下担任大将,但考虑到曾经彼此的交情,说实话蒙仲并不希望他发生什么意外。
毕竟他在赵国的旧识并不多,肥幼、赵贲、赵希,以及……赵王何。
“那两支赵军撑不住了……再不想办法突围,怕是要全军覆没。”
在旁,晋邝目视着前方的战场,语气平淡地说道。
听闻此言,蒙仲抬头看向战场,只见廉颇与赵希的军队在各方秦魏联军的围攻下,损失惨重,明明片刻之前还有一大圈的人,可眼下,属于赵卒的人圈却在迅速缩小,再这样下去,必然会像晋邝所言全军覆没。
晋邝都看得出来的事,作为当事人的赵希又岂会不知?
在片刻之前,赵希便在乱军中找到了身中数箭却仍在奋力杀敌的廉颇,冲着他喊道:“廉司马,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应迅速突围!”
廉颇当然知道利害,可问题是,周围包夹他们的秦魏联军死死咬住他们,哪里是轻易能够突围而出的?
见此,赵希便颇为无情地说道:“叫你麾下的士卒断后,你立刻随我突围!”
听到这话,廉颇双目睁大,满脸愤然之色:“你、你要我抛弃我麾下的士卒么?”
然而,赵希却不顾廉颇的情绪,只见他一把揪住廉颇的衣襟,带着几分微怒斥道:“廉颇,你给我听着,为了救你一人,我已经做好了麾下部众半数覆亡的准备,我才不管你有什么情绪,立刻跟我突围!”
还别说,就算是廉颇,在听到赵希这番话后,亦是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
赵希为了救他一人,不惜搭上麾下数千士卒,不惜亲自犯险,他还能对赵希提出什么要求?
只不过,叫他抛弃麾下的士卒,独自逃生,这亦有违于他的为人。
似乎是看出了廉颇的犹豫,赵希沉声说道:“莫要犹豫,你麾下的步卒,他们早已筋疲力尽,根本无法跟随我等突围……不是我心狠,而是,实在是无能为力。”
听到赵希的话,尤其是听到最后那句,廉颇心中很是难受。
此时此刻,他心中无比懊悔,懊悔于贸然提出了这次作战,非但没能顺利重创秦魏联军,反而搭上了他与赵希麾下的诸多士卒。
从旁,廉颇的副将郑申静静地听着前者与赵希的对话,见廉颇仍在犹豫,他插嘴劝道:“司马,请立刻撤离,莫要再犹豫了,您再犹豫下去,连赵希司马亦会被您连累……”
听闻此言,廉颇咬了咬牙,转头对赵希说道:“赵司马,在下恳请您莫要抛弃我麾下的士卒,请带着他们一起突围……”
赵希看了廉颇片刻,摇摇头说道:“你知道,他们逃不出秦魏联军的追击……”
“即便如此,在下亦不会舍弃他们!”
打断了赵希的话,廉颇正色说道:“我会亲自断后!”
听闻此言,赵希皱了皱眉,不悦地斥道:“廉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我不惜……”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注意到了廉颇的双目,注意到了那坚定而用恳求目光看着他的眼神。
沉默了片刻后,他沉声说道:“你率军突围,我来断后。”
“赵司马……”
廉颇为之动容,连忙说道:“岂能叫赵司马您来断后?”
“闭嘴!就这么办!”
赵希一推廉颇,怒声斥道:“立刻给我突围,你要知道,在你耽搁的时候,我麾下的士卒正在流血牺牲!”
廉颇闻言猛然一震,咬咬牙抱拳说道:“请赵司马务必……保重!”
“少废话!快走!”
猛然转身,赵希朝着后队的赵军走去。
看着赵希离去的背影,廉颇咬了咬牙,转身高呼道:“诸赵卒听令,跟随廉某,立刻想东北方向突围!……重复一遍,跟随廉某,立刻向东北方向突围……”
旋即,在廉颇的率领下,被包围的赵军开始向东北方向突围。
其东北方向,正是秦将乌荣把守的区域,岂会如此轻易叫廉颇突围?
他心下暗暗冷笑道:合该这赵将倒霉,居然一头撞到了我乌荣这边,这岂不是白捡的功劳么?
也难怪,毕竟此刻廉颇胸前背后身中数箭,怎么看都感觉已难以支撑,因此无论是秦将乌荣还是其麾下的秦卒,都盯上了廉颇的首级。
毕竟这可是一名敌将的首级。
然而,仅片刻工夫之后,廉颇就让这些盯上他首级的秦军兵将领教了赵军第一猛将的勇武,只见他一手持长戈,一手持剑,身先士卒杀死一名又一名涌上来的秦军士卒,那勇猛的身姿,就连秦卒亦是目瞪口呆——赵军竟然还有这等猛将?!
“想要廉某的首级?来!来取!”
再次一剑劈死一名秦卒,廉颇拄着长戈喘了几口气,旋即哈哈大笑地说道。
看着此人浑身上下鲜红一片,仿佛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周围的秦卒们只感觉头皮发麻。
就连原本想亲自出面摘下廉颇首级的秦将乌荣,心中亦暗暗打鼓。
“放箭!放箭!射死他!射死他!”
有秦卒大喊道。
话音刚落,便有秦军中的弩手们朝着廉颇射箭。
在强劲的弩具面前,纵使是廉颇也得躲避,只见他连奔几步顺势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支弩矢,可即便如此,他腿上还是难免被一支弩矢射中。
见此,诸秦卒们大为欣喜。
“他中箭了!他中箭了!”
“快!上去杀了他!”
大喊着,十几名秦卒朝着半伏在地的廉颇一拥而上。
可下一息,却见廉颇横抡手中的长戈,竟凭单手之力,便将足足三名秦卒扫向一旁。
旋即,只见他猛然一拉长戈,长戈上那锋利的横刃,便将一名秦卒的头颅割了下来,在鲜血乱喷中噗通一声掉落在地。
“那又如何?”
只见廉颇冷笑一声,挥舞着剑与长戈不退反进,虽涌上前来的秦卒有足足十几人,却无一人能够威胁到他。
这一幕,着实鼓舞了廉颇身后的诸赵卒们。
“廉司马威武!”
“跟随廉司马!”
“跟随司马突围!”
无论是廉颇的部下还是赵希的部下,皆震撼于廉颇那超乎寻常的武力,看着廉颇以一人之力杀退十几名秦卒,诸赵卒只感觉胸膛内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将疲倦一扫而空。
“杀——!”
在面露狰狞之色的廉颇一声令下,数千赵卒冲向秦将乌荣的军中,一时间气势竟凌驾于秦军之上。
见此,乌荣心中大惊,连忙大声喊道:“布阵!布阵!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听到这话,秦卒们立刻紧缩防线,试图摆出蒙仲之前曾令他们摆出的铁壁防御,毕竟就当前的情况,唯有那种铁壁防御,才能挡住这批为了求生而战斗力爆棚的赵军。
远远看到了秦军的行动,廉颇双目猛然瞪大。
他当然不会忘记秦军方才在驻地内摆出的铁壁防御,那真的是足以让人绝望的坚固兵阵。
“岂能容你们……”
咬着牙,廉颇不顾身上的伤势,紧赶几步冲上尚未摆出兵阵的秦军行伍中,奋力抡动手中的长戈,不求杀敌,只求搅乱这些秦卒,让他们无法及时摆出那种让人绝望的兵阵。
“该死!该死!”
眼瞅着因为廉颇的关系,自己麾下的士卒没能及时摆出铁壁防御,秦将乌荣又恨又恼,似气急败坏般指着远处的廉颇催促道:“他只有一个人,给我杀了他!……先杀了那赵将!”
听到乌荣的命令,秦卒们纷纷杀向廉颇,就连军中的弩手们,亦纷纷将弩具对准了廉颇,但遗憾的是,此刻赵军早已将廉颇护在当中。
“保护司马!”
“保护廉司马!”
“啊……”
在惨叫声中,不计其数的赵卒因为给廉颇挡箭而被箭矢射中,但赵军的气势却不知为何反而逐渐变强。
“杀!”
但见廉颇一声咆哮般的命令,数千名赵军忘乎所以地冲击秦将乌荣的阵型,竟冲得秦军阵型大乱。
看到这一幕,乌荣更是气急坏败。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几声惨叫。
转头一瞧,便看到有些秦卒倒在地上,身上插着几支箭矢。
『什么?』
还没等乌荣反应过来,他忽然感觉肩膀处传来剧痛,转头一看,便看到自己的肩膀上亦明晃晃的插着一支箭矢。
“何处射来的箭矢?!”他惊声问道。
话音刚落,便有士卒指着身背后喊道:“背后!在我军背后!是那些赵国骑兵!”
乌荣闻言转身,此时他才发现,方才从他秦魏联军驻地逃出去的半数赵国骑兵,此刻正伫马立于远处,用弓弩朝着他们射击。
显然,这支赵国骑兵也是注意到了正在突围的廉颇一行,因此尽可能地给廉颇提供帮助。
“骑兵!司马,是我军的骑兵!他们在远处朝秦军射箭……”
不远处,副将郑申注意到了在秦军背后的赵国骑兵,朝着廉颇大声喊道。
而在他说完这话后,远处的赵国骑兵便朝着这边杀了过来。
见此,廉颇心中大喜,催促身后的赵卒们道:“弟兄们,我方的骑兵正对秦军展开突袭,我等趁机杀过去!”
“喔喔——”
见终于有了突围而出的希望,诸赵卒们的士气更是高涨,跟随在廉颇身后,奋力冲击秦将乌荣的军队。
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乌荣率领的秦军阵型大乱,再也难以彻底阻挡廉颇等人突围。
而在不远处的秦将郑因、魏将魏侈等人亦注意到了乌荣这边的混乱,纷纷派来援兵相助于乌荣。
见此,副将郑申催促廉颇道:“司马,快杀出去,两旁的敌人正在包抄过来……”
然而,廉颇对此却视若无睹,他回头看着身后,看着跟随他杀出重围的赵卒们。
原先他被包围的部下,再加上赵希为了救他而主动钻入秦魏联军包围的士卒,总共有约五千多人,可眼下跟随廉颇即将杀出重围的,却只有寥寥千余人……
“司马?!速速突围,再迟就来不及了!”副将郑申在旁着急地催促道。
听闻此言,廉颇平静地说道:“赵希司马,还没有杀出来……”
“什么?”郑申闻言一愣,继而抬头看向一路杀来的方向。
「……为了救你一人,我已经做好了麾下部众半数覆亡的准备……」
看着方才被秦魏联军围困的地点,廉颇的耳边仿佛回荡起赵希方才的那番话。
是的,为了搭救他廉颇一人,赵希又搭了数千名部卒的性命,甚至于连他自己,都还陷在秦魏两军的包围中……
“喂!”
忽然,廉颇朝着身旁两名骑兵说道:“你们两个下马,将战马给我!”
两名赵国骑兵对视一眼,立刻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廉颇。
见此,郑申好似是想到了什么,惊骇地问道:“司马,您不会是……”
“啊!”
只见廉颇翻身上了其中一匹马,一双虎目注视着来时的方向,沉声说道:“我廉颇,只是一介粗鄙的武夫,但我亦知仁义廉耻,今赵希因我而身陷重围,我岂能不管不顾?”
说罢,他拨马便朝着秦魏联军杀了回去。
听闻此言,副将郑申又是敬佩又是羞愧,招呼附近的赵卒道:“尔等可曾听到廉司马的话?我等不像廉司马那般勇武,可以将赵希司马解救于前军乱马,但最起码,最起码我等要守住这条通道,不可叫两侧包抄过来的秦魏联军截断赵、廉两位司马的归路!……哪怕是死也要守住,听到了么?!”
“喔喔——!”
诸赵卒被廉颇的豪迈感染,一个个斗志大增。
而与此同时,赵希仍在秦魏联军的包围当中。
当然,他可不是为了廉颇而甘愿赴死,因为他知道,对面的蒙仲会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对他网开一面,只要他肯投降,蒙仲绝对不会对他不管不顾。
与廉颇所想的不同,其实这才是赵希敢留下来的底气:能走当然要走,如果实在是走不脱,蒙仲会保他不死。
这不,片刻之前蒙仲就注意到了他,还派人向他传话,要他投降,可免一死。
只不过赵希当时觉得还可以争取一下,尝试向外突围,是故就没有立刻投降。
但事实证明,断后必死这似乎是战场上的铁律,虽然廉颇侥幸突围而出,可留下来断后的他,实在是甩不掉周围那密密麻麻的秦魏联军。
眼瞅着身边的赵卒越来越少,而自己也愈发疲倦,赵希觉得自己基本上是没办法突围了。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向蒙仲那边的魏军投降时,却忽然听到身背后传来了一声巨吼:“赵——希——!”
“唔?”
赵希回头一瞧,便看到廉颇骑着一匹马,拉着另一匹马,带着寥寥数百名赵卒又杀了过来。
『他……这家伙怎么回来了?等会,他不会是来救我的吧?』
赵希目瞪口呆,反而因为廉颇的举动而滋生了几分恐惧。
要知道,只要他肯投降,到时候他作为赵军的大将,非但不会有性命之危,反而会受到相应的待遇,更何况还有蒙仲护着,不至于发生白起杀公孙喜那样的事;但倘若他跟随廉颇试图突围而出,那么,秦魏联军势必会继续攻击他们,这是连蒙仲都无法阻止的。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看着廉颇在乱军之中径直杀向这边,赵希睁大眼睛暗自嘀咕着。
然而,廉颇最终还是杀到了赵希面前,只见将另一匹无主战马的缰绳递给赵希,爽朗地笑道:“赵司马,廉颇来救你了!请赵司马上马,廉某一定会护着赵司马杀出去!”
“……”
木纳地接过缰绳,赵希看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秦魏联军,勉强地挤出几分笑容。
『完了,这下死定了……』
在翻身上马的那一刻,赵希悲从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