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初冬季节,河北干冷,树木都是光秃秃的。连卫王府的雕龙画栋在这季节里、也缺少生机。
郭绍对坐在对面符昭序说道:“那日我便是随口提了件小事,不料符兄专门记在心头、当成一件事来办,实在是多谢符兄了……”
可能符昭序也看得出来,郭绍虽然客气地说着话,也仅仅因为礼貌……郭绍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他难掩言语间心不在焉的感觉。
符昭序也是面带笑意,随口应付,陪他等着。
郭绍的眼睛一直在朝外面瞟,看的次数多了,时间似乎就很漫长。因为大多数时候人们不会去留意时间是如何流逝的;可一旦有了期待,等着每一分每一弹指,甚至每一天、每一月,时间就显得特别漫长了。郭绍终于感受到:等待确实很磨人,三个月其实很漫长;只是他每天都有各种事关注,没去留意……如此再想想符二妹在信中说的“磨人”二字,郭绍承认她付出的感情更深;二妹从来没经历过,所以第一次应该是毫无保留的投入。
无论看多少次,门口对着的地方还是那几颗枯树,地上几片死气沉沉的枯叶,连阳光也好像惨白的很凄冷。
郭绍又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放到符昭序脸上。他微微有些歉意,因为刚才昭序好像说了句什么话,自己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所以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一抹浅红色忽然出现在视线内。郭绍忙转头看去,果然看到符二妹在门口。郭绍立刻下意识站了起来。
符二妹一只洁白的玉手扶在门边上,一手轻轻按着胸口,站在那里大口喘气,望着郭绍嫣然一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没顾得上说话。她又看了符昭序的背影一眼。
符昭序也回过头去了:“二妹,咱们等你哩。”
“嗯。”符二妹只能应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按着胸脯的手轻轻遮在口鼻前,“噗嗤”看着郭绍笑出声来,弯弯的眼睛里好像绽放出了春天的暖意。
符昭序站起身来,向郭绍作礼道:“愚兄先告辞了。”
郭绍随手抱拳一拜,注意力仍在符二妹身上。
符昭序刚一走,符二妹便快步走上来,一头扑进了郭绍的怀里,紧紧搂住。太用力,郭绍甚至都担心她衣服里春笋般形状笋尖倔强上翘的挺拔玉兔压伤了。
“夫君……”符二妹的脸在郭绍脖子上磨蹭,哽咽道,“多谢老天爷,把你还给我了。”
就在这时,便有两个丫鬟从门口路过,她们一转头就看见郭绍夫妇搂在一起,其中一个顿时低头小声道:“快走,别看了。”
符二妹也听到了说话,过得一会儿她便踮起脚在郭绍耳边柔声道:“这地方在门楼旁边,人来人往的,我们先到内府去。”
二人便出了房间,符二妹时不时侧头看郭绍。
她忽然提着裙子向前快走了几步,在郭绍前面倒退着走,春风般的目光看着郭绍的脸,眼睛湿漉漉的却又破涕而笑,一边掩嘴偷笑、一边说道:“我都没料到你今天会来,怪不得早上一起床就觉得今天有点特别。”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郭绍身上,让他有种错觉,好像是正月里,虽然树枝还没发芽,却也包含生机,风里带来了暖意。也许是符二妹那浅红色的袄裙和她明眸皓齿的红扑扑的脸带来的错觉罢。
一时间郭绍都忘记了自己是杀人如麻的武将,好像变成了一个阳光少年郎,步子也轻快起来。
“我看到月亮啊,就想起千里共婵娟;看到云朵和雨点,又想到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符二妹又轻快地跑到郭绍的身边,小声低诉着,“你有没有像信里那般念想我?”
路上时不时有奴婢迎面而来,让到旁边双手抱在腹侧弯腰等他们过去。
郭绍道:“我一回到咱们家,总觉得那院子少了什么,很不习惯……有点难以想象以前没有你,我是怎么在那院子住上几年的,像做了个梦刚醒。”他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温柔了,所有的戾气都随风而散。
符二妹很认真地品味着他的话。
她又问道:“前阵子我成天都提心吊胆,一有空就听父亲说东京的事,总算熬了过去,现在东京是不是安生了?”
要说安生,怕是难说……不谈具体还有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就是五代十国以来的经验,每次皇帝驾崩都会出现问题,连像柴荣那样顺利接掌大权并稳固局面的皇二代都很少。但郭绍不想在符二妹面前提那些沮丧的话。
他便说道:“现在你姐姐当太后摄政,我为殿前都点检,赵匡胤也被我们赶跑,应该没那么危险了。”
符二妹呼出一口气,幽幽说道:“总算过去了,东京真是太危险,时不时就要改朝换代,哪像我们符家虽有风浪、却也没那么可怕。”
郭绍用玩笑的口气道:“你本来该是先帝的皇后,被我捷足先登了。”
“姐夫?”符二妹皱眉道。
郭绍道:“淮南战役刚开始时,你姐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那一次你姐姐要是没救过来,是不是该你接替你姐的位置?”
符二妹沉吟片刻,笑道:“真是那么回事!先帝得继续娶符家的女子维持关系,我爹也一定愿意再嫁个女儿出做皇后……不过,就算我做了皇后,我也要悄悄和你……咯咯。”
“二妹胆子还真大。”郭绍笑道。
符二妹道:“咱们悄悄玩笑罢了,真要是那样,我可能都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唉,你说这世间怪不怪?”
郭绍笑道:“怪的事还不止那一件,你要是接替了你姐的位置。先帝一驾崩,类似前阵子的风浪就要落到你头上,二妹觉得自己的能耐比得上你姐,能稳住局面么?”
符二妹做了个鬼脸:“我哪敢和她比呀,你不知道大姐就是个人精,还没出嫁在家里时就没人能算计得过她!”
“大姐是太后了。”郭绍道,“你也不尊敬一点。”
符二妹道:“我管她当什么哩,她最疼的人就是我。哎呀,别提什么先帝了……还好老天这么安排,要是真的没遇到你,这一生多无趣,多没意思,难以想象哦。”
郭绍笑道:“就像我难以想象东京府上那座院子,没有你之前是什么模样,是怎么过来的。但那些日子还是会过去。”
一时间他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符二妹柔声道:“不管怎样,夫君让我第一次经历了那么多。我的喜悦和悲伤全都与你有关,夫君就是我的所有……那样的欢喜,我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全被你拿去了。”
“唉,二妹……”郭绍如同心里在呻吟一般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