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调笑之后,柳升终于调整好心情,目露凶光紧盯着架子上烤焦的羊排,咬牙切齿道:“说吧,怎么才能过去这一关!”
安远侯一旦认清形势便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倒让王贤安心不少。他还真担心这老货会满脑子忠君思想,不肯跟自己合作。
“其实,没有侯爷想象的那么糟糕。”既然柳升上道,王贤自然也不再跟他兜圈子,沉声说道:“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表明,汉王和白莲教勾结很深,甚至白莲教到了今天,汉王可谓居功至伟。没有他策反马忠等一干山东都司将领,怎会有葫芦口之变,又怎会让白莲教趁虚而发,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
“你说的我都懂,皇上也不会不懂,可他不会跟咱们往这上头论的!”柳升叹气道。
“有些事,不是皇上想不论就可以不论的。”王贤沉声说道:“请问侯爷,汉王和白莲教一战,发生在何处?是在汉王的藩国吗?”
“博兴。”柳升轻声说道:“自然远离汉王的藩国。”他明白王贤的意思,藩王无旨,不得离开藩国,更别说在国境外作战,这是谁也不能违反的铁则!
“汉王军中的数千蒙古骑兵,又是从何而来?”王贤追问道:“那些蒙古人可还在山东境内,皇上总不能也视而不见吧?”如今海上已被张俊的水军封锁,辽东接应的船只根本无法靠岸,那些临阵脱逃的蒙古骑兵,没法从海路逃回关外,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东境内到处乱窜。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山东境内又人烟零落,那些蒙古人不想饿死冻死,就必定会搞出大动静来!
可想而知,一旦确定无法从海路回家,他们必会铤而走险,要么北上,从山西乃至直隶出关,要么南下,到大运河边找食,甚至深入大明腹地,侵扰江淮。无论哪一种情形,都必将朝野震惊,皇帝想盖也盖不住。
“说白了,汉王身上的屎太多太臭,皇上就是想替他盖也盖不住!”王贤冷声说道:“英明如今上,断不会揪住汉王的事情不放,让他的儿子身败又名裂,连带自己也颜面大丢!”
“你是觉着,皇上会将汉王的死不了了之?”安远侯眼前一亮,目光旋即又暗淡下来:“你还是不了解皇上,他岂是这种善罢甘休之人?”
“呵呵,是侯爷太畏惧皇上而已。”王贤却摇头笑道:“很多的事情,哪怕是皇上也得顾全大局,不能由着性子来。毕竟在皇上心里头,他的江山和一世英名,可比儿子和一时之气重要得多。”
“你说的大局,指的是?”安远侯看着王贤。
“大明朝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王贤轻叹一声道:“永乐以来,皇上数度征蒙古、下西洋,兴建新都,广修道观,十年时间干了别的皇帝一百年都做不来的丰功伟业。为什么别的皇帝就没有这份能耐?是他们没有雄心吗?我看未必,更多的是没这个财力。”
柳升微微点头,听王贤继续说道:“皇上为什么会有如此雄厚的财力?秘诀就是用滥发宝钞的法子强夺民财,十几年来,宝钞掠尽民脂民膏,已经贬值万倍,如今彻底被百姓抛弃。哪怕天才如夏元吉,都已经一筹莫展,不能为皇上再搜刮到几个铜板了。”
柳升继续点头,他虽然对经济属于外行,却也知道大明朝确实没钱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然,三大殿被焚之后,皇帝绝对不可能只命人将废墟清理掉,却绝口不提重建事宜……
“而山东的局面发展至今,已经远远超出皇上的预料。”王贤接着说道:“之前皇上存了让山东乱而后治的念头,才会任由白莲教和汉王胡搞。谁成想真乱起来,情况竟这般的不可想象!区区白莲教居然可以煽动起百万之众,拥兵十余万。让威名远扬的安远侯爷也束手无策……”王贤促狭地看一眼柳升道:“你说皇上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策?”
“先是让天下无双的忠勇伯栽了大跟头好吗?”柳升翻翻白眼,反唇相讥道:“老夫是给你擦屁股来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对王贤的话十分认可。这次山东之乱,程度之烈,范围之广,危害之大都远超朝廷预料。之前朱棣以为易如反掌就可以扑灭的山东之乱,如今却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其中原因有很多,但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皇帝不差饿兵。朱棣手中空有百万雄兵,却没有钱粮调动他们……
柳升还知道,北方的河南山陕等省份也不太平,那些省份的白莲教可不比山东弱多少,如果不能迅速将山东的叛乱平息,一旦蔓延开去,那是要动摇社稷的!
“这么说来,老夫暂时还不用担心自个儿的脑袋。”想通了此中的关节,柳升嘿然一笑道:“皇上还得让老夫守住济南青州,保护好大运河。不过要剿灭白莲教,老夫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是的。”王贤心说,果然是人老成精,一点就透。笑着点头道:“白莲教击败汉王后,山东的安危全都系于侯爷。白莲教一日不灭,侯爷就一日稳如泰山。”
“养寇自保的法子,谈不上多高明。”柳升却不太感冒道:“自来玩这一手的,都逃不过秋后算账,还得沾一身屎。”
“那要是白莲教的身份,不再是寇了呢?”王贤幽幽问道。
“你是说招安他们?”柳升轻声说道。
“不错。”王贤点点头。
“难。就算皇上能忍下这口气,招安白莲教……”柳升看看王贤道:“可白莲教如今拥兵十余万,占着大半个山东,又刚刚击败了汉王。无论从实力还是军心,都怎么可能向朝廷俯首称臣?”
“这就需要侯爷和我一起出手了。”王贤微微一笑说道:“侯爷不是准备好了要给他们迎头痛击吗?然后我再来一手釜底抽薪,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我可听说黑翦已经战死,你还能控制得了他们?”柳升沉声问道。
“嘿嘿……”王贤狡黠地一笑,没有回答。
“看来我这一仗要伤脑筋了。”见王贤自有主张,柳升也不多问,摸着下巴发愁道:“既要打疼他们,又不能将其歼灭,还真是费工夫。”
“侯爷自然没问题。”王贤恭维一句,刚要再说什么,便听帐外一阵嘈杂声。
柳升皱眉细听一会儿,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道:“你的冤家对头来了。”
“来得正好,他不来我还要找他呢!”王贤也听到尖利的女人一般的声音,眉头一挑,杀气四溢道:“戴华!火枪队伺候!”
帐外的戴华应一声,便有二百余名持枪的锦衣卫,来到柳升的帐外。这时,老太监也在一干徒子徒孙的簇拥下,出现了。
赵赢一现身,就被锦衣卫包围起来,二百余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指向老太监全身上下。这已经不是赵赢头一次受到这种待遇了,上次在万竹园,林清儿一顿排枪,打死他几十名东厂番子,以至于老太监到现在,一看见火枪就打怵!
功夫再高,他也是凡胎肉体,扛不住枪子儿啊!
赵赢正让火气憋得老脸通红,见帐帘掀动,王贤现出了身形。
“不愧是两公母,都拿火枪来威胁咱家。”赵赢闷哼一声,冷冷看着王贤道:“忠勇伯,你可知罪!”
“死太监,别的事情改天再说,今儿个老子先跟你算算账!”王贤根本不吃赵赢这一套,横眉冷对道:“你敢趁我不在,欺我家眷,真以为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你勾结白莲教,杀害亲王世子,早已是死罪一条!你的家眷也是犯官罪属,居然还敢暴力抗法,杀我东厂之人!”赵赢也同样不吃王贤那一套,咬牙切齿道:“今日咱家便将你绳之于法!”
“拿来吧!”王贤突然伸出手。
“什么?”老太监愣了一下。
“老子勾结白莲教,杀害亲王世子的罪证?”王贤冷笑道。
“有汉王殿下亲笔信为证,咱家已经送给皇上,拘捕你的旨意不日即到!”老太监幽幽说道。
“汉王勾结白莲教,害死郭侯爷和数千我军将士!他的话你也能信?!”王贤不屑道。
“你又有什么证据?”老太监反问道。
“你以为我消失这半年,只是在养伤装死不成?”王贤冷笑一声道:“我早已经掌握了汉王大逆不道的确凿证据,已经全都奏明皇上!死太监你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听王贤说,已经将汉王的罪证报上朝廷,赵赢的心忍不住缩了一下。归根结底,他除了汉王的那封信,什么证据都没找到。是以才疯狂地逼供白莲教徒,想要找出王贤勾结白莲教的证据!
可惜白莲教徒哪里知道王贤就是黑翦?根本提供不了一点儿线索!赵赢心说,要是真被王贤翻过盘来,自己怕是要被殃及池鱼了……殊不知,汉王早已经魂飞魄散,他想要被殃及都不可能了。
见赵赢萌生退意,王贤却不肯给他台阶,把脸一冷,挥手道:“愣着干什么,打死这狗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