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周太医高见,应该开什么方?”金太医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姓周的太医。
“这……”周太医要是提出异议还被采用了,可是要负责的。他想了想,缓缓摇头道:“医圣的方子,下官可没本事改。”顿一顿道:“只是觉着这药猛了点。”
“贵妃娘娘病得厉害,非如此不能痊愈。”金院判叹了口气道:“不必担心,有什么问题老夫一力承担就是。”
听金院判如是说,周太医松了口气,当然嘴上还是要说一些‘责任共担’的场面话。
另一位王太医,素来以金院判的马首是瞻,自然也没有异议。于是一道‘麻黄细辛附子汤’便在半个时辰后煎制完成,送到了王贵妃床前。
马公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忙亲自给王贵妃喂了药。然后提心吊胆看着她的反应,只见贵妃娘娘面上的神情渐渐没那么痛苦,呻吟声也停下了。马公公这才长松一口气,出来拉着金院判的手,感激涕零道:“您真是神医啊!药到病除!”
马公公实在是太感谢金院判了,不光感谢他开了这个方子,还感谢他认定贵妃娘娘是伤寒不是食物中毒……要是后者的话,他这个怂恿娘娘连吃数只螃蟹的家伙,可要承担责任的。
金院判却双手冰凉,他很清楚,贵妃娘娘这是被细辛麻醉的表现,这说明药效已经发作了……
西苑皇帝寝宫,朱高燧已经盘桓在此一个多月,寸步不离皇帝身边。
这一个多月的收效还是很大的。皇帝已经渐渐不认人了,只认识常在他身边的郑和、赵王和王贵妃三人而已,上次金幼孜进来拟旨,想要趁机跟皇帝说话,但朱棣根本就不认识他,直接就让人把他轰了出去……
这种情况下,朱高燧自认为已经完全将皇帝掌握在手中,反倒不希望朱棣速死了,更希望皇帝能活得长一点,多借用这面大旗,来完成布局,排除异己,让胜算来得更大一点。
宫里头的太监头子们也纷纷向赵王靠拢,其中不乏暗中效忠之辈,以图将来能有从龙之功!
有这么多的大太监争相巴结,朱高燧足不出户,便对宫里的情况了若指掌,是以早就知道王贵妃突然得了急病。
乍一听到这消息,朱高燧吓了一跳,赶忙命杨太监去探听虚实。杨太监去了不多会儿,便返回来禀报说:“王贵妃得了伤寒。”
“伤寒?”朱高燧眉头紧锁,虽说人有旦夕祸福,可他总觉着王贵妃在这时候长病,实在太蹊跷。便对杨太监道:“盯紧了椒园那边,不要让人浑水摸鱼!还有,跟太医说清楚了,要是贵妃娘娘有个三长两短,我抄他们九族!”
杨太监赶忙再过去,在椒园中声色俱厉一番,待听说贵妃娘娘服下药后病情好转,这才转回寝宫。
听了杨太监的禀报,朱高燧这才松了口气,心说看来自己最近弦绷得太紧,有些疑神疑鬼了。一松弛下来,赵王殿下便感觉十分困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头,赵王殿下成功地登上了大宝,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太子太孙,他放声大笑,高声道:‘天命,终究是在朕!’
谁知话没说完,朱高炽和朱瞻基竟一跃而起,一左一右把他拉下龙椅,赵王勃然大怒,正要叫护卫将这两个家伙拖出去乱棍打死,突然就醒了……
“王爷王爷,快醒醒!”赵王的身子果然在被摇晃,但不是被太子和太孙,而是被面色苍白的杨太监。“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被打断美梦,赵王异常恼火,闷声道:“还有没有点儿规矩?”
“王贵妃她,她,她……”杨太监却顾不上许多,失声叫道:“薨了!”
“什么?!”赵王一下子睡意全消,猛地坐起身来,一把抓住杨太监的胳膊,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奴婢哪敢开这种玩笑,椒园那边已经哭成一片,贵妃娘娘真的归西了,王爷……”杨太监哭丧着脸道:“真的……”
赵王像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颓然松开杨太监,一屁股坐下,两眼发直道:“不是说好转了吗?”
“之前是好转了,宫人们也以为娘娘睡着了。”杨太监揉着被捏的生疼的胳膊,小心翼翼道:“直到五更时分,给娘娘守夜的宫女才察觉出不对劲儿,上前一看,人已经死透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赵王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六神无主地喃喃自语一阵,猛地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一定有人害死了贵妃娘娘!快让赵公公把在椒园的人全都抓起来,严加审问!”
“这……”杨太监虽然极力捧赵王的场,却不敢去赵赢面前放肆。
“算了,本王亲自走一趟。”见杨太监如此无用,赵王哼了一声。
赵王先去了一趟椒园,果然远远就听到哭声一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还是心中一沉,暗道:‘他们果然不会束手待毙……’
在椒园门口站了片刻,赵王正要进去,那厢间,赵赢也得到消息,正带着人急匆匆赶来,和赵王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公公……”赵王向赵赢颔首示意。
“王爷,您也得到了消息了?”赵赢面色阴沉,顾不上向赵王行礼道:“我们一同进去吧。”
“好。”赵王点点头,和赵赢一起进了椒园。
椒园中,太监宫女们如丧考妣,哭成一片,他们是真伤心啊!原本眼看着就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知那人却身遭横死,鸡犬们非但无法跟着升天,反而要大祸临头……换了谁都会伤心欲绝的。
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太监宫女,赵赢冷哼一声,手下的东厂番子便将他们收押起来,严防有人会寻死觅活,断了线索。
赵赢则和赵王,径直入了内殿。内殿中,王贵妃一动不动躺在榻上,马公公等人俯身榻畔,正在撕心裂肺地痛哭。
听到有人进来,眼睛哭成桃子的马公公回头一看,手脚并用爬到两人身旁,痛哭流涕道:“王爷,督公,我家娘娘死得好惨啊……”
“闭嘴!”赵赢阴着脸喝一声,马公公的哭声便戛然而止。
赵赢上前,也不顾是不是冒犯王贵妃的遗体,仔细地检视起来。
赵王等在一旁,闻着殿内淡淡的药味,低声问马公公道:“是谁给娘娘看的病?”
“金院判和王太医还有周太医!”马公公赶忙回答赵王。
赵王一扫视,见一旁只有王太医和周太医两人,却不见金院判的影子。便皱眉问道:“金院判人呢?”
“刚才还看到他呢……”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本应该跪在一旁的金院判此刻已无影无踪。
“立即找到他,抓起来!”这时赵赢站起身来,掏出雪白的帕子,擦擦手道:“他有重大嫌疑!”
“遵命!”马德赶忙跑了出去。
“恐怕已经迟了……”赵王叹了口气。
“……”赵赢阴着脸没有说话。
当马德带着人冲入太医院的院判值房,便见金院判端坐在桌案后,双目微闭,嘴角上翘,面上带着安详的微笑,就像在做一场美梦……
马德上前推了一把,金院判的身体,便软软地瘫在了桌上。一试他的颈间动脉,身体尚温,但已经断绝了生机。
做大夫的,有一百种让自己没有痛苦的死法,自然不会等到下了东厂诏狱,被活活折磨致死……何况金太医也没有自信,能够在严刑拷打下不透露半点口风……
马德爆了句粗口,一脚把金院判的遗体踹在地上,让人仔细搜查整个房间。他则拿起桌上一张墨迹未干的医案,看了一眼,又往金院判身上狠狠啐了一口。
椒园,赵赢和赵王仔细盘问起马太监和两个太医来,大体了解了昨夜发生的情形。两个太医吓得尿了裤子,但凡知道的,全都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可很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多少内情……
赵赢正觉得索然无味,马德黑着脸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又将那张医案奉到赵赢面前。
赵赢阴着脸看过医案,然后递到赵王手中。“让王爷猜着了,金院判畏罪自杀……”
赵王接过医案草草一看,只见上头是昨夜给王贵妃治疗的经过。说根据症状诊断为伤寒少阴病,按照《伤寒论》的条文必需使用麻黄细辛附子汤。王贵妃用药后,初时病情有好转,但夜半突然猝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自己作为主治医师脱不了干系,只能以死谢罪。另外,所有的诊断药方,都是由他自己做的决定,跟另外两位太医无关。
“哼……”赵赢冷哼道:“说的倒光棍,不过是畏惧东厂的手段罢了……”
“公公说的极是。”赵王点点头,轻声道:“请借一步说话。”
“好。”赵赢自然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王爷请。”
“公公请。”赵王一侧身,请赵赢先行。
赵赢也不跟他客气,点点头,率先出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