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瑄默然无语。他深深凝视着杨玉环,从她幽深似水的眸子里读到了一丝温柔,一丝坚强和坚定刚毅,心头就渐渐被一团温情脉脉缠绕住了。
“我不希望你压抑自己……”张瑄温柔地抱紧了杨玉环,“我希望你今后为自己活着,做一个快快活活的小女人,而不是现在这个戴着假面具假装快活的贵妃娘娘。”
“奴家现在很快活呢。”杨玉环躺在张瑄怀里闭上了眼睛,眼角闪烁着幸福的泪花儿,“奴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活过!”
“小冤家,抱紧奴家啊……”
……
……
张瑄出了偏厅,进入御书房的正厅。
与杨玉环片刻的温存并不能影响他此刻坚硬的心境,因为他明白,任何的优柔寡断或者妇人之仁,带给他和他所要守护的一切的都是毁灭之灾。
早已等候在此的太医令钱泶林赶紧躬身施礼轻轻道,“大将军,下官已经为陛下诊治完毕。陛下的情况好了很多。”
“好,很好。钱太医令,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召几个御医来守在宫里,我看就住在御书房的临近,随时接受陛下传召,为陛下诊病救急。”
张瑄摆了摆手道,“陛下的龙体要紧。”
“是,下官遵命。”钱泶林轻轻道,赶紧退了下去。
张瑄回头望着李静忠,淡然道,“李公公,守住门口,本官要与陛下说一件机密事,任何人不许进入。违者——斩!”
李静忠心里凛然,赶紧躬身应喏。
张瑄定了定神,缓步走进了内间。
老皇帝静静地躺在榻上,目光虽然浑浊但却闪烁着一定的神采。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头脑清醒过,除了仍旧口齿不清、下半身仍然瘫痪不得动弹之外,他几乎觉得自己无异于常人了。
高力士现在没有守候在他的身边。
老皇帝心里明白,高力士是做什么去了。他自打清醒过来之后,就一直躺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对于这个老东西的办事能力,他非常放心。
有了玉真公主的支持和一干皇族的响应,有了他的密旨和传位诏书,李隆基心里对高力士做成此事还是颇有几分期待的。
其实,选择推侄子嗣宁王上位,是李隆基绝望之后的一个突然产生的念头。对于自己那些儿子,他实在是失望透顶了,于是就决定还权于让皇帝李宪一脉。
反正在老皇帝看来,权力只要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掌握在儿子还是侄子手里,其实差别都不大。
不能不说,李隆基是一个自我至上的人。
他真正关心的始终都是自己,以及自己手里的权力。
而皇位的传承,在很多时候,更像是他调动诸多皇子拼抢逗乐的一种游戏,他试图跳出棋局之外做一个高高在上的掌控者,只是不成想这一次将自己也陷了进去,无可自拔了。
张瑄缓步走进内间,抬头瞥处,正好与李隆基的目光相对。
李隆基目光顿时一凝,肩头立即起了一丝轻颤,嘴唇哆嗦着。
一眼看到张瑄进来,这意味着高力士失败了。他的暗中布置,失败了。
毫无疑问。
张瑄静静地站在那里,与李隆基目光相对,神色非常平静。
而李隆基的脸色慢慢愤怒扭曲起来,他哆嗦着抬起手指了张瑄一下。哪怕是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口不能语,这皇帝颐指气使的气度还是存在的。
此刻面对张瑄,他没有愧疚、没有恐慌,只有一丝失望和愤怒。
张瑄淡然一笑,上前一步轻轻道,“陛下,看到臣来,定然是非常吃惊、也是非常失望了吧。”
张瑄说着坐在了床榻边上的锦墩上,“臣实在是很困惑,陛下要拿下太子情有可原——但何以非要置臣于死地呢?”
“一开始,臣非常疑惑,不解。现在,臣想通了。陛下不愧是叱咤风云数十年的大唐皇帝,看问题很是深远。”张瑄淡然笑着,“陛下一定是担心将来臣坐大了,会架空了太子的权力……甚至,担心臣会有造反的野心,夺了李氏皇族的江山社稷!”
“改朝换代,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现如今的李唐天下,也不过是夺自前隋之手。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代更迭,是无法更改的历史规律,这个不是你或者我,能够左右和主导的。”
“倘若李唐气数已尽,被取代,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反过来说,如果李唐天下仍然稳固,陛下这种担心就纯属多余。”
“所以,对于将来的事情,我不能给陛下一个承诺,真的不能。因为纵然是我,也无法预料将来的所有事情。”
“但是现在的情况,我可以给陛下说道说道。”张瑄轻轻摆了摆手,又道,“陛下授意高力士串谋李琳这些皇族,向太子和我下手……过程很复杂,但结果很简单。李琳和高力士这些人都在我的手上,只要我一句话,这些人就会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张瑄嘴角一晒,冷笑了起来,“陛下不必愤怒。请恕臣无礼了,臣总不能坐以待毙,让人当成案板上的肉来随意切割吧?”
“玉真殿下诬陷臣勾结太子挟持陛下夺权篡位……但实际上,臣何尝做过这种事情?陛下中风事发突然,臣之所以与杨国忠商议着,对这个消息秘而不宣,是为了安定天下局面。”
“想必陛下比臣更清楚,一旦让安禄山知道陛下病入膏肓,他会立即起兵谋反。现在的局面是,安禄山反了,天下必然大乱。为了大唐江山稳固,臣选择了保守秘密,这又何尝有一丝私心?”
“至于说这大唐储君,还有何人比太子更加合适?陛下那些皇子,争气的实在是不多了。如今太子已经有了一些根基,渐渐稳定住了朝中的局势。可就在这个时候,陛下却偏偏来添乱了……”
“现在是岁除之夜啊……本来是温情脉脉辞旧迎新的守岁之夜,却被充满着刀光剑影的血腥气。”
“可臣也没有办法。臣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为了自救和自保,臣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场血雨腥风,由陛下而起,终归还是由陛下结束,也不知道有多少陛下的亲人要为此做出无谓的牺牲啊……真是令人可悲可叹呐!”
张瑄轻声叹息着,脸上却全是玩味的笑容。
而片刻之后,张瑄又是冷冷一笑,“是是非非就在陛下的一念之间了。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此刻没有外人,你我君臣不妨坦诚相待——若是臣有不轨之心,陛下如今还能安生生地躺在这里吗?”
“这是臣的肺腑之言,绝无半点虚假。”张瑄起身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转身来望着脸色灰败扭曲抽搐着的老皇帝,淡然笑了笑,“这些人诬陷臣谋权篡位,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李隆基干枯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心里起了惊天的波澜。
张瑄的话可以说非常坦诚了,但同样也表露出明显的威胁之意。
张瑄的意思很直白了——这事儿可大可小,如果张瑄愿意暗中操纵推波助澜,想将事情闹大,甚至会将很多皇子皇女和宗室皇族乃至朝臣都席卷进来,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给大唐王朝造成一场足以影响社稷基础的权力震荡和血雨腥风。
张瑄此时绝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机会。
李隆基或许不在乎皇族中人的死活,但不能不考虑李唐江山的稳固。这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因此,张瑄的话就以这样一种直白的方式击中了李隆基的软肋,由不得他不就范。
张瑄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李琳和高力士串联玉真公主及一干皇族掀起的这场风波,已经彻底激怒了张瑄。这也给张瑄提了一个醒,在有些时候,还是需要铁血杀戮手段震慑的。
但张瑄心里更加清楚,杀人未必一定要亲自动刀,让皇帝出面为这事儿做一个干脆的了断,无论是对于李亨还是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东宫,正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的心情低沉压抑到了极致。本是岁除之夜,岂料横生波澜——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真的是皇帝操纵出来的,还是李琳串通高力士铤而走险?
很多朝臣心里都在思量着,斟酌着,猜测着这件事将会如何收场。但不管如何收场,嗣宁王李琳是死定了。
这个人真是很不自量力,以为有高力士支持就能夺了李亨的皇位?李亨身后的张瑄和杨国忠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左相陈希烈默然坐在杨国忠的下首,扫了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李琳和高力士一眼,暗暗摇头。
虽然面前的案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但没有一个人有食欲。
杨国忠向不远处自动聚拢在一处的杨氏族人投过暗示的一瞥,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杨家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虢国夫人三姐妹的坐席当然是紧挨在一起,只是此刻杨三姐的人虽然留在殿中,但心神其实早已追随张瑄而去。如果不是张瑄临走时投来的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早就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