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十二月三十号,我从美国坐上了回中国的飞机,我没有早回来,害怕在中国等待她,每一秒都是煎熬。
在回中国前,我把设计事务所的事情交给副手处理,我给彼得打了一个电话,问候他和彼得夫人,他们都很同意我回中国去,并且很是关心我的身体,叮嘱了我很多,SUSAN基本不在我们的重点内了,她仍旧沉迷在对于爱情的迷惑中,这也许为她日后的精神问题,埋下了定时炸弹。
彼得在我离开的前一天,让律师给我送了一份协议,那里有他遗嘱的二分之一,另外还有一张三千万美元的支票,我看了看,把那支票收下了。那张支票,我到最后也没动,而是全部捐出去了。
我离开的那天中午,我和同事们在一起聚餐,我喝了酒,虽然身体刚好,但是那心情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我要回中国去了,我本以为,我今生都回不去的,可是命运让我正好在这个时候,赶上了莉姐出来的时候,我可以回去了,这不得不让人感到兴奋。
在傍晚时候,纽约灯火璀璨时分,我独自一个人,坐上了飞往中国的波音737,穿过浓密的人流,各种肤色的人在那里交谈,穿着时尚的男女,他们在说着去中国的行程,我刚坐下后,旁边就有一个老先生操着古怪的英语问我:“你一定是回去过年对吧?”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开心地说:“嗯,是的,回中国去!”“年轻人,看你真是喜悦,这是人生的好年头,我如你这么大,全世界走个遍,但家永远是好的!”我又是点头,说了句:“我回去见我的爱人,我们一年没见了!”“嗯,爱情,多么甜蜜的爱情!”老先生发着感慨,我呵呵一笑。
我又开心又激动,一路上的行程,我只睡了几个小时,人一直处于兴奋当中,回中国去,多么迷人的字眼啊,兴奋洋溢着整个身体。
早上的时候,飞机在上海机场降落。一下飞机,一股强烈的寒流吹来。似乎在提醒我,中国到了。
我没有事先让任何人知道,一个人悄悄来的,自然也没人去接我。出了机场,我直奔汽车站,在那里坐了最早一班去横江的汽车。
中午的时候,我到了横江,一切都是旧模样,横江这一年没有多少变化,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雪,街道的角落处有零星的白色积雪。
我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去了刚刚开张不久的四季酒店,第二天就是2006年元旦了,那是莉姐出来的日子,那天下午,我逛了一下午的街,不光把自己从头到脚打理了,而且还给莉姐买了好多名牌化妆品和衣服,最后拎了大包小包,一个人进了路边的一家咖啡馆,自己独自坐在那,要了杯咖啡,望着窗外,那天整个人都感觉很幸福,虽然经历了生死,但是感觉那十分值得。
我拿出刚刚买的手机,一次没用的中国移动卡,我看了看,给琳达打了一个电话,这一年,我们只有过不多的几次联系,都是电话,我没有把我出事的事情告诉她,她也不知道这事。
当她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她几乎尖叫了起来,因为她知道,那号码是中国打给她的,她喊着说:“哦,上帝,真的是你吗?你在中国对吧,对吧!”我说:“是的,刚回来,呵!”“你知道我跟谁在一起吗?”我先是想了下,然后猛地说:“是贝贝吗?”那边突然爆发了个声音,狂喜地喊道:“哥,是我,我和琳达姐在一起,你在哪啊,在哪?”两个丫头开心坏了,在那里对着电话狂叫着。
我说了地址,贝贝在电话里说:“你等着!”挂了电话,我望着窗外,天色微微暗了下来,感觉特别幸福,说不出的开心。
大概十分钟后,我看到外面一辆红色的现代停了下来,然后两个靓丽的女人,一个洋妞,一个中国靓妹,我走了出去,她们看到我后,琳达皱了皱眉头,然后过来跟我拥抱,对于我们来说,这很平常,我们彼此吻了对方,然后贝贝站在后面,她望着我,淡然地笑,她成熟多了,从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
她似乎是不好意思跟我拥抱的,我走过去,然后一把抱住了她,然后也亲吻了她的额头,两腮,她有点惊讶,但是很开心,脸都微微地红了,她低头,用小手捶了我下说:“哥,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你就是疼琳达姐,打电话给她!”琳达的汉语已经十分了得了,她笑着过来拉着贝贝说:“可爱的妹妹,哪里有哦!”我微微一笑,然后用手捏了下贝贝的鼻子说:“小傻瓜,戏拍得怎么样了?”“嗯,快结束了,我前天从北京回来的,请了三天假,本来导演是不可能让我请这么多天的,我就说,死也要回来,嘿,他就答应了!”她说着,很开心,又是一笑,跟她娘一样,真的,太像了,只是小了一号,浑身越来越有莉姐的味道。
我点了点头,然后抿着嘴说:“真好,哥看到你有出息了,特开心,还有——”我转向琳达说:“看到你们能成为好姐妹,也特别开心!”“嗯,贝贝是好妹妹,她一直做我的中文老师呢!”琳达搂着贝贝,狠狠地亲了亲贝贝,贝贝嘻嘻地说:“我们还拜了把子了呢,她说要给我找个洋老公呢!”我听了,抿嘴一笑。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去了酒吧,我们要了一个包间,三个人坐下后,听到里面放的有点哀伤的音乐,话题就落到了莉姐身上。
彼此都有太多的感慨,我毫不掩饰地说:“我不知道她怎样了,似乎还有点怕见到她,我有点慌!”贝贝和琳达点了点头,贝贝轻声地说:“我也是,心里特慌,从来没有这样过!”琳达也点了点头说:“她是好女人,以后一定有好报的,中国不是有句话吗?善有善报!”我想,琳达这句话说的也许很对吧,是的,应该是这样,或者我们希望这世界就应该如此。
我突然一下子陷入了某种伤感当中。
琳达和贝贝抱在一起,轻轻地摇着,我坐在那里抽烟,贝贝躺在琳达怀里喃喃地说:“哥,不要难过,我们应该开心的,不是吗?”我笑着点了点头,拿起酒瓶跟贝贝和琳达干了下说:“嗯,是该开心的!”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琳达和贝贝似乎都醉了,琳达不知不觉睡着了,而贝贝在某个时候,突然趴到了我的怀里说:“哥,我谈恋爱了,我有了新的男朋友了,从明天起,2006年开始,贝贝就再不要想你了,不要了!”说着,她竟然哭了,我擦着她脸上的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很伤心,我希望贝贝能有自己的爱情,可当听她说这句的时候,我并不那么开心,我知道贝贝是因为什么,这是为了莉姐,莉姐不容易,她从里面出来了,贝贝不应该再对我有什么了,她认为这样才能对得起莉姐吧。
我拍了拍她的肩说:“宝贝,别哭了,知道吗?你做我的妹妹或者——会有一辈子的幸福的!”我想说女儿,但感觉离奇,只大她七岁而已。
“嗯!”贝贝点着头说。
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早上,我把她们叫醒,吃了早饭后,一起去了横江的监狱。
从早上六点等到了八点,我们就那样坐在车里,等的十分着急,我抽了近一包烟,地上都是烟头。
当我们站在外面,在八点过后,看到那个女人,一个变了样的女人,穿着十分朴素的女人,没有任何装扮,素面朝天的女人,似乎是从乡土里走出来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裹,然后从监狱的大门里走出来,皱着眉头往我们这边望来的时候,我们都哭了,贝贝抱着琳达哭,我的泪也下了,似乎都是同时的,我看着她,她似乎遗忘了外面的模样,一脸平静地望着我,有羞涩,有不安,有胆怯的感觉,跟怕生的孩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擦了擦眼泪,心里紧张着,慢慢地走过去,每一步都代表了一个光景似的,踩着内疚,踩着思念,踩着对她的忏悔,我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望着我,似乎不认识我了,一脸茫然,她的心里应该是激动的,还有,一年不见,人变得有点不敢猛烈的亲近,需要时间来缓和。
她有点傻傻的,竟然抬头理了下头发,头发被剪了,已经没那么长了,散着,身上没有穿贝贝提前给她送进去的衣服,我不知道为什么,而是穿了一件里面准备的很土的衣服,她似乎感觉好看的衣服与她不相称了吧。
可是她依然美丽,不加任何修饰的美丽,中国古典悲情女子的美丽,那种黄土地上几千年压迫的妇女的美丽。
她又理了下头发,然后抿了下嘴。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疼得要死,不是说她没以前漂亮了,而是一个女人从昔日那么的神气,坐在办公室里,那么的神气,可以对任何人指手画脚,在公司里身边有那么多人围着,走到哪儿都是威风凛凛的女强人,成了今日的模样,她是被改造了,国家机器十分了得,这就是监狱的力量吧。
也许黑白在某个时候是分不了的,所以好人更容易被改造吧,改造的屈服甚至是想不明白,最后落得精神压抑。
一股悲怆的寒流从心中涌入大脑,把所有泪水都冲到眼眶里,我张了张嘴,我也没说出话了,但是我一把抱住了她,她手抱着的包掉到了地上,可怜的宝贝,心疼的宝贝,最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怀里那个包裹的宝贝,包裹散开,里面是几本日记,还有几个扎头的东西,一个大宝的雪花膏,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这些,似乎一件很小的东西都成了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