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向我,嘟着嘴说:“你还笑,还笑,我慌死了!”她皱着眉头。
我说:“好好,不笑,乖,告诉我哪慌了,我给你搞定!”“哪都慌,想到他们就慌,他们当初不要我,我都这么大了,再见到他们,多尴尬啊,我不好意思,我不见!”我呼了口气说:“真是个孩子,平时不挺大人的吗,看到这里很小的孩子,有家人来带,你就开心得不得了,轮到自己了,却成了小无赖了,真拿你没办法!”“要是十六岁之前把我带走就好了,为什么到现在?”她望着一个地方不放。
我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然后站起来说:“那好,你在这里好好反省下,你不出去,我出去下,我还要感谢我老丈人,丈母娘呢!”我嬉皮笑脸地说:“哎,真不跟我一起出去啊,回头,自己想出去,可没人陪你啊,那个时候更害羞啊!”“你出去就出去,我就是不出去!”她坐那不动。
我去拉她,她也不动,最后我一个人出去了,我出来的时候从抽屉里拿了包好烟,然后照了照镜子,我照镜子的时候,莉姐在后面嘀咕着说:“又不是去相亲,你美个什么啊?”我理了下头发,回头一笑说:“那跟你有啥关系啊,我美呢!”我出去后,从门缝里看了她下,她晃着脚,好像着急,又好像开心,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着急,还是真开心。
我走在过道里,想着这真够玄乎的,三十多岁了,父母又找来了,那心情怎样,我无法理解,莉姐的反应也让我不解,也许那种微妙的感觉只有这种情况的人才能体会到吧。
走到院子里,我看到一辆黑色奥迪,司机坐在里面,看那车,车牌号让我很惊讶,那是北京的车,而且是政府里的。
我进去的时候敲了下门,我看到两个老人坐在那里跟张阿姨说话,他们见到我,猛地站起来。很急切的样子,他们大概五六十岁,男的看起来很有派头,头发一根一根地往后梳着,那阿姨说实在的,我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出来了莉姐的些许影子,她跟莉姐有丝丝相似的感觉,只是年纪大了。
男的两鬓有些白发,但是精神矍铄,他对我微微一笑,我也微微一笑,我竟然也有点紧张,张阿姨介绍说:“哦,这是莉莉的男朋友,刘颜!”我忙鞠躬,毕恭毕敬地走过去,给她递烟,然后说了声:“叔叔好,阿姨好!”他们先是发愣,然后忙笑着说:“嗯,你也好,好!”那个阿姨一直微微地笑,上下看着我,我知道那意思。
我想我很会抓住时机,先给他们造成很好的印象,不错,呵。
男的说:“是这样的,我们从北京来的,我们知道,不该来,我们也知道孩子不会原谅我们,可是——”他皱了下眉头,说:“都是当初我们不好啊,那个年代,哎——”他摇了下头。
我能看出那种苦楚,我忙说:“叔叔,你们别担心,她一会就出来的!”“嗯,好好!”他抽着烟又说:“当初,那个时候不是文革吗?我二十多岁,刚从部队里出来,因为政治问题,被批斗,关牛棚,70年有的嫣儿的,当时,我跟她妈还没结婚,我怕影响到她,就让她把孩子送给一亲戚,可那亲戚,后来我和她母亲去了北京,让那亲戚把孩子送来,那亲戚说在南京火车站走丢了,后来好像就被横江这边的一个人捡到的,带到横江来了!这是多年之后,我们才打听到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嫣儿,利用各地政府的关系,从来都没断过,我们——”我点了点头,听来很惊讶,原来莉姐的身世是这样的,她原来是南京人,跟亲人走散了,被横江的人捡到,送到了这边的孤儿院。
张阿姨叹了口气说:“当时,我那个时候三十多岁吧,当时孤儿院就几间小房子,开始是民间一个团体集资建的,有天,有人送了个孩子,包在襁褓里的,放在孤儿院门口,上面写着字说是捡到的,我们看那孩子,当时很瘦,但是两个眼睛大大的,很漂亮,我们就把她收养下来了,就这样——”莉姐的母亲哭了,她擦着眼泪,不停地往外面望,意思是,怎么等不到那丫头出来啊,怎么不来见他们啊。
莉姐的父亲又说:“后来的事,让这孩子受罪了,我要是早一年找到她,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进去啊,这些人,这些混蛋,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点了点头说:“当初,我们也没有什么人,送了钱给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对上头的事也不太清楚,叔叔,你别难过了,现在,她很开心,过得很好的!”“嗯,谢谢你,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谢谢你!”他很感激我,这让我很感动。
我看着他们,莉姐的母亲还在那里,我站起来说:“你们等下,我去看看!”我从屋里走出来,我感觉到很难受,我走到了房间里,我看到莉姐还那样坐在那里,我没说什么话,走过去就拉她的手。
她刚想挣脱,我甩了句:“你别跟我任性,你知道他们一直哭,明白吗?”她傻了,皱了皱眉头,我也一副无奈的表情说:“你知道吗?不管你多委屈,多怨恨,可他们毕竟是老人了,是你们的亲生父母!”莉姐也被我说哭了,她哭着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是我父母?”我说:“你知道吗?那个阿姨跟你长得很像,尤其你的眼睛,鼻子,还有那个叔叔的嘴巴都跟你老像的,你看了就知道了,快跟我走!”她听了这些,振作了下,深深地呼了口气,我拿毛巾给她擦了擦眼睛,然后带着她走出来了,出来的路上,几乎是我拉着她的,她一步三回头,不愿意去,她是怕的,是真的怕的。
终于,我们进去了,一开门的那刻,两个老人都傻了。反倒轮到他们说不出话来了,莉姐低着头,站在那,什么也不说,也不抬头。
“嫣儿,嫣儿!”那个阿姨激动地叫着。
莉姐感觉茫然,是的,这个名字从来都不属于她的,肯定感觉到别扭,但她还是慢慢地抬起了头,茫然地望着那个阿姨。
那个阿姨走过来,来抱她,她说了句:“你们吃过了吗?”她问得老搞笑的,我微微一笑,我知道,也许可以化解的。
“嗯,吃过了,吃过了,让妈妈看看你,看看你!”老人的激动,真的就是一瞬的,也许到了那个年纪根本不需要掩饰了,她拉着莉姐的手,莉姐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叔叔正了正身子,黯然神伤地说:“嫣儿,你还好吗?”“我很好!”她看了叔叔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到了阿姨那,抿了抿嘴。
“嗯,那就好,那就好!”阿姨上下看着,眼里都是泪,抓着她的手,我看着感觉特别激动,特别温馨,真的,我很开心,很开心莉姐可以找到父母。
那个时候是一切证据,一切线索,一切时间,地点都证明了,而且送来孩子的那个横江人也说了那年在南京火车站捡到的,这一切都大体证明,莉姐是他们的孩子。
莉姐之所以姓姚也是跟那个拣来的人姓的,那户人家后来搬到海南去了,也就没来过,所以才百转千回,让莉姐的父母如此地难找。
那天,我们坐下来,莉姐的父亲特别开心,他激动地说:“嫣儿,以后有我们在,一切都好了,不要担心,有什么事,都有爸爸跟妈妈在!”莉姐没有太多的反应,也许她更容易跟她母亲亲近点,她们两个人手拉着手,温暖地聊着。
莉姐慢慢地开始笑了,我知道她是很开心的,她找到了父母这能不开心吗?我看着,心里暖暖的,莉姐找到了父母,我感觉好事越来越多了,真的是这样,似乎好事都一起赶来了。
而命运就如同博弈,也许,总会猜不到那一局吧。
那天的下午,我们就去做了DNA检测,这是我们一致都要求的,尽管我们畅谈了很久,但是只能从时间、地点这些因素上证明,如果要确认通过DNA最权威。
我们开了两辆车,莉姐的父母跟我们坐在一辆车上,我一边开车,莉姐的父亲一边望着横江窗外,他说了句:“横江,我四十多年前来过,当初到这里根本都没有什么路,只能走长江,我记得当初我十几岁跟我父亲两个人来这里进纱布,两个人要坐船一天多,那个时候家里也穷,在南京秦淮河边上住,一户很普通的人家,嫣儿的爷爷当时给人家摆渡,偶尔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他说的像在跟莉姐讲述家里的故事,我知道,他很珍惜这个女儿,他每说完一句就看看莉姐。莉姐只是抿嘴微微点头,那是她的身世,我想每个人都是愿意知道的。
我看到莉姐的母亲很紧张,当然今天是因为那个时候检测的结果早已证实他们是血缘关系,我叙述此事才这样直接说她的父亲母亲的。
那个时候,她母亲很紧张,她好像生怕不是,或者怎样。
我回头一笑说:“叔叔,那你后来怎么进了中央呢?”“呵,这就说来话长了,我是从南京当的兵,当时一九六零年,我十六岁,从南京去了大西北,当了五年兵,因为有点小聪明吧——”他微微一笑说:“我从一个小兵蛋干到了营长,五年后,我没留部队,而是出来在政府部门工作,文化大革命时,我被批斗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当初我们家在秦淮河,我母亲也就是嫣儿的奶奶她是唱戏的,喜欢看旧社会风花雪月的小说,出身不好,家里搜出了很多明星画啊,小说啊,这就出了事——”他说着摇了摇头说:“你们现在年轻人是不知道啊,那个时候真的不好说的,很多人都是被关着活活打死的,跟我一起被关的有一个被饿死了,饿得老吓人的,你看着都怕,还有一个是被鞭子活活打死的,鞭子沾凉水,那可真是厉害!”他说这些,我总认为他是在跟莉姐洗脱一些罪过,或者让莉姐原谅吧,不过从他的眼里,确实也能看出一种过来人的那种释怀,坦然。
莉姐听得很认真,似乎都有些伤感了,我在心里一笑,这个小傻瓜女人,真是容易安抚,我知道,她心里是很喜欢有父母的,我知道。
他继续说:“文革平反后,我因为当初认识中央的一个人,他被调去中央工作,也就把我带去了,一直干到现在!”听着还真的够传奇的,谁会想到一个孤儿院的女人会有这样的身世呢,如果她当初不走丢,她也许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人,根本不会承受这些,那她当初不走丢,我们也就根本不会认识了,很多事情都是说不好的。
发生了已成为历史,我们根本没必要对任何事情抱怨。
亲子鉴定结束后,那天我们一起去吃了个饭,围坐在一起,当时我就担心一个,如果万一,那鉴定结果出来不是亲生的会有多尴尬,因为当时,他们是铁定了把莉姐当成自己的孩子的,话越说越跟真的一样,莉姐也一直老不好意思的,吃饭的时候,需要敬酒,她一直叫的是叔叔,阿姨的,而他们一直叫莉姐嫣儿,搞得很莫名其妙。
他们要在横江等三天后的DNA亲子鉴定出来,所以临时住在了孤儿院,那天晚上,我和莉姐躺在床上,很晚才睡。
她跟个孩子一样,翻来覆去就是不睡,搞得我也睡不着,她一会躺着,然后就望着天花板,睁着眼睛说:“哎,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我跟那个阿姨也不怎么像嘛!”我抽着烟说:“那是,人家可比你漂亮,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肯定满嘴都没牙了!”“哼,没牙了,到时候就让你喂我吃饭!”我呵呵地笑说:“哎,告诉我,是不是快要找到家人了,特开心啊?”“哪有哦!”她被我说得不好意思,皱着眉头,狡辩道:“才没有呢,还不知道是不是呢!”我说:“我有种预感是的,那个阿姨说话跟你的感觉,那神态太像了,那个叔叔也老帅的,他们这样的组合造就了你,太有可能了!”“混蛋,不许你说造就了我!”她说着就翻过身来,然后腿半骑在我的身上说:“哎,你说他们要是真的是的,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让他帮我们把孤儿院弄成公家的?”“傻瓜,好坏啊你,原来认人家是想靠着大树好乘凉啊!”我挠了她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