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尝宫心中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深深看了一眼这算命老者。
筋骨松松垮垮,似无有半似内力真气波动,全身上下尽是破绽,毫无一点有武功根底的样子。
在他的眸光之中,气机也同样普通。
然而,正因太过普通,正常,他的心里却反而升起了一抹深深的警惕。
韩尝宫垂下眸光,淡淡问道:
“那如老先生所言,此劫又该如何破解?”
“难也难,易也易……”
老者颤悠悠的伸出手,接过笔,轻轻一蘸墨汁,在纸上轻轻一划:
“若如此,则此劫可消,万事大吉……”
丰?
丰!
王出其首尾,则为丰?
看着一笔贯穿王字首尾的猩红一竖,韩尝宫心中翻起滔天大浪。
“丰者,盛也,茂也!一纸之上,无王则丰,无丰则王……”
老者落笔入筒,淡淡道:
“诚惠,五两黄金。”
“无王则丰,无丰则王……”
韩尝宫一遍遍的咀嚼这八个字,眸光顿时变得冷冽。
他看着算命老者,冷声发问:
“你到底是谁?”
“大人何出此言?”
算命老者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莫不是大人连五两黄金也没有?”
韩尝宫眸光之中勾勒出老者模样,但任由他如何推算,这老者,都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丝毫的破绽。
从气机自身体,自神情到动作,都毫无一丝破绽。
这种情况的发生,一是这老者武功,相术都超过了自己,二则是,他真是一个普通人。
他手指颤了颤,他这一生从未主动向别人动过手,此时心潮澎湃,却想要出手了。
但最终,他抬起的手还是伸入怀中,自怀里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这是五两黄金,老先生收好了……”
老者手一抹,收起金子,悠然道:
“大人似乎并不信。”
韩尝宫神色平淡,转身看向远处在黄昏之下越发肃穆宏伟的王城:
“老先生,你算的很好,只是,无王又哪来的丰?古今未有无王之国度,天下万民,终归要有王法所统辖,若无王,谈何国……”
他一声轻叹,踱步向着王城走去。
走出许久,他才听到身后传来的苍老之音:
“古今未有,便不能有吗?”
韩尝宫身子一震,回首看去,黄昏之下的长街上,人流依旧走,那老者,算命卦摊,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好似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一时间,他竟感觉这长街都有些虚幻。
“精神异术……”
韩尝宫眸光深处泛起一丝涟漪,震惊。
天下之间,能无声无息间影响自己精神的人,能有几个?
纵使成就太阴无极的转轮王与拜月真人,也未必就能如此轻易的影响自己。
王权道人?
他心中泛起一丝深深的思量。
再不停步,走入阴影之中。
长街一角,三层酒楼之上,安奇生依窗而坐,看着远去的韩尝宫,也是微微摇头。
算命老者自然是他的手笔。
他自漠州而出未久,便已经感受到了气机变化,隐隐察觉到了丰都城即将发生的剧变。
或许是因为他的原因,让原本不该如此早发生的事情,提前发生了。
原本轨迹之中,韩尝宫需到数年之后才隐隐察觉到王城的异象,又用了数年才感知到国运变化之源头。
韩尝宫不愧是天下望气第一,他以王城之气锁定了国运不外泄,几乎便扼杀了天下诸多潜龙。
可惜他不知晓,国运动荡的源头是龙王铠这一件天人神兵,否则,真可能被他扭转国运。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完全知晓,但却知晓在气运动荡之下,龙王铠提前出世,在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晓。
只是这偌大的丰都城却在一夜间成为死地。
这大丰中枢,首善之地,作用五千万人口的丰都城,成为了鬼城。
丰都,变成了酆都。
如此惨事,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晓了,他自然不可能当做不知道。
轻轻敲击着桌面,安奇生看向王城的眸光幽深难明:
“龙王铠……”
他并不知道原本轨迹之中的丰都城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与这一天人神兵脱不了干系。
只是,若说这是天人神兵之反噬,那这龙王铠之力量,可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已经被国运炼化了两百年,还有一尊太阴无极境界的老太监亲自掌握,还能造成如此之大的破坏?
亦或者是……
“客官,您要的酒,这酒,可是来自枫州荣华府,据说是天下第一高手,王权道人曾经传授的酿酒秘法所成……”
小二端着托盘前来,一边摆放着酒菜,一边含笑说着。
要看渐落天幕之下,宛如一只太古凶兽般匍匐的王城,安奇生笑了笑:
“是吗?那可要好好品尝一二了……”
……
夜幕之中的王城更为警戒。
护城河前,尽是一队队骑乘高头大马的甲士巡逻,城墙之上,还有东西两厂的高手坐镇,扫视着夜幕之下。
韩尝宫踏步而来。
守备王城的小将认出了他,微微有些惊愕,随即拍马上前,朗声道:
“韩大人,王上已免去你随时入宫之权,夜幕将至,若无王上召唤,你也不得入城!”
韩尝宫止步,淡淡看了他一眼:
“韩某莫非会对王上不利?”
“不敢。”
那小将面色一变。
莫说韩尝宫是神脉大宗师,便是个不会武功之人,凭其是王上潜邸之臣,钦天监主的地位,他也是绝对得罪不起的。
只是却也不敢放他进去。
“那便滚开!”
韩尝宫长眉一挑,气息勃发。
霎时间,夜幕之中似有寒流狂飙,肆孽的气流一下将那小将连同其身后的人马横推出数丈之外。
继而,韩尝宫拂袖而走。
城墙之上,那几个东西两厂的高手也是面色一变,其中一人拔地而起,窜入夜幕之中前去王城之中通报,剩余十数人齐齐从城墙之上越下。
拦在了韩尝宫身前。
“韩大人,请稍等,我等已经前去通报王上……”
几个东西厂的高手硬着头皮上前,软声细语的说着。
他们虽然放在江湖中也算得上高手,但相比起神脉大宗师来说可就啥也不是了。
偏偏职责所在,也不敢擅离职守。
“滚开吧。”
韩尝宫脸色漠然,心中莫名的情绪在翻涌着。
“这……”
“韩大人……”
“您不要让我等难做……”
几个东西厂高手全都脸色难看,进退两难。
“韩大人,何以生出如此怒火?”
一声轻柔尖细的声音破空传来。
话音将落未落之时,一个身材消瘦面容俊美如女子一般的太监已经立在城头之上。
“玉天?”
韩尝宫面色冷淡:“莫说是你,曹天罡还活着也不是我的对手。”
“韩大人武功出神入化,玉天自然是佩服的。”
玉天微微一笑,道:
“狗奴才还不让开道路,让韩大人进宫。”
那几人如蒙大赦,皆是松了口气,慌忙退开。
韩尝宫也不理会,踏步进入王城。
王城之中灯火通明,诸多甲士巡逻各处,到处都似有人影闪烁。
夜幕降临,有些人也是不能睡的。
偌大王城之中,至少有不下三万太监,上万宫女要随时等候召唤伺候。
待到韩尝宫走到观景台前之时。
一眼便看到王城之中璀璨明亮如昼的灯光。
丰王负手立于摘星台桅杆之前,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看着驻足观景台前的韩尝宫:
“韩卿,夜色已深,不在府中休息,来见本王,可是有何要事?”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疏远。
自从一年多以前,他便再没有主动召唤过韩尝宫,更免去了他可以随时进出王城的权利。
时隔近乎两年,他也是首次看到韩尝宫。
“王上不也没有休息……”
韩尝宫面色有些复杂。
数十年前,他与丰王相识之时,两人都一文不名,一晃数十年,两人皆是天下顶尖,无论武功还是地位都不是曾经那般。
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再也不是曾经那样了。
“二十年来,寡人又何曾有过一刻休息?”
丰王轻叹一声,回身看向夜幕下的丰都城:
“韩卿,不瞒你说,寡人,从来是不信命的,即便是认识你这么多年……”
夜幕之下,红月垂流,为整个城市披上一层红妆,点点灯火闪烁如星空一般美丽。
“我也不信。”
韩尝宫静静立着,声音平静:
“即便是风水气运,也是因人而异,因势而易,所谓天命,只是人道之势,天地无情,如何会在意众生命运……”
“是啊……”
丰王轻叹一声,才缓缓道:“两百年前,太祖筚路蓝缕开创出这番家业,纵使天下群蛇并起,本王也可一一扫灭!”
看着神色平静的丰王,韩尝宫眸光垂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不见:
“你,果然知晓……”
丰王不答,转身看向韩尝宫,神色郑重:
“你可愿,陪本王再次清扫天下,创建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功伟业?”
韩尝宫也不答,也自看向夜幕之下的丰都城:
“王上可曾问过,这天下百姓,是不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