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中香烟袅袅,环绕蒸腾,不外散,越发朦胧。
安奇生凝视公羊焱,淡淡开口。
他来此界虽然只有十多天的时间,可对于安奇生而言,已是不短的时间了。
他的本我灵光早已超脱凡俗,寻常人接触讯息,需要一遍遍的阅读,铭记,可他只需一扫,已然悉数入心。
普通人需要千年万年也未必能够融会贯通的东西,他弹指间,已可悉数贯通,甚至在其上推陈出新。
且不会因为灵机的强弱变化而变化。
这,才是“境界不坠”。
更不要说,还有三心蓝灵童这只来自三心界的天命之子的帮助了。
纵然被那头梦魇九头蛇祖以大咒断绝了修行前路,可其潜力绝高,即便难以提升位阶。
也有诸般神异。
有其辅助,这十多天中,安奇生对比诸界修行体系,已然隐隐窥出自己在此界所能行的道路了。
只是,他向来是持如履薄冰之心,去行勇猛精进之事。
真正修持之前,还要再做个尝试。
面前这年近三百,已被灵机深深感染,却又命不久矣,即将凝练大丹的公羊焱,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啊?”
公羊焱心中发怔,他不知安奇生的心思,闻言却又不免有些希冀了。
若是曾经的鸿玄道人,他多半是不信的,可这次见面,自家门主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真的可以?
没有人能真正的看透生死,他虽然活了近三百年,可也不想死。
“这些时日以来,我都在思忖修行之法,感悟良多。”
安奇生平心静气,语气之中似有道蕴,让公羊焱心中杂念不由的消散,聚精会神起来。
这种感觉十分之奇妙,似乎眼前,脑海之中,只有自家门主的声音在回荡,再没有任何杂念可以分心。
“门主……”
公羊焱心神颤动,恍惚之间,只觉道蕴弥漫,有种难以言说的触动。
“道、佛、妖、鬼、儒,乃至于神,修行之法更有不同,彼此之间大相径庭。然而,却也有着共通之处……”
安奇生缓缓说着,目光却看向手指之间缭绕的香雾之龙。
他的眼中,细微闪现。
虚空不是寻常人眼中的虚空,而是繁杂无比,近乎无穷无尽的灵机线条。
这无穷无尽的灵机线条贯穿所有,通达无尽,贯通一切,却又纵横交织,组成了万物。
为一缕灵机侵染的人间道,灵机尚可剥离,可在这地仙道,却绝无可能了。
此界的灵机,是构架天地万物,最为根本的基础,无人能够避开,无物能够避免。
“是……”
公羊焱只觉心神都被话语所牵动,过往种种在眼前极速掠过,竟懂得了自家门主所说的是什么:
“是灵气……”
“不错。千般法诀,万般神通,天下修行法,无论神魔妖鬼,皆依灵机而成。神通,亦然。”
安奇生微微点头,不急不缓的诉说,也引动着公羊焱的思绪。
修至如今的境界,言语早已不止是言语了。
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着他的道蕴外显,直面聆听着,灵魂都会被话音所牵动。
铭记只是基本,更会引动他自己的思绪,基于他的认知,所得出适合他的最优解。
这已不是心心相印,而更类似于修行者所说的……
悟道!
公羊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中却不由的沉浸,回想起此生种种。
接触的法诀,神通,诸般孤本,乃至于一些传说之中对于法术神通的曲解。
隐隐间,有着豁然开朗之感。
“修行,从不只是修,也不止是行。我更喜欢将之称为知行,知,后而行,直至知行合一。
千般法术,万般神通。不懂其中奥妙,自然事倍功半。若是懂得之后再去践行,印证,方才能够达成更高。”
安奇生眸光泛着一抹涟漪,公羊焱看不到的是,三心蓝灵童不知何时也爬了出来。
蹲坐在安奇生的肩膀之上,静静的聆听着。
“……天地万灵,体内自有灵机蕴藏,草木如此,人也如此。又因灵机之多寡,人的天赋有了高下,草木,也有了凡种灵种,品阶之说。
是以,天赋二字,实则极妙,极妙。”
“当然,其中还牵扯到与何种灵机契合,以及灵魂的构成……”
说着,安奇生看了一眼似懂非懂的公羊焱:“而若将天赋分化成诸般等阶,你可算天才。
入道,非你之极限。”
“啊?门主,你,你看错了。我,我哪里是什么天才?”
公羊焱身子一震,猛然醒悟过来,闻言,顿时苦笑着连连摇头:“我若是天才,这世上怕不是天才遍地走了。”
他心中有些受宠若惊。
惊却是多过喜。
他加入混一门很早,可修行却远远无法与同期入门的老门主相比。
即便有着后者多年的照顾,也只在资源的堆积之下勉强修成了入道,凝丹都没有可能。
这若是天才的话,那大周那些生而入道的天骄又算什么?
“能踏足修行道,本身已算是不凡了。不过……”
安奇生屈指一弹,绕指而动的香雾之龙就被其一下弹碎,化作最后一缕香气没入身躯之中:
“天才固然是天才,你却非是修道的天才。换而言之,你不适合修道。”
“啊?”
公羊焱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家门主话中的涵义。四尺高低的老朽身躯都不由一颤。
他忍不住喉头滚动,声音有些干涩:“门主莫要说笑,我,我兢兢业业修持近三百年,怎么,怎么就不适合修道了?
若不合适,我怎能拜入混一门?”
修行门派收徒,有着极为严苛的门规,能拜入其中的,非大富大贵,便是与门中有莫大缘法,至不济,也要是天赋高人一等的。
他自己固然是因老门主方才能入门,可若根本不适合修道,那也是绝然不可能拜入门下的。
“不适合,自然就是不适合。”
安奇生微微摇头:“你就不曾奇怪过,当年身高七尺的昂藏身躯,为何会在入道之后日渐萎缩,变成如今不足四尺?”
此界万物为灵机所构架,因灵机而有高下之分,仙凡之别。
然而灵机渊博,海乃百川,其中有道、佛、神、魔、鬼,也有儒家浩然长河。
诸如此类,繁杂无比。
故而,万物所契合之灵机,也千变万化,各有不同。
相性不合,纵然是天才,也要泯然众人,非是努力就可以扭转。
强行为之,如用水烧柴,以火解渴,不但无用,反而有害。
就好似这公羊焱。
他曾经也是昂藏七尺,如今,却变成了这般三寸丁,当然不是因为年老体衰筋骨松弛。
心念转动间,安奇生话锋一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或许,你根本就不曾走火入魔呢?”
“这,这不可能?!”
公羊焱猛然站起身,不足四尺的老朽身躯都在颤抖。
他如何没有想过?
两百年来,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的变化,也曾寻访过不少高人。
可也都说他是因为那一场走火入魔。
“不会,不会。”
公羊焱仰头看着盘坐马车之中的安奇生,惊疑不定:“我从未听说过与我一般的修士……”
他疑惑着,心中,却信了。
自踏入修行开始,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比其他一同入门的师兄弟相差甚多。
分明,在入门考核之时,他们的天资都是差不多的。
“你这一生,又见过几个修士?”
安奇生却是哑然。
十多天里,他自是入梦过公羊焱。
这小老头活了近三百年,可足迹局限于安宁府,少有外出,所见过的修士自然不会多到哪里去。
即便天下有着与他一般状况的,他又如何能够知晓?
“呃……”
公羊焱哑口无言,心中却腹诽一句,你又见过几个?
“你信或不信,日后自有印证。如今,你也只能信我。”
安奇生手指轻敲袖口,一缕流光已自“微尘镜”中飘忽而出,化作一道点燃的“灵龙香”。
环绕着三寸丁小老头不住的吞云吐雾:
“你虽未凝丹,但想来对于自己的寿数也有着几分预料吧?你认为自己,还有几年阳寿?”
公羊焱神色顿时黯淡留下来。
一日无法修成神通,凝化金丹,即便他已入道,哪怕更进一步凝丹,寿限也绝无法超过凡人三百寿这个大限。
他虽无法如金丹大修士一般准确的算到自己的大限之日,可他,已经活了近三百年了。
即便无病无灾,只怕也难活过三百年了。
“唉。”
心中念头闪过,这小老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方才看向安奇生,目光复杂:“门主说了这么多,是有什么要我去做吧?”
他不傻,或者说,安奇生本就没有打算隐瞒他。
自然,他也猜到安奇生说这番话必然是另有目的。
“不错。”
安奇生坦言相告:“我心中有着一道疑难,却需焱老助我一臂之力。此事成,或有造化,不成,则有莫大后患。”
安奇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虽然他清楚公羊焱根本不会拒绝。
“门主既有所求,老奴岂能不从?”
公羊焱没有犹豫,点点头应了下来:“只是,老奴希望,门主能为我混一门报此大仇。”
安奇生双手叠加,至于丹田之前,迎着公羊焱的目光,点点头:
“本是应有之意。”
闻言,公羊焱却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如此,即便是提前几年去死,也没什么了。”
“……死不了。你若死了,我便是打入酆都鬼国,也要将你拉出来。”
安奇生也有些无语,这小老头却是根本不信他。
“嘿嘿。”
公羊焱摸着鼻子尴尬一笑,旋即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门主,你说我不适合修道,那我适合修什么?”
他对安奇生说的将信将疑,却还是好奇,亦或者说有着希冀。
莫非自己真是天才,只是修不得法,混一门耽误了自己?
呼~
安奇生笑而不语,顺着被风掀起的车帘向外看去。
酷烈风雪撕裂浓雾,鹅毛大雪之中,隐见远处一方绵延无尽的山脉线: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