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一家来客,着实出乎了贾蔷意料之外。
或者说,他压根儿不认识来客何人。
倒是贾政,先是一怔后,心中满满不解,人倒先迎了上去:“赵大人!哎呀呀,稀客,稀客啊!”
来人皆是一身华服,并着官服,贾蔷一时也想不起他们到底是哪个赵大人。
直到为首一官威仪态极重的男子与贾政拱手还礼后,苦笑道:“存周啊,今日我们赵家,却是厚着面皮登门当了回恶客,连请柬都没有,实在是失礼啊!”
贾政闻言,愈发自责道:“哎哟!都是下官的失误,实在是疏忽了,疏忽了!”
为首之人连忙摆手道:“存周,今日还是莫要以官爵论尊卑了,不然老夫还要给宁侯行大礼参拜哟!”
贾政忙笑道:“大人……”
“诶?”
赵家人笑道:“以存周你的门第出身和才学,称我一声表字,绝对当得起。”
贾政迟疑了下,还是从善如流,拱手笑道:“那就轻狂一日,称一声至大兄罢!”
说罢,转头对贾蔷道:“蔷儿,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赵大人。”
来者拱手自报家门:“宁侯,本官赵东山。”又指了指他身旁一年岁稍轻者,道:“此人想来宁侯不会没听说过,这是吾弟东林,博安之父。”又指了指后面的年轻人,道:“这是吾子,赵博弘,如今在翰林院当个庶吉士。”
贾蔷明白过来,拱手笑道:“原来是博安亲长咸至,不胜荣幸。”
赵东山笑着颔首后,对满脸不解的贾政道:“哎呀!存周啊,愚兄也是没半点法子。吾弟东林有一独子,甚么都不好,就好织染一道,痴迷之极!宁侯先前尚未承爵时,就拿出过一张十分高明的方子,我那痴侄儿见之后便入了迷。打听到这张方子,居然为宁侯所作,便不顾一切的要去拜师学艺!
当时宁侯已经去了江南扬州啊,他便一个人跑去了扬州,死活要拜宁侯为师。还算不错,许是那股子痴劲打动了宁侯,果真将他收入了门下,听博安书信回来说,竟是倾囊相授。存周你说说,这样的缘分,我们做家大人的还能说甚么?好在博安这孩子也算有孝心,必是要在宁侯那边待满五年,才肯回来。要在那边多学些名堂,也为宁侯这个师父多出一份力。
我们当然是放心,所以从来没派人去叫他回来,也没敢来打搅宁侯。不过既然有了这份缘分,你我两家往后还要多亲近亲近才是。我一直忙于公事,也是最近才知道了此事。吾弟东林早就想来拜访宁侯了,只是他身份还不够,便再三央磨我出面。
我这个做兄长的,还能如何?只好带着他和犬子,登门来做这个恶客了!”
贾政闻言恍然大悟,颇有些惊喜道:“不意两家竟还有这等渊源,是该好好亲近亲近,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说着,还给贾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万万不可怠慢。
太平盛世,武勋地位虽高,但实际权力却远不如这些正经科班出身打熬了几十年的官场巨擘。
都察院左都御史,已是当朝手握大权的衣紫大员,便是去一家皇子府和王府,也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座上宾。
贾蔷自然明白,虽然心里对赵东山所言只信了不到三成,但也只是猜测,醉翁之意在林如海身上,却没往别处多想,便招呼赵家人请入宁安堂。
不过还未引他们进去,就听到一阵马蹄声自宁荣街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却见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恒生王家少东家王守中,冷面郎君柳湘莲、琪官蒋玉涵四人联袂而来。
见一群小年轻,赵家人就没兴趣了,倒是赵东林与赵东山提醒了句,哪位是恒生王家的少东主……
贾蔷与贾政道:“劳二老爷引贵客先入内落座,此四人皆为我旧日好友,前去迎一迎。”
贾政闻言有些意外,心里有些焦急不满,这边放着一个都察院左都御史你不亲自招待,去理会那些小年轻?
这些人让贾芸他们料理不就完了?
贾蔷看出些名堂来,笑道:“那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那是礼部尚书之孙王守中,亦是王家恒生号的少东主。”
贾政恍然,一旁赵东山也明白过来,笑道:“存周啊,年轻人让他们去招待年轻人罢,宁侯虽少年得贵位,到底也还是少年嘛。”又对其子赵博弘道:“博弘,你留下来,一来帮着迎迎客,代博安出份力。二来你也是年轻人,理当多亲近亲近。”
赵博弘躬身应下后,待贾政引着赵东山、赵东林入内后,就跟在贾蔷身后,一道去迎客。
却不知贾蔷心里愈发提起对赵家的警觉,揣摩赵家到底在搞甚么名堂?
作为景初旧臣中坚大佬之一,赵家这是想转向么?
不过眼下不是深思的时候,贾蔷上前一步拦住作势要见礼的冯紫英等人,笑骂道:“你们少来这套,装模作样!孟坚、二郎、玉涵,你们且让开,我看看朝宗是不是真的有心拜我!”
王守中、柳湘莲、蒋玉涵三人纷纷大笑让开,冯紫英则气骂道:“不算了不算了,刚才要跪不让跪,这会儿再让跪,不跪不跪不跪!”
众人又一阵大笑,蒋玉涵上前,看着贾蔷柔声道:“宁侯可还认我这个旧友?”
贾蔷“欸”了声,摆手道:“这叫甚么话?当日我以瓦缻煮粥时,玉涵不以我卑贱,还慷慨出银相济,今日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快莫宁侯长宁侯短了,大家还是以旧日名堂相称为是。”
柳湘莲哈哈笑道:“我虽是后来者,但见蔷哥儿如此有义侠之气,也愿厚颜攀附结交!”
贾蔷笑道:“早先便已为友,二郎说这生分话,却不似你的为人了。”
王守中这边却和赵博弘见了面,他奇道:“你们赵家居然也来了?”
赵博弘笑呵呵道:“孟坚这话何其玄也,你王家来得,我赵家便来不得么?”
贾蔷见王守中看来,便同他道:“东盛大东家之子赵博安你可知道?”
王守中点头道:“织染奇才,有所耳闻。”
贾蔷道:“他现在在扬州,帮我操持我名下的德林布号。具体的,晚上得闲了再聊。”
王守中按下心中惊疑,点头道:“好,今晚原不准走了!”
众人又大笑起来,贾蔷正亲自引他们入内,不想后面贾菌急急跑来,道:“大兄,前面芸二哥传话说,东平、南安、北静、西宁四大王府车马骡轿快到了,还有镇国公、理国公几家的人,也快到了!”
冯紫英忙道:“蔷哥儿,你自去忙你的,招待我们做甚么?”
王守中、柳湘莲、蒋玉涵三人也忙劝道:“自己人不需外道,招待好外客要紧。”
贾蔷也不客气了,忙让贾菌引他们入内。
他自己深吸了口气,前去迎接贵客……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铁青的看完河南、湖北、湖南、山东、甘肃五省督抚上呈的奏折后,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一般。
憋闷,愤怒,和不服!
凭甚么?
凭甚么他登基以来,就没有一岁风调雨顺的年景!
去年大涝之地,今年居然开始大旱!
去年已经大旱之地,今年还是没有好转!
甘肃旱也就算了,本来产出就少,人口也不多,朝廷赈济起来也容易。
可河南、两湖、山东四省,一省大旱起来都要人命,人口繁多不说,本身都是产粮大省,一旦绝收,整个大燕都要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前几日抄了吴家,才得巨银之喜,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原还想着内库终于充足了,可以喘口气,说不定还能修个园子,带着后妃们去避避暑。
现在,还修他娘个腿啊!!
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在一旁看着隆安帝发黑的脸,心惊胆战,到最后终还是鼓起勇气,赔笑道:“万岁爷也莫要太着恼了,眼下不过二月十二,出了冬也没几天儿。虽说江南一直没见雨,可奴婢愿折寿二十年担保,必只是春雨有所推迟,断不是来不了。兴许这会儿子,两湖已经开始飘雨也说不定。”
隆安帝虽然不耐烦,但还是有感这奴才的孝心,没有呵斥,而是问道:“钦天监呢?让他们算了三天了,今日是最后之期,再没结果,莫怪朕……”
话音未落,有黄门儿猫一样的无声无息而入,跪地道:“万岁,钦天监监正南文德殿外请见!”
“宣!”
隆安帝精神一振,忙道。
黄门下去后,尖声道:“宣,钦天监监正觐见!”
一着五品官服的白须白眉老人,随黄门入殿。
跪拜后,隆安帝看着此人,沉声问道:“钦天监司观天象,可看出来到底何故,竟使五省滴雨不落?”
南文德跪地道:“皇上,微臣领着钦天监司历、司晨、保章正、灵台郎等官,三日内星夜不眠,推算星象运转,终得结果……”
“怎么说?”
隆安帝眼神不善的看着南文德,问道。
如此大规模的天象异常,除了天子德行不修外,隆安帝纵观青史,也寻不出别的理由。
若果真还有何人能影响这般天象,他第一件事要做的,必是诛其满门!
可要是落得一个德行不修的恶名,隆安帝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亲手砸烂南文德这位钦天监监正的狗头!
南文德后背已经快被汗水浸透,却始终面色不改道:“皇上,臣敢以全家身家性命担保,周天紫薇帝星明亮,光耀宇宙,不管换哪个观星使来看,都绝不是天子失德引起的上天之怒!”
看他说的斩钉截铁,隆安帝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却未放松,皱眉道:“若不是天子失德,其他人又有何德何能,使得天象如此变化?”
南文德面色微微变了变,最终还是一咬牙,道:“皇上,虽紫薇帝星明照寰宇,但周围有小星晦暗,此主天家有失德之人,更心存侵犯紫薇之心,有危社稷之过。还望陛下,不得不查!”
此言一出,隆安帝面色陡然一变,眼神再度凌厉如若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