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一言决断了此事,吕夷简三人便不再多言。
赵祯继续道:“读书人们为此闹事,也不得不防。御林卫有守卫皇城的职责,不得擅动,捧日、天武两军,也不好出手。
巡检司的人马被裁撤了大半以后,如今剩下的兵力只够守卫汴京城的百姓。
没办法阻止读书人闹事。
朕准备再立一营,专门处理此事。”
吕夷简三人一愣,吕夷简狐疑的道:“巡检司的人马虽然被裁撤了大半,可各捕所仍旧有足够的兵力驻守。纵然他们不够,刑部、开封府的衙役也可以调遣。
没必要独立一营,徒增耗费。”
赵祯摇头道:“衙役们缉拿捕盗尚可,对付暴徒难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曾正色道:“读书人纵然闹事,也不会化身为暴徒。”
吕夷简和张知白赞同的点了点头。
赵祯冷哼了一声道:“难道三位爱卿忘了年初的时候,贡院门口发生的一幕?”
吕夷简三人闻言,脸色有点难看。
年初春闱科考的时候,读书人们不顾法纪,在贡院门口闹事,确实有些过了。
赵祯借此说事,他们无从辩驳。
赵祯见吕夷简三人不言语,就继续道:“朕也不愿意看到读书人化为暴徒,朕还指望着他们帮朕的江山社稷出力。
但他们涉世未深,又仗着读书人的身份庇佑,总是在一些存心不良的恶人的蛊惑下,化身暴徒,挑衅朝廷的法纪。
朕对此,难以容忍。”
吕夷简三人张了张嘴,有心替读书人辩解几句。
但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开口。
读书人仗着身份闹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朝廷对他们总是十分宽厚,很少因此责怪他们。
久而久之,一些存心不良的人将其当成了一种政治斗争的手段。
并且屡试不爽。
一部分有心机的文官,最喜欢借着自己的名望鼓动着读书人闹事,达到某种政治目的。
吕夷简此前也用过类似的手段。
只是,类似的手段用一两次就可以了,用多了对朝廷的危害极大。
如今,类似的手段有滥用的嫌疑,所以必须加以制约。
赵祯明显意识到了此举的害处,所以要制约此事。
制约此事,对朝廷有益无害,吕夷简三人没理由阻止。
赵祯见吕夷简三人沉默不语,就当吕夷简三人默许了此事。
当即,他盯着寇季,对吕夷简三人道:“新立的一营,全员配备火器,便命名为火器营。此事交给枢密院负责,新立的一营,也归枢密院掌管。”
寇季听完了赵祯一席话,便明白了赵祯的心意。
赵祯之所以提出建立火器营,其实跟读书人们没有半点关系。
纯粹是邙山讲武堂的学子们要毕业了,赵祯提前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邙山讲武堂,并没有公之于众。
朝廷此前虽然提到过邙山讲武堂,但邙山讲武堂具体在什么地方,具体是做什么的,朝堂上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所以,调动邙山讲武堂的学子冒然进入到军中,必然会引起一部分的反对。
如今,赵祯先立一营,先将邙山讲武堂的学子们纳入到军籍中,然后再根据各处的需要,派遣出去,谁也没办法反对。
赵祯将此事交给了枢密院负责,那么新立的一营,就由枢密院掌管。
枢密院办事,只要寇季和赵祯二人点头就行,还不需要过问其他人的意思。
“不行!”
寇季知道其中的关节,刚准备开口应允,就听吕夷简郑重的开口否决了此事。
吕夷简沉声道:“新立的一营,是为了协助朝廷整顿汴京城的治安,平日里肯定会驻扎在汴京城内。枢密院不应该掌控汴京城内的兵马。”
王曾和张知白闻言,齐齐点头。
吕夷简说这话,并不存在任何私心。
他纯粹是为了官家的安危着想。
枢密院如今已经掌控了天下所有禁军的兵权,能够调动天下所有禁军。
如今各部禁军坐镇在大宋四野,只有捧日、天武两军坐镇在汴京城外,一直被勒令驻扎在军营里,无令不得出营,汴京城内也没有枢密院可以调动的兵马。
此举大大的约束了枢密院掌权者兵变的可能性。
可一旦汴京城内有了枢密院的兵马,那汴京城很有可能会被枢密院掌管者,里应外合的轻易攻破。
此事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不得不防。
虽说如今禁军兵权尽归了枢密院,可监察禁军作乱的力度,并没有因为此举减弱,反而变得更严谨。
有人想要作乱,必须收买军中上下所有的人,才能完成。
不然,禁军兵马连营地都出不了。
如今禁军的制度,是一个具有两面性的制度,一面对内,一面对外。
对内,约束的极严。
对外,几乎没有约束。
之所以推行出这种制度,也是为了在保持禁军战斗力的情况下,防止禁军作乱。
在这种制度的约束下,禁军几乎不会轻易的出现在大宋百姓们面前。
如果他们出现在了大宋百姓们面前,那就说明大宋内部有重大叛乱发生,地方兵马解决不了,必须由他们出面。
只有大宋之外的人,才能常年的看到他们的身影。
也正是因为如此,禁军作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即便如此,吕夷简三人还是想防一手。
赵祯听完了吕夷简的话,皱起了眉头。
邙山讲武堂出来的学子,最终可是要进入到禁军当中的。
禁军和地方军如今是两种军籍。
若是邙山讲武堂的学子们出来以后,军籍没有划拨到枢密院,反而划拨到了兵部,那往后调遣,会有一定麻烦。
毕竟,枢密院的兵事,朝堂上的文臣们不能插手。
但是兵部的兵事,朝堂上的文臣们却可以插手。
新立火器营的将士们要是被频繁调动的话,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虽说引起别人注意,也不会影响寇季和赵祯二人定下的计划。
可总归会出现一些麻烦。
打官腔、拿架子、或者故意刁难人,是官场上的常态。
若是有官员在改换军籍,以及改换军饷的时候故意推诿,或者是单纯的磨洋工,会耽误寇季和赵祯计划的推行时间。
赵祯和寇季两个人,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火器营将士们的调度问题吧?
他们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闲时间。
赵祯思量了许久以后,道:“新立的火器营,成军以后,驻扎在城外,需要的时候朕再调遣。”
说到此处,赵祯盯着吕夷简和王曾三人道:“那些读书人总不可能天天闹事吧?”
吕夷简三人闻言,没有再多言。
赵祯定下了火器营的事情,对吕夷简三人道:“三位爱卿,推行教化的事情,三位爱卿也该开始准备了。等交趾那边缴获的钱财运送回京以后,朕就要正式的在我大宋境内推行蒙学。
我大宋个路、府、州、县、乡衙门,务必建立蒙学,将适龄的蒙童纳入到蒙学当中。
一些道路难行的村镇,可以分派先生入驻进去。”
吕夷简迟疑了一下,道:“此事非一朝一夕……”
吕夷简的话还没说完,赵祯就打断了他的话,“朕不计钱财的创立蒙学,他们只需要出一些力,又不需要做其他的,就能借此捞足了政绩。
若是对捞政绩的事情都不积极、都要说三道四,那他们就该去死了。”
吕夷简哭笑不得的道:“臣并非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蒙学先生的聘请、以及他们的俸禄发放,还需要好好的商量一番,避免有人从中贪腐。”
赵祯略微一愣,皱起了眉头。
思量了许久以后,看向了寇季。
寇季淡淡地笑道:“官家可派人调查一下,民间私塾先生一年能赚多少束脩,折中取一个数值,以邸报的形式,明发天下。
臣记得,民间私塾先生一年的束脩可不低,相信有很多读书人会前往衙门,应召私塾先生。
各地衙门,只需要将私塾先生的名单统计出来,报给朝廷。
朝廷在他们开始教学的时候,将他们的俸禄存入到一字交子铺,他们只需要去就近的一字交子铺取钱即可。
钱是朝廷直接通过一字交子铺发放给他们的,中间不经过其他人手,贪腐的可能性极低。”
赵祯闻言,笑着道:“借一字交子铺给他们发放俸禄,中间确实可以避免许多贪腐,就这么办。”
吕夷简三人听完了寇季的话,略微皱了皱眉头。
他们倒不是对寇季的提议不满,纯粹是觉得寇季的提议加大了朝廷的工作量。
毕竟,此事交给地方衙门,由地方衙门去负责,朝廷只管给钱,会轻松很多。
若是有朝廷直接统管,会很麻烦。
但三个人考虑了一下,并没有开口反对此事。
朝廷不惜钱财,在各地广开蒙学,将各地适龄的蒙童纳入到蒙学,这在其他朝代,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朝廷现在推行此举,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为此忙碌一些,也能说得过去。
朝廷掌控此事,也有好处。
那就是能更好的督促地方蒙学的发展。
地方蒙学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朝廷立马就能知道消息,立马能做出应变。
赵祯见吕夷简三人没有再提出疑问,就吩咐道:“此事就交给三位爱卿和礼部了。各地官员必须督促蒙学建立和蒙童入学。
朕会将此事纳入到吏部考评当中。”
吕夷简三人起身,齐声应允了一声。
赵祯将此事纳入到了吏部考评当中,那就跟各地官员升官直接挂钩。
各地官员自然不敢怠慢此事。
寇季在陪着赵祯和吕夷简三人商讨完了此事以后,也没有在宫里多待。
赵祯辍朝了许久,积压了许多政务,如今正忙着处理,也没有留寇季在宫里私聊一番。
寇季出了宫以后,就赶到了瑞圣园,将此事告知给了贾昌朝等人。
贾昌朝等人知道了此事以后,欢欣鼓舞的凑在一起研究起了简字。
一些大儒们,觉得研究简字是一个大工程,需要许多志同道合的人加入,所以就写信呼朋唤友。
对此,寇季没有阻止。
大儒们学问够高、身份地位也高,流落在民间隐居,纯属浪费。
以前朝廷不知道物尽其用,导致了大儒们流落在民间,泯灭于民间。
如今能将他们聚拢在一起,一起搞学术研究,为大宋做贡献,绝对是一桩好事。
更重要的是,大儒们在士林里的地位都高、声望也高。
他们研究出的东西,以他们的名义推广出去,遭受到的阻力小。
一帮子徒子徒孙,敢质疑先生们研究出的东西?
讨打还是讨骂?
打你你敢还手?
骂你你敢还嘴?
有一帮子大儒们在背后为编书的事情撑腰,寇季可以放心的将此事交给贾昌朝。
寇季将此事交给了贾昌朝以后,就没有再过多关注。
往后的日子里。
寇季忙着筹备火器营的事情,吕夷简等人忙着推广蒙学的事情。
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一直到了年关的时候。
火器营和蒙学的事情才彻底准备妥善。
寇季筹备好了火器营的一切以后,邙山讲武堂第一批结业的学子,就出现在了汴京城,成为了火器营的军卒。
火器营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随后他们会被调遣到其他禁军当中,所以寇季在他们入营以后,就将他们扔给了种世衡,没有再过多关注。
蒙学一切的细则已经准备妥善,朝廷已经给各路、各府衙门通过了气。
只需要等安南军在交趾缴获的钱财运送到汴京城以后,朝廷就能推行此事。
时间一晃,到了腊月初八。
一支数量庞大的兵马,押送着一车车的钱财,进入到了汴京城。
他们入了汴京城以后,一字交子铺的人就将钱财全部拉走。
之所以将钱财交给一字交子铺,而不是户部,是因为这一笔钱财,是专款。
随后招募先生、营造校舍等等,都需要钱财。
朝廷已经决定了明年开春以后,就明发邸报,正是的推行此事。
钱财需要尽快通过一字交子铺,运送到各个地方。
只要朝廷的邸报一出,各地就能借着这些钱财营造校舍、招募先生。
一刻也不耽误。
寇季并没有关注钱财交割的问题,在邕州的兵马将钱财送进汴京城的时候,寇季正在府上听心腹探子回报交趾的事情。
“少爷……”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寇季书房内,躬身向寇季施礼。
寇季坐在座椅上,盯着中年男人道:“交趾的情形如何?”
中年男人沉声道:“乱,很乱。”
寇季沉吟道:“怎么个乱法?”
中年男人禀报道:“安南军进入到了交趾以后,无人约束,一个个仗着手里的兵甲犀利,在交趾境内大肆杀伐。
交趾人一开始只当他们是我大宋寻常的兵马,所以就用一贯对待我大宋兵马的手段对付他们。”
交趾人,对大宋兵马也熟悉。
赵光义在位的时候,第一次北伐失利,深感颜面有损,所以就派遣了当时的邕州团练使,率领着兵马进攻交趾,打算在交趾身上找一些存在感,借此挽回第一次北伐失利的颜面。
但由于指挥上的缺失,以及大宋腹地兵马对交趾气候的不适应,导致惨败而归。
交趾人在应对大宋腹地兵马的时候,借着地形和气候之利,没少令大宋损兵折将。
安南军打着大宋兵马的名义进入到交趾,交趾人自然会故技重施,借着气候和地形的优势,对付安南军。
只是,安南军并非是大宋腹地兵马,而是邕州等地本土兵马,从小就适应交趾的气候和地形,也熟悉在山脉纵横的地形中作战。
所以,交趾人算是弄巧成拙了。
他们将一群熟悉地形、熟悉气候、并且兵甲精良的人,拖入到他们认为有利的战场中,注定会遭遇毒打。
寇季大致推测出了结果,但并没有开口,他盯着中年男人,示意中年男人继续说。
中年男人沉声道:“交趾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想借着地形和瘴气对付安南军,却被安南军反过来借助地形和瘴气,以及兵甲,打了个溃不成军。
安南军在交趾人溃逃的时候乘胜追击。
一连夺下了交趾两座城池。”
寇季撇撇嘴,感慨道:“恶人还需恶人磨……”
中年男人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没有开口。
显然,中年男人觉得寇季的话并不准确。
寇季没有在意中年男人的反应,他盯着中年人,示意他继续说。
中年男人继续道:“安南军一连夺下了交趾两座城池,交趾李朝的国主盛怒,派遣了交趾的精兵,兵出升龙府,赶到了阵前,跟安南军交战。
安南军兵没有畏战,但交趾兵马人数众多。
安南军因此吃了两场败仗。”
寇季缓缓点头,中年男人所言的事情,在寇季意料之中。
安南军皆是由邕州当地的百姓组成,邕州当地民风彪悍,所以当地百姓组成的安南军,战斗力自然不会弱,也不会畏惧死亡。
但他们自由惯了,不喜欢被大宋军纪约束,打仗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章法、阵型可言。
对上了人数众多的交趾精兵,纵然拼死力,也会吃败仗。
散兵游勇,纵然装备精良,也很难跟军纪严明的精兵为敌。
“就在安南军准备向邕州坐镇的禁军求助的时候,前去交趾观战的那群人出手了。”
中年男人提到大食人的时候,呼吸凝重了几分。
寇季略微眯起了眼,道:“他们要求带兵马过去,显然是没准备安安稳稳的观战,必要的时候肯定会出手,此事在我预料之中。”
中年男人沉声道:“他们是真的厉害!属下从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兵马。他们只出动了一千精骑,披甲持刃,出击迎敌。
面对交趾三万人马,正面冲杀,也丝毫不惧。
他们冲进了交趾兵马的军阵,犹如刀子切进了豆腐里。不断的分割、绞杀,最后斩了足足六千多交趾人,逼降了一万八千多交趾兵马。
从他们手底下逃出去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
在此期间,安南军没有出手帮忙。”
寇季瞥了中年男人一眼,道:“你此前一直在雷州,并没有见识过我大宋的虎字军和西夏的铁鹞子,如果你见识到了,就不会认为他们是最厉害的兵马。”
中年男人一愣。
寇季没有过多解释,他开口问道:“那些人应该身披的是重甲,对不对?”
中年男人郑重的点头。
寇季没有再多问,对中年男人示意道:“继续说……”
中年男人点点头,道:“他们在帮安南军打败了交趾兵马以后,又配合这安南军拿下了一城。”
“情理之中!”
“安南军自认为自己的勇武不输给别人,不想借着他们的力量逞凶,所以又从邕州等地的山林里召集了一大批的族人,加入到了安南军中。”
“此事我早就猜到了……”
“原本形势一片大好,只是那些大食人,在进入到了交趾以后,开始传教。跟当地的巫师和佛门的人起了冲突。
如今,交趾佛门的人,鼓动着交趾李朝的兵马,不断往安南军所在的三个城池汇聚。
安南军在巫师们的鼓动下,对大食人有所敌视。
安南军将军如今一方面要抵御着交趾李朝的兵马,一方面还要防着手下的人跟大食人起冲突。”
寇季听到了此处,叹了一口气,道:“确实挺乱的……”
寇季早就猜到了大食人到了交趾以后,不会老实,必然会找个机会传教。
只是他没想到大食人如此心急,在刚刚站稳脚以后,就开始传教。
不仅跟当地的佛门起了冲突,还跟那些小部族的巫师起了冲突。
佛门在交趾,传承了许久,影响深远,早就深入了当地百姓心中,当地百姓纵然自己不吃不喝,也会虔诚的供奉佛祖。
巫教就更厉害,它在各小部族中传承了数百上千年,早已深入到了各小部族人的血脉里。
各小部族,也一直将巫师奉为掌权者。
巫师们稍微鼓动一下,各小部族的人,可以为了巫师们抛家舍命。
一下子跟他们双方起了冲突。
大食人还真是找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