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合之后,前金时代的规矩,基本就没人在讲,一些在前金时代大逆不道的行为,现在就习以为常。比如堂堂的贝勒承涛,骑着自行车招摇过市,乃至组建一个言乐社,粉墨登场。这在前金时代,怎么也会遭来言官物议的行为,现在只能算是给四九城老少爷们解闷的新闻,却没人能干涉。
涛贝勒的功底很好,是京城里有名的好武生,他的言乐社里吸收了一批宗室中的名票,京城的老少爷们,称这里为龙票社。就为了看看那帮昔日的天潢贵胄,也愿意来捧场看戏,是以一挂出言乐社的招牌,很是能吸引一批人。
东安剧场内,锣鼓敲的山响,台下已经坐满了人。后台的承涛,对着镜子整顿着身上的行头,对于身边的访客,则是有些爱搭不理。那名访客倒也不急,微笑着夸奖道:“涛贝勒英武依旧,实在令人羡慕。只是在我看来,这么小的舞台,可配不上涛贝勒的才干。”
承涛并没看他,对着镜子仔细看着,生怕哪里打扮的不够完美。“你们扶桑人,懂戏的不多,你这话一说就是外行。戏台还要多大,跟前门似的,那不得把角累死?就这么点地方,我看正好,我唱的痛快,底下看的清楚。你们那能剧我也看过,说句实话,正经不是个玩意。要没人拦着,我早打死他们了。就那也叫演戏?告诉你,小小戏台代表一方天地,四个打旗,就是千军万马。这是祖宗的规矩,不懂学着点。”
“受教。只是公使阁下保证,七爷点个头,就送您一个大的舞台发挥,保证,比眼下这个舞台更能让您出彩。”
“日置益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他什么时候想来听戏,我送他一张门票,至于说换地,不用了。我跟人家老板有合同,说了,就在这个台上唱,不能改。咱是谁啊?咱是爷!爷说话就得算数,说在这演,就得在这演,要不然就不讲究了。你就甭费劲了,别人我管不着,我们言乐社的人,就跟这唱了。你要是实在缺演员,我给你出一主意,你找小恭王,要不找善一,他们那两下子也不错。”
来人微微一笑“七爷,就算您自己已经心灰意懒,可是您身为完颜氏的子孙,就不为祖先想想,也不为紫禁城的皇帝想想?”
承涛也一笑“我为他们想,谁为我想?我现在这日子过的挺好,宗室基金那给我钱花,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想唱戏就唱戏没人拦着。放着好日子不过,那是我有病。知道角最在意什么么?就是台下看戏的喊声好。最怕的,就是底下起倒好。头些年我挨的倒好不少了,已经听怕了,后半辈,就想安心听几声好就完了。您啊,赶紧的找别人,就别跟我这蘑菇了。我这段八大锤,眼看就要上,您好好看看,我这陆文龙怎么样。”
来人心知,自己的工作,注定将以失败而告终。寻找一个新的合作伙伴,比想象中似乎更为困难。要在山东能够撑起场面,第一要有声望,第二要足够听话,第三还要能对袁正府起到制衡作用。
预想中,完颜家是个极好的选择,可是青岛事件发生后,对于侨居于山东的宗室,扶桑也不敢用。天知道他们中谁又会突然变节,倒向赵冠侯一方。津门的小恭王和肃王,在上次秦皇岛劫械事件里,损失了过半家产。虽然打山东是个机会,却不敢再出来。再者,他们也要考虑京城里,小皇帝的安全,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北府肯出来扛大旗,足以号召大批遗老遗少,乃至外柔然的亲王马队,也可以被号召起来。可是,北府的反应,却出乎扶桑人的意料。
虽然北府弟兄没有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反对什么,但是承涛这种态度,也足以说明他们的立场所在。而且从福子手里,最近很卖出了一批古董。
北府虽然没了过去的权柄,可是收入依旧有保障,犯不上典当古董。这些古董的结局,多半是变成鲁军的军需军饷。这种时候,帮助鲁军,自然就是与扶桑敌对。
不知好歹!
等到山东的局势有了结果,他会让这些旗人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又拒绝了什么,以及将付出何等的代价。
铁狮子胡同,段宅。徐又铮手里摆弄着一枚棋子,看着对面的段芝泉。段芝泉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下象棋,可是与他下棋,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苦差。
段芝泉只是爱好,而并非此道高手,棋力极差,棋品更劣。输给他,他认为你在敷衍,赢了他,他又要发脾气。是以,幕僚都把陪他下棋,当做第一苦差,也只有徐又铮可以勉强应付。
看着段芝泉又走了一步臭棋,偏又觉得妙不可言,徐又铮无奈的走了一手废步应对。段芝泉却如临大敌,面色凝重的思考着,该如何拆解这一“凌厉杀招”。
“段兄,山东的战报,似乎是不大好啊。鲁军一连气打了几个败仗,损兵折将,连老将孙桂良都阵亡了。扶桑陆军长驱直入,正符合了之前陆军部的判断。”
段芝泉的精力似乎全在棋盘上,良久之后,才走出了一步毫无意义的妙招,将棋子在棋盘上砸的山响。
“鲁军不知道怎么搞的!搞普鲁士人的时候很有办法,到了跟扶桑人正面交锋,就是这副样子。如果不是你劝,我还想过,就跟扶桑人干一架,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想想,还是你有眼光。如果我当时建议打仗,现在的情况,就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段兄当时建议开战,大总统也未必会听,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出来顶下责任,把见死不救的罪名推到别人头上而已。段兄为大总统扛了这个恶名,将来自然是有好处的。其实山东的局势,我们早就该想到了。赵冠侯没进过军校,缺乏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让他指挥团一级的战争还可以,到了师一级,就要依靠他手下的参谋长。在陕西打白狼的时候,指挥就是由参谋长代劳,可见他的能力,指挥不了那么多部队。可是他搞了普鲁士,他那个普鲁士参谋长,又怎么会继续为他工作?多半已经辞职了,你看,最近的山东报纸上,都看不到这位参谋长的消息,这就是证据。离开这个参谋长,如同折断他一条臂膀。山东会战,双方参战的兵力超过十万,这已经不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没了参谋长,也就是这副样子。”
他的棋子随意的动了动,就算走了一步“不过,要说扶桑人赢了,恐怕也为时过早。”
段芝泉道:“是啊,毕竟第五师的主力还在青岛,有要塞可以依托,或许到了防守的时候,可以打的好看一点。”
“不,段兄。在我看来,如果鲁军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青岛对峙上,那注定是要失败的。普鲁士人的希望在于泰西战场的变化,鲁军的盼望在哪?正府指望不上,各国也不会为山东主持公道,打既打不赢,守也守不住。单纯的死守,最后只能是守死。他们的希望,不在于要塞,而在于战场之外。”
他指了指棋盘上,没有被棋子占据的空间“这些地方,才是鲁军真正的希望所在。扶桑人千里用兵,可不想得一块无用之地。而鲁军目前的损失,实际也是必然付出的代价。山东在转移民众、物资、工厂。如果这些工作可以做好,扶桑人得到的,实际就是大片无人废地,并没有太大用处。只要扶桑人觉得,自己花的钱收不回本钱,打仗的念头就淡了,到那个时候,鲁军才算真的看到一丝生机。”
段芝泉点头道:“你这样说,倒是让我茅塞顿开。就是不知道,鲁军能不能看出这一步妙招。”
“妙招谈不到,国力孱弱,所谓的妙招,也就是输的不那么难看而已。其实,山东这次真被扶桑人占了,也不一定是坏事。有些人这几年太顺了,飘飘然,开始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这时候如果挨一记当头棒喝,或许,就能迷途知返。段兄是学佛的人,这方面,你比我懂。再者,山东再让赵冠侯管下去,早晚变成国中之国,将来怕是谁也管不了山东的事,这也不像个样子。正好借这个机会,盘算盘算,让他挪个地方。像是山东兵工厂,早点挪到河南,我看就是正事。”
段芝泉道:“国会里最近也有易督舆论,认为赵冠侯自作主张与普鲁士人交恶,事先没得到国会授权,也没有陆军部命令,属于独断,正要弹劾他。还有人要求,让他到京城来接受质询。”
徐又铮一声冷笑:“扶桑人搞的鬼把戏而已,他们在国会里搞这套,还是为了搅乱人心。又鼓吹鲁人治鲁,只是为了分化山东的力量。可是国会里推出的督军人选,跟咱们有点关系,据说议员想要推的人是云鹗。”
程云鹗为段芝泉老部下,头上贴着鲜明的段系标签。如果是在以往,能让他入主山东,段芝泉自然双手赞成,可此时,他却第一个反对。
“云鹗?这可使不得,这个时候谁接山东的督军印,不是成了勾结扶桑的民族罪人?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个名声,绝对不能落。”
徐又铮道:“没错。现在,当然不能接印,可是这不代表,我们真的要放弃山东这么一块风水宝地。现在是共合,谁做督军,比的是谁有民意。谁有枪杆子,谁就有民意。打完这一仗,不管结局如何,赵冠侯手里的枪,也剩不下几条。山东打的山河破碎,老百姓也不会认他。我们让云鹗接手正当其时,何必买扶桑人的人情?回头找机会跟云鹗说一声,沉住气,早晚还他个山东督军大印来玩。”
段芝泉不住点头“次珊高见,还是这个办法好。这样,我们既可以掌握地盘,也能保住名声。不愧是小诸葛,这一计想的高明。”
“段兄过奖,不过是因势利导,见机行事而已。段兄小心,我可要将军了!”
扶桑对于山东动兵,很大程度上得自本国财阀的推动,只要打残了山东的本土工商业,扶桑商品在中低端商品市场上,就彻底没了对手。在部队进入中国以前,就有大佬对军官打过招呼:部队进入山东之后,不需要维持纪律,让士兵得到充分的放松。
财阀们的目标是破坏,即使战后扶桑需要将一部分土地交出来,工业基础也要全部捣毁。山东休想再成为帝国经济发展的绊脚石,何况为了这次战争,帝国已经花费了大笔资金,必须要收回本钱。
是以进入山东之后,首要目标,便是掠夺山东工业成果。从工厂到设备,乃至于娴熟技工,都在目标之内。矿井部分,军部倒是有过明令,只允许夺取,不允许破坏。未来帝国的经济,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这些矿井的产出,谁敢破坏它们,就是死路一条,连切腹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当扶桑的前哨部队如同海潮一般势无可当的席卷胶东时,却发现一个问题:工厂去哪了?
厂房当然不会凭空消失,但是单纯的厂房没有任何意义。设备、成品乃至原材料,都找不到。固然受制于客观因素,不可能做到千里无人烟,但是百里之内,确实找不到几个活人。
他们不一定是逃到很远的地方,更大可能是藏在附近的深山,又或者是人迹罕见的森林。可对于扶桑军队来说,茫茫的山岭丛林就像是迷魂阵,以现有的兵力,大张旗鼓的进去搜山找人,必然会影响正面战争,是以这件事暂时不能做。
矿井虽然在,但是没有工人,暂时也是无用之物。陆军非但不能破坏探矿设备,反倒要派出部队进行保护,等待下一步本国财阀对这些矿坑进行接收。
本来想要肆无忌惮的放纵一回,可是却找不到多少目标,扶桑陆军的火气,越来越大,当然,这不意味着扶桑军队秋毫无犯。故土难离,财产牵挂,又或者本就是对赵冠侯不满,寄希望于扶桑军队能替自己主持公道者,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了生养自己的土地,乃至于部分不幸被扶桑侦察兵发现了藏身处的乡民,就成了扶桑军出气的对象。
神尾光造中将并不关心自己部下杀了多少平民,或是做了其他什么,他只关注一点:情报机构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把鲁军的动向搞清楚,现在的局面发展,显然超出了事先的预料,鲁军什么时候变的这么难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