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大臣们对赵德昭的态度明显开始冷淡起来了。这位大宋的皇帝隐约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缺少一种魄力,一种来震慑群臣的魄力。
如果可以的话,赵德昭很想去和群臣解释一番,可是他不能。他还是要保持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大臣和赵德昭之间的冷战渐渐拉开了序幕。上朝已经成了例行公事。立妃的事情被无限期的拖延了下去。为什么?因为礼部的头儿都死了,一时半会,赵德昭也想不到让谁去接手。而那些知道要接手的人心中也明白,一旦接手之后,马上就要给赵德昭摆平立妃这件事情。
或许这件事对自己的仕途是有好处的。可是对于读书人的名望声誉重过一切的年代。很多人还是要琢磨一下,自己是不是会背上很多骂名。礼部的官职就这样空缺了下来。宋偓已经带着五万大军出发了,带着丰厚的军饷犒赏,带着成车的粮食,赶着牛羊猪,前去大同慰军去了。
但是辽国人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在一个地方失去了尊严,那些契丹人就要在另一个战场把自己的尊严找回来。
大同已经落入了谢慕华的手中。且不说谢慕华在大同驻扎了多少人马,是哪位将军在大同驻守。在萧燕燕和韩德让的判断下,大同易守难攻,身后又有雁门关的宋军支持,守望相助。既然已经丢了,就不太好打回来。至少,在冬季这个不利于骑兵作战的季节。契丹人是不会去碰谢慕华这个硬钉子的。
可是,不去碰谢慕华这个硬钉子,不代表辽国人就不想找回自己的面子。大同丢了之后,这是萧燕燕上台以来面对的第一次败仗。不仅败了,还丢了大同这个对于桑干河沿线战略意义极其重要的大城。这样的失败,是契丹人所不能接受的。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契丹人没有宋人这么多规矩,萧燕燕虽然手握辽国大权,可她毕竟只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而不是大辽国的皇帝。那些大臣们有什么就说什么,尤其是契丹的王族们,更是一个劲的叫嚣,多少年了,契丹都没有在宋人的进攻下丢了哪怕一个城池。现在可好!大同丢了,燕山五关的压力骤然变大,这个黑锅谁来背?
这个黑锅只能让宋人来背!萧燕燕马上下了一份诏书,韩德让为监军,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为主帅。在幽燕一带寻找战机。给予宋人沉重的打击!不求一城一池的得失,但求将契丹大军的威风给打出来。
耶律斜轸接到这一份军报,实在是有些头疼,的确,从幽州南下进攻宋国,比去啃大同那个硬骨头要好得多。这一点,耶律斜轸是很理解萧燕燕的部署。可是现在毕竟是冬季。自己要去哪里找一个战机出来,把满城的李继隆迫出来决战呢?
韩德让带着两万精锐皮室亲军来到了幽州,见到斜轸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南院大王,可选好了目标么?”
耶律斜轸亲自在幽州城外三十里迎接韩德让,听到韩德让这般问话,忍不住苦笑道:“谈何容易。虽然宋人在满城定州一线并没有什么险要的关隘可以防御。但是自五代石晋将幽燕拱手相送,宋与辽接壤的定州、沧州两处方圆千里无险可守。赵光义北伐失败后,赵德昭对辽战略由重点进攻转为重点防御,在镇州(石家庄)、定州(定县)、高阳关(任丘)设下第一道防线,屯驻重兵,奉行坚壁清野、不与辽军正面交战的政策。我们想要找到机会很难啊!强行去进攻的话,不是我胆怯,是实在不想用契丹勇士的性命去拼啊!”
韩德让跃下马来,耶律斜轸见韩德让下了马,便也跳下马,两人在路边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早有亲近的侍卫将小马扎送上。南院大王和韩德让便在这里谈了起来。
天色已经过了正午,天空中飘荡着朵朵云彩,时不时挡住太阳的光芒,地面上的寒风一个劲的朝人脖领子里灌去,实在是让人有些难受。这也就罢了,可是两位大人不走,那些契丹的骑兵,也只能坐在马背上吹西北风,不知道他们要商议什么!
“赵德昭最近有什么动态?他不是要准备进攻大辽国吗?”韩德让问道。
耶律斜轸回想了一下这些日子的军情,朗声答道:“赵德昭吩咐宋军将阵线朝前推移。宋军大阵北上一百里,已经到了长城口处。距离咱们契丹军营不过五十里而已。但是宋人放在长城口的军队,不过万人而已,大阵在其后方,如此明显的诱敌之计,我觉得不像是李继隆会用出来的计策。应该是赵德昭的馊主意吧?”
“不!”韩德让摇了摇头:“李继隆这个人很有本事,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既然宋人北伐已经成了定局。他就不能做出防守的姿态。为了提升军队的士气。他故意把大阵提前,以前处于满城的宋军大阵,现在提到北方。在长城口部署的一万人马,必然是宋军精锐中的精锐,这一万人,我敢说,战斗力堪比三万寻常禁军。看似宋人在故意诱敌。但是南院大王想想,若是宋人在长城口耀武扬威一个冬季,开春之后,大举进攻之时,宋人的士气会有多高?而契丹士卒的战意还剩几分?”
耶律斜轸肃容道:“是啊,我也是这般考虑的。只是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拿这宋人没有办法。若是韩大人支持的话,我有个十分冒险的计划,想要实行一番。”
“哈哈哈,既然南院大王有了计划,我又怎么会不支持呢?”韩大人哈哈大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南院大王只管放心去打好了。我这个监军,说是来监军的,其实就是一起来陪着南院的兄弟们喝西北风的。有苦大家一起吃,有功劳……就是南院的了!”
耶律斜轸笑道:“如此,那就多谢了。不过,我这计划冒险的很,还要看老天是不是配合!”说着,耶律斜轸抬头看了看天空,几朵云彩刚好挡住了阳光,地上的影子一下子就黯淡到几乎要看不见。
“大王想要老天如何帮忙?”韩德让打趣的问道。
耶律斜轸笑道:“若是老天愿意帮我契丹,就下一场冬雨好了!”
……
“李继隆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大王果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吗?”韩德让身为监军还是要提醒一下耶律斜轸。
或许是耶律斜轸的祈祷让老天听见了,在韩德让到达幽州之后的第三天,还真的历历落落下起了冬雨。这一场冬雨,让双方的军士都很难受。契丹人的弓弦因为受潮都快拉不开了。而长城口那里更是因为冬雨下落而道路泥泞。
耶律斜轸和韩德让亲自领了三万人马来到长城口,长城口东南十六里就是宋人的威虏军城遂城。耶律斜轸听到韩德让如此问话,自信的笑道:“大人,谢慕华是如何攻下大同的?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冬季不好用兵,稍有不慎,就是把自己的军队给搭了进去。但是谢慕华这个人敢冒险。诈城这种计策,是老计策了。但是他敢用,用得好,抓住了守将的心,先是表现自己的虚弱,跟着猛攻显示孤注一掷的决心,最后在城内最紧张的时候,援军到来,迫使守将出城!这个人,用兵是很有办法的!”
“我不介意在谢慕华的身上学习一二。冬雨,泥路,这是宋人最想不到我们会进攻的时候,我就选择在这个时候进攻。而且,我在幽州和李继隆对峙了太久。他有什么招数,我有什么办法,大家心知肚明、既然如此,我就要改变我一贯谨慎的作风,将休哥大王的勇猛之风,谢慕华的诡异之风,与我自己结合起来!”耶律斜轸自信的说道。
韩德让当然不是不相信耶律斜轸的本事,只是淡淡的问道:“那李继隆有什么后手,大王可都计算清楚了?”
“不敢说,一定都在我算计之内,但是本王也相信,八九不离十!”耶律斜轸笑呵呵的说道:“这一次,就让宋国的皇帝狠狠吃一次瘪好了!”
三万契丹大军缓慢而又坚定的朝长城口移动,这里的道理泥泞不堪,战马走的久了,很快就已经彻底疲惫。还好,契丹人什么都不多,就是马儿特别多。每个战士都携带了三匹战马,累了就换。所有的战马都已经绑上了战甲。如果说,在长城口的那一支宋军,是宋军精锐的话,那么这三万契丹大军就是南院大军中的精英!
旗帜已经收了下去,马蹄倒是无所谓,就算是再坚硬的马蹄铁,踩在泥泞上也只能发出噗噗的声音。没有一个战士会开口说话,没有一匹战马能够开口嘶鸣。越过长城口,远远就已经能够看到宋人的军营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宋人没有在军营里,而是已经在两员将领张斌、魏能的带领下,一万人马在蒙蒙冬雨中排开了阵势。气度森严的等待着辽国人的到来!那黑压压的人马,雪亮的刀枪,如山岳般沉重的气势,让转过长城口的契丹人暗暗心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斌低声说道:“魏老弟,探子的情报果然没错,辽国人趁着冬雨想来偷袭我们的营寨。这一次,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反倒是被我们给算计了!”
魏能点了点头,将顺着头盔流下的雨水擦掉,朗声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耶律斜轸敢来,我们就给他来个有去无回!”
魏能振臂高呼:“大宋的儿郎们,无论汉唐,无论商周,都是我们的历史;无论汉人唐人还是宋人,都是我们的祖先;如今,国家民族需要我们在长城口抛头颅、洒热血,在这里抵御外侮、保家卫国,忠勇的大好男儿。跟我来!”
张斌、魏能长臂一抖,一万宋军催动战马,气势如虹的扑了过去,在广袤的大地上,在古老的长城边,在尽是泥泞的边关前,无数宋军将胯下的战马催的飞快,将手中的钢刀舞得飞旋。他们在这一刻,就是保卫着整个大宋的英雄,风卷残云一般的冲入契丹人的大阵之中。宋军就像下山的猛虎,将契丹人的阵势撕裂,杀得契丹人哭爹喊娘,鬼哭狼嚎。宋军疯狂的宣泄着心中的愤慨,他们用手中的钢刀证明着大宋的勇士,不输于将匈奴人赶出胭脂山的霍去病,不输于退突厥千里之外的李靖。他们就像不顾自己安危的疯子,可是他们收割的却是契丹人的生命。
“没想到啊,宋人也有这般让人大气磅礴,血脉喷张的勇士,果然是在满城和契丹人整整作战了数年的精锐。这是李继隆的本钱啊!”耶律斜轸赞叹道。
虽然契丹人的前队已经被冲的七零八落,但是人数上的优势,让契丹人还能维持住和宋人战斗的均势。只是本来是来偷袭人家的,却被人暗算,契丹人的士气怎么也鼓舞不起来,一个劲的在退,他们简直是身不由己的在后退,似乎已经失去了作战的勇气。
“契丹人要退,儿郎们给我杀!”张斌看到契丹人的阵脚不住的后移,心中一动,高声叫喊了起来。这一次听说是耶律斜轸和监军韩德让亲自带队,若是能将这两人随便抓住一个,那就是不得了的功劳,尤其是韩德让,听说那是萧燕燕的面首啊。要是抓到了他,张斌还幻想过,把要韩德让的裤子都给扒掉,让大家看看这个半老头子有什么本钱去当皇太后的面首!
“南院大王!”韩德让忍不住开口了:“这有些不对啊,咱们出兵,宋人怎么就知道了?”
“知道也无妨!”耶律斜轸冷静的说道:“现在,还是先行退却的好!”
“这样只怕是有些不对劲吧!”韩德让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下着大雨,冒险来进攻宋军的精锐,来了一看,人家早就已经有了准备。这还不说,耶律斜轸居然表现的如此平静。若非韩德让跟耶律斜轸已经并肩作战不少次了的话。韩德让几乎都要怀疑耶律斜轸是不是已经被宋人收买了,特意来出卖契丹人来着。
“退吧,保持军队的战力!”耶律斜轸说道。宋军已经一鼓作气冲了上来,前方的契丹人节节败退。
韩德让也无奈的说道:“退吧!”
但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潮水般冲上来的宋军,似乎后力不及,渐渐的出现了力不从心的感觉。战场上的感觉就是如此微妙,当一边气势下堕的时候,另一方不由自主的就会压了上去。
可是耶律斜轸的脸色却变了,韩德让对军旅之事并不如耶律斜轸如此精通,但是看到契丹军队占了上风,韩德让已经忍不住露出喜色的时候,却看到耶律斜轸露出了一张苦瓜脸。韩德让的心中不禁迷惑了起来,打仗,难道占了上风还不好么?难道要打败仗才是正途吗?
“李继隆不是泛泛之辈啊!”耶律斜轸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不过我堂堂南院大王,也绝非易于之辈!”
契丹士卒已经不待耶律斜轸的吩咐就已经冲杀了上去,刀光血影,细雨纷飞,泥泞中,两军的战士战马都已经泥水满身,宋军缓缓的朝西南方退去,耶律斜轸拔出腰刀,正要喝令契丹军追赶上去,韩德让一把抓住了耶律斜轸的手腕,叫道:“大王,宋军败而不乱,进退尽然有序,显然是诱敌之计。大王不可冒险啊!”
“汉人说,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这个险,我愿意去冒!”耶律斜轸缓缓的说道,坚定的将韩德让的手拨开,把腰刀慢慢的抽了出来,雨水打在雪亮的宝刀之上,顺着血槽流了下来,那柄隐隐透着血光之气的长刀,在契丹军中高高举起。
“杀!”耶律斜轸一声怒喝,身后契丹完整无缺的后队蜂拥而出,全数投入战团。本来宋军就已经在退却之中,而最后一万契丹生力军投入了战斗,让宋军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踩着泥水,摇曳着旗帜,快速朝西南方羊山方向退去。
韩德让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耶律斜轸那坚毅的神情,对这位契丹的名将又充满了信心。怕什么?对手不过是李继隆而已,又不是谢慕华。
契丹人的骑兵疯狂的追逐上去,这里距离羊山也不过是七八里地,羊山地势险要,要是被宋军退了进去,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就实在是太难了。耶律斜轸沉默不语,协同韩德让一起追逐过去。而张斌、魏能领着宋军一路退却。在迷茫的冬雨中,所幸弓弩还很难发挥作用。
只是这一片愁云惨雾,前方是不断奔逃的宋军,后方是狰狞着追赶的契丹军,鲜血,残刀……在路上丢弃了一片……
“追上他们,咬住他们,消灭他们……”耶律斜轸的嘴里咬牙切齿的蹦出这句话!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句话是谢慕华说过的,而谢慕华,是从美国陆军的军训里看到这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