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时辰,整件事就通过论榜和鸿雁传书传遍天下。
许多人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在论榜上疯狂攻击。
“堂堂虚圣丧心病狂,屠杀一村,堪比妖蛮!”
“方运即将逆种,圣院为何还不法办?”
“这种酷吏怎能当一国状元!”
“仁人志士,有识之士,请联合起来,上书圣院,罢免方运的虚圣之位!”
“屠夫!沾满人族鲜血的屠夫!被他毁了文胆的人还少吗?现在竟然对无辜的平民百姓下手!”
“长溪村人死得好惨啊,我有个亲戚就在长溪村,他们绝对不会像方运栽赃污蔑的那样!”
一开始,没有多少人反驳,因为许多人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当长溪村事件的内情被披露后,论榜之上许多人大骂,不过这次骂的不是方运,骂的是左相一党,甚至骂庆国的太后乃至先帝。
尤其是武国人,骂得最为激烈,武国民风彪悍,刑法严苛,断然不可能出现这种事,一旦出现且朝廷不管,法家和兵家读书人必然会暗中联合起来,屠灭那一村。
之后,武国和许多读书人开始支持方运,反驳其余人。
“长溪村民,心如蛇蝎,状若妖蛮,不配当人!方虚圣杀得好!”
“老子原本瞧不起景国,没想到景国还是出了一个有种的!武国要是有这种地方,老子绝对会带兵一锅端了那个村子!”
“律法?方运就是按律法做事!先杀官差,后持械对抗县令,方虚圣竟然还给他们机会,放到我们启国,早就直接杀进去!”
“你们还生活在当年吗?礼法之争过去那么多年了,不识时务!”
“我跟你们说律法,你们开始说仁义?”
“你们这些人,之前说儒家过仁,现在景国面临妖蛮南下,乱世用重典,又要以仁为武器攻击方运?”
“方运便是大仁大义!”
“舜为天子,方运为士,尔等窃负而逃!”
当有人改用《孟子》的典故后,引得许多读书人大笑。
孟子的学生桃应曾经问孟子一个问题,如果舜为天子,得知父亲杀了人,负责刑罚的皋陶要抓舜的父亲,舜会不会阻止。
孟子回答不会,并说在舜的眼里,权力如同破鞋一样一文不值,舜必然会背着他的父亲逃走。
那人引用《孟子》典故,就是骂有些人看到罪犯被杀,跟死了爹妈一样。
论榜展开了大规模的论战,除了少数脾气暴躁之人开骂,大多数读书人大都不吐脏字,但玩起文字游戏来一个比一个阴损。
方运在书房里处理政务,方应物匆匆进来。
“您难道就不准备去论榜说点什么?您去论榜看看,他们简直把您说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方应物压抑着愤怒。
“都说了什么?”
方应物张口道:“寒门屠夫、宁安刽子手、逆种魔头、嗜杀酷吏、血手虚圣、暴虐翰林……太多了,有些我都说不出口。”
方运点点头,道:“嗯,你觉得普通人听到这些称号,会不会怕我?”
“何止怕,简直可以止小儿夜啼!”
“嗯,若能震慑那些恶徒,我的凶名越凶越好!你去联系圣院,下期的《文报》,一定要在头版放一个血手手印,把我所有凶残的外号都用大字印刷。长溪村,只是开始!我要让全天下人知道我的凶名!哪怕比妖蛮更凶,我也不在乎!哪怕仅仅能让一个恶徒恐惧,哪怕仅仅能救一个无辜之人,也算值得!”
“你……”方应物被方运的话震撼。
“殿试即将结束,我即将去学海,你帮我准备一下,看看我应该做什么。学海之后,就是国首之争,只有得到国首,才有第三次上书山的资格。”方运道。
方应物无奈道:“我的堂弟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学海?这一次,那些人必然会借题发挥,利用这件事坏你前程。看着吧,不用等明天,就在今天,他们不仅会要求三圣考官判你吏治、民生、刑狱和教化为丁等,还会直接弹劾你这个县令,剥夺你殿试的身份,甚至这都不算什么,必然会有人要求取消你的虚圣之位!”
“蚊蝇之音,不掩夏色,无需挂怀。”方运道。
“怎么可能?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次恐怕连礼殿都会出手。”
“放心,就算要罚我,也是刑殿出手,刑殿不可能让礼殿插手此事。”方运漫不经心地翻着书卷,头也不抬。
“您说的倒没错。不过,您终究杀了那么多人,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啊。”
方运抬起头,手握书卷,平静地看着堂兄方应物,渊渟岳峙,目如星海。
“我须向何人交代?”
方应物只觉耳旁轰鸣,无言以对,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方运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进士,方运说的没错,普天之下,除却半圣,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方运交代。
圣院,东圣阁,圣居。
一位老者坐在书案之后,单手握着一卷散发着青光的竹简,细细阅读。
每一个字老人都会读很久,怪异的是,他的双眼不会立刻倒映出竹简的文字,而是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刻刀,在他眼睛的倒影中慢慢刻出一笔一划。
东圣阁阁老王同甫正在老者对面,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德高望重,喜怒不形于色,在圣院读书人的眼里有些刻板,但现在,这位大儒如同孩子一样愁眉苦脸。
“曾爷爷,这件事太难办了。各国弹劾方运的传书如雪如絮,我看都看不过来。这次方运做得实在太过,礼殿的那些老腐儒都拍了桌子,他们平时可是最尊敬方运的。”
看书的老者不闻不问。
“您老别不说话啊,到底走不走弹劾虚圣的流程?我可不敢做这种决定。其实别的不怕,都是小打小闹,听说宗家已经蠢蠢欲动,雷家更是毫不掩饰。连西海龙族都发来海螺传音,说没想到堂堂人族虚圣竟然残杀人族同胞,他们对人族很失望。若不给出足够的理由,他们西海龙族将与人族决裂。”
老者依旧不说话。
“圣院都乱套了,许多人嗷嗷叫着要去众圣殿叩拜三位考官,要玩血谏,这次绝不会放过方运。曾爷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那老者突然眨了一下眼,竹简轻动,露出新的一片竹简,上面有新的文字,但在老者的眼中,那片竹简上一个字也没有。
“一村人而已。”东圣王惊龙说完,继续盯着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