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这一幕,林封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野猪之前格毙两头亢魔,看似打得惊天动地,十分精彩,但若是真论实力的话,比面前这法家中人差远了,如此神通,轻描淡写,简直就是将这亢魔视为无物,取其性命若探囊取物!
这些亢魔都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见到了自己的同类被杀了以后,居然越发疯狂,咆哮着又是整整四头悍然扑上!
这名法家中人却是长笑一声,深吸了一口长气,展开了双臂,身躯却是挺立得笔直若苍松一般,林封谨在这一瞬间看到了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只仙鹤掠过的巨大幻象。
而此时虽然是白天,在天空当中却仿佛有一颗星星闪耀了一下,正是大星耀长空的异兆。法家的祖师韩非,乃是真命天机星,更是传下天机诀,令普通的弟子也可以感应到浩瀚的天机星力。林封谨身为妖星,其感官尤为敏锐,立即就发现大量的天机星力汹涌而来。
林封谨曾经很是直观的和拥有天机诀的人交手过,便是天常书院的副山长殷青月,也曾亲身领教过他灌注了天机星力的招数,而此时单凭这人此时可以调动吸附的天机星力,浩瀚汹涌,何止是当年殷青月调动的十倍!
紧接着,光芒四射,从这法家中人的长袖当中,居然飞出了四道古铜色的光芒,这光芒见风即长,并且在空中迅速的变大,赫然变成了四根古铜色的巨柱,上面铭有两个古意盎然,无法辨别的大字,不过从大字的背后,却是隐隐约约透露出来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凶残暴戾之意。
巨柱的周围,更是飘扬着好几条长长的锁链,从上到下接天连地的镇压了下来,那四头亢魔怒吼连连,却是丝毫都没有抗拒之力。并且那飘舞的锁链更是将其牢牢的锁拿住,最后绑缚在了这赤铜巨柱上。
这法家中人陡的捏了个法决,口唇嗫嚅,似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似乎又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林封谨听了以后,心中顿时一凛,原来他说的竟然是“炮”“烙”两个字!!
这炮烙乃是商代的酷刑,据说乃是苏妲己发明的,十分暴戾残忍,并且格外有名。
只见这法家中人一御使神通之后,那四根古铜色的巨柱立即开始慢慢的变得通红了起来,被绑缚在上面的四头亢魔忽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疯狂挣扎,可惜半点用处都没有,渐渐的就变得是皮焦肉烂,然后呈现出焦炭一般,最后灰飞烟灭,化为了一阵阵黑色的烟雾消湮而去。
紧接着,这法家中人才神闲气定的从空中落下,此时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乃是四十上下的清矍文士的模样,颌下有着稀疏的胡须,看起来仿佛是乡村当中的一位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半点都看不出他先前弹指之间就令四头亢魔灰飞烟灭的强横实力。并且林封谨总是觉得他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这法家中人前行数步,对望火楼上的林封谨微微稽首道:
“这位想必是林风雨林大人了,在下法家向聚有礼了。”
显然,林封谨也没有想到法家的人居然会对自己如此好说话,愕然了一下才道:
“这……向先生你好。”
此时向聚的身后,赫然已经跃出了十余名法家弟子,他们穿越火场都是显得举重若轻,显然身手不凡,更是依托那炮烙的四根通红的赤铜巨柱与涌来的亢魔激战,丝毫不露下风,更令林封谨感觉到惊异的是,这十余名法家弟子施展的,居然是为法家主流不容的上古五刑剑术!
目睹了这一幕,林封谨忍不住都是惊奇地道:
“向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
向聚笑了笑,淡淡地道:
“法家当中的门户之见,实在是已经困扰了本门数百年,以至于本门一直都处于内耗当中,也亏得本门总算是气数未尽,最近达成了共识,从此以后,本门内只做口舌之争,不以兵戎相见,我法家此时已经是重新归于一体,不再分裂内讧了。”
林封谨顿时心中巨震,这种事情说实话,无论是谁听了都会惊异无比的,却听向聚继续含笑道:
“我法家一向秉持的是公正廉明,当年听闻林大人也曾入我法家门下天常书院就读,后面出现了一系列的事端来,根据我等仔细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当年天常书院当中,副山长殷青月等人确有隐秘不法之处,所以当年之事对你是不公的,再说,我天常书院也一直都没有除去你的学籍,你若是以后愿意再来我法家书院深造,我法家也会欢迎。”
林封谨又呆滞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代表什么?堂堂的法家居然对自己服软了?尽管自己此时已经是声名鹊起,也不至于让这传承了几千年的学派服软吧,这其中的道理端的是令人费解了。绕是林封谨奸诈若狐,也是十分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法家的人会突然来了这么一着棋。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林封谨和法家之间的恩怨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也没什么利益冲突,法家主动示好不找他麻烦,林封谨乃是求之不得,知道这向聚乃是前辈身份,所以也不敢拿大,便从望火楼上下来与之叙话。
说话之间林封谨才知道,原来向聚家中三兄弟,名为三才,这其中向聚乃是老二,而林封谨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向烈乃是老三。
他们一门三兄弟都是有杰出大才,而当年的向烈深得南郑国君刘去的信任,机缘巧合,以白身入刘去的法眼,任为巡查使,却是没有迈过命数中的大劫,被中唐伏杀于河仓城外。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林封谨更是发觉,向聚携来的十余名弟子依托那一件炮烙法宝,结阵以抵挡亢魔,居然战果斐然,这短时间内居然就又有三头亢魔被斩杀,更是有两头亢魔被法家的印符镇压,紧贴在了烧红的赤铜巨柱上,猛力挣扎却依然不能脱,眼见得片刻之后,便要化为飞灰。
林封谨的眼光也是十分毒辣,法家弟子如此强悍,这决计不是什么实力的问题了,而应该是法家弟子有针对性的在进行战斗的缘故,仔细想起来的话,法家地处四角,又在西戎这种边陲之地扎根,平时遇到的各种妖魔异事也应该颇多,因此具有一些针对性的手段倒也绝不稀奇。
此时战事进行到这里,已经是到了尾声,唯一能够阻挡大军推进的,便是那五十余头亢魔,十分凶猛,拜魔教妖人跟随在其后,可以放心大胆的释放各种神通邪法,二者的组合相得益彰。
但是,此时这五十余头亢魔在向林封谨这边突袭的时候就只剩余下来了四十头,接下来林封谨设下来了多重埋伏,隔断了亢魔与普通的拜魔教徒的联系,因此又至少斩杀了十来头,这时候法家的人一现身的话,也是斩杀了十来头,剩余下来的这十来头亢魔已经是掀不起来什么风浪了。
因此等到了望火楼周围壕沟内的火势渐渐熄灭以后,便可以说是大局已定,尽管拜魔教徒再次又与亢魔会合,但也已经无济于事了,之前的十面埋伏阵势又再次展开,慢慢收缩包围圈。而此时已经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亢魔的数量已经太少,并且剩余下来的还多有伤势,不断的死亡,这剩余下来的寥寥几头产生的突击力不够,撞不破包围圈,那么就只能接受全军覆灭的下场了。
眼见得这一场剿杀到了尾声,算是称得上圆满结束了吧,对于突然出现的法家这些人,林封谨对他们的示好之意自然是接受的,自己已经被千年学派当中的墨家给盯上了,与法家之间的仇恨自然是能化解就化解吧。
天常书院身为林封谨拜在门下的第一处书院,无论如何也应该是有点香火之情的——并且这香火之情还是必须有,否则的话传扬出去,林封谨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了,还要加上林封谨当年目睹向烈从容就义的风范,所以言谈当中还是以弟子辈自居的,姿态摆得相当的低。
发觉大局已定之后,这时候,那位向聚已经是带着弟子飘然而去。
这时候林封谨再咀嚼其中的味道,又发觉了法家中人居然能够在自己被困,刻不容缓的时候前来支援,更是表现出来了有深层次的意思——林封谨剿杀拜魔教徒乃是调动了衙役,捕快,吞蛇军外加昔日御林军的联合行动,而法家的人却是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这足以说明他们已经在朝中安插有人手,并且人手的地位不低,否则的话,怎么在林封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想进来就进来?
林封谨想了想以后,便道:
“去请刘将军。”
林封谨看得十分真切,法家的诸人,便应该是潜伏在这位刘将军的部众里面,然后飞跃出来现身的。
这位刘将军单名一个“问”字在之前,便是吕康的御林军副总管,手操大权,属于那种低调手操大权的人物,没想到他居然都是法家的人!
纵然这一次联合行动有各方面的人成分复杂在里面,但是没有这位刘问刘将军的配合,法家的这一干人是决不可能悄无声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的。这就仿佛是国家的军事演习,普通人都绝对不可以随便出入,何况还是真刀真枪的实际剿杀拜魔教徒?
很显然,刘问对林封谨的召见早有预备,一进来的姿态也是放得很低,丝毫都没有朝中三品大将的架子,居然面带惭愧,直接跪地抱拳,口称死罪。
林封谨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刘问好歹也是个国之重将,居然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他立即火烧屁股也似的跳了起来,惊道:
“将军何至于此?”
林封谨却是个谨慎的人,尽管刘问这时候估计是上了黑名单,但也好歹是堂堂大将一名,自己若是大剌剌的受了这一礼的话,万一传扬到了吕羽的耳朵里面去,留下个跋扈的名声就不好了。
不过林封谨也是有些低估自己此时的分量,他现在虽然无官无职,但官场上的明眼人多的是,甚至都有人暗中评估过,此时能够经常见到吕羽,并且在他面前说上话的人,包括吕羽的亲人,整个北齐当中不过超过二十个人,若轮对吕羽的影响力,包括满朝文武,林封谨这个还在东林书院读书的秀才足可以排入前六!
这二者叠加起来以后,由此可见吕羽对他的信重,恐怕已经可以与六部尚书相提并论。
更重要的是,林封谨自身家中也是豪富,更是变相的负责了吞蛇军至少三成的后勤,这样一来,他在吞蛇军当中的地位,还至少可以排入前五。这么一个人,若是以为他是白身,若是以为他只是秀才好欺哄瞒骗的,恐怕真的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刘问本来就是先帝旧臣,先帝从避暑山庄赶回来以后就忽然“暴毙”,这本来就有不少人犯嘀咕,接下来吕康更是“大义灭亲”,连亲兄弟吕先都直接贬为庶人,便更是显示出他的狠辣一面。
对于刘问来说,自己确实是犯了忌讳,若是被林封谨记在了心里面,要使个绊子,甚至是进些谗言,那么丢官弃职也是寻常事,所以姿态才是放得如此之低。
林封谨也不是神仙,哪里知道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在里面,哭笑不得的将刘问扶起来,仔细询问下才知道,原来刘问自身却是和法家中人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他的父亲昔年欠了法家中人好大的一个人情,这时候找上门来,说是听闻围剿拜魔教徒,愿意在旁边出上一把力,所以便是毛遂自荐。
刘问思考再三,觉得这种事情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便点头应允了下来,没想到法家中人却是闹出来了如此大的阵仗,叫他自然是十分惶恐,当下甚至将法家送给他的一壶“仙丹”都交了出来。
林封谨看了看,这丹药也算是炼制得不错了,长久服食确实也可以起到延年益寿的效果,但他怎么可能要刘问的东西,便顺手还给了他,还要温言抚慰几句。
解开了心中疑惑之后,林封谨便请刘问下去,他自己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这一战虽然打完了,并且还算得上是全歼完胜,可是剩余下来的这一大摊子事情还等着他去做,比如犯人的甄别,审讯,有功人员名单的呈报,赏赐,伤亡人员的抚恤,还有那些被误伤的百姓的赔偿,都要依次有条有理的整理出来。
当然,这些貌似旁枝末节的地方也可以丢给别人去做,不过林封谨却是知道,依照吕羽的脾性,他却是喜欢调看这些文牍的,所以林封谨也务必要做好这些东西,并且不仅仅要做得好,还必须得有自己的特色……
好在此时林封谨不像是在中唐的时候孤家寡人,岳丈那边的积年老吏不要太多,调两个人过来帮忙轻轻松松,由他们来操持那些繁杂的冗文,林封谨进行把关,估计熬到两三更也就能顺利完成。
不过,就在林封谨刚刚开始办公的时候,外面就忽然有人跑来通传,说是有客来访。林封谨立即就皱起了眉头对那小厮道:
“不是告诉了你公务繁忙,今日不会客的吗?”
那小厮嗫嚅道:
“公子,是书院的闵先生来访,小的不敢回绝。”
林封谨听了大吃一惊,闵真严格地说起来已经是大儒级别,和王敬之是同辈人物,只是自己拜在了陆九渊的门下,所以辈分高貌似和他同辈,而且闵真平时对林封谨就多有照顾,正因为如此,林封谨也是对闵真十分尊敬,听闻他深夜来访,怎么敢怠慢,急忙吩咐下人斟茶倒水,林封谨自己不说什么沐浴更衣,好歹也要整理一下仪容才行。
很快的,林封谨便在旁边的偏厅见到了闵真,发觉他面带忧虑之色,心中也有些好奇,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亦师亦友,所以也不讲究什么礼节,便开门见山的道:
“闵师夤夜前来,必有要事,请直言便是。”
林封谨急,闵真却是叹息了一声,端起了旁边的香茶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慢地道:
“你可知道,今日礼部尚书李奇之李先生上表,言鄣国公一事,君上怒,不允,先生遂告病,两个时辰前准了。”
礼部尚书李奇之也是东林门下的一代鸿儒,深得先王吕康的信重,闵真当年在读四书,五经的时候也拜在了他的门下过,所以尊称他为先生。
李奇之此时已经是百岁之龄,宦海浮沉,什么名位都看得淡了。
吕羽要杀自己的弟弟吕先做替罪羊,在他的眼中看来,那就是违背了上古流传下来的礼仪,纵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是在伦理上来说,吕羽是弟弟,要杀自己的哥哥,却是不道德的。
所以,老尚书再三上书辩驳,希望吕羽行“仁恕”之道,最后没有办法,祭出了臣子的大杀器,那就是说自己有病,所以要回家休养了。
这其中的意义其实就是在对君王表态说,你要这么干的话,老子就炒你的鱿鱼不干了,你自己看着办。这方式和谈恋爱的人有时候争执得急了,便经常会有某一方站出来说那就分手吧有异曲同工之处。
告病的人未必有病,说分手的人也未必真想分手,这其实也只是个表态。
按理说,臣子告病这种事情,君王就不应该再纠结,而是应该先去抚慰一下,慰问一下病情,这都是应有的程序。可是吕羽这一来却是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就说,好吧,你回去养病吧,成全你……
事实上吕羽本来还是没有撤换他的意思,但李尚书本来就是先君手上用起来的人,这就已经有些隔阂了,而吕羽新登基,少不得是要用自己夹袋里面的人物需要人腾位置,这几天也被老头子折腾得烦了,所以一看告病,就顺水推舟准了。这一下子,李奇之就算是身体健康,一口气上五楼不喘气儿,也得真病,然后告老还乡。
林封谨听了这件事情以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疑惑这种事情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希望自己去劝说吕羽收回成命?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君无戏言不是说着玩儿的。
却听闵真又长叹一声道:
“你最近忙于缉拿拜魔教徒,恐怕对朝局有些生疏了,可知道登基之日,周亭古,何温,胡立,林辜,且许这五位官员已经被或贬或迁,最近四日以来,又有阳湖,米亦,辜名等六位大臣离任?”
林封谨听了闵真说的话,陡的都吃了一惊,因为闵真所说的这些官员,不仅仅都是身处朝堂当中的要害位置,更是无一例外有个特点,要么就是亲东林书院的,要么就干脆是东林书院出身!也就是说,短时间内,东林书院在北齐的朝堂当中的影响力至少下降了三成!
这端的就令人有些警醒了,林封谨忍不住都四顾了一下才低声道:
“莫非君上有清洗我东林一脉的意思?”
闵真苦笑摇头道:
“这倒不是,实实在在的说,我东林一脉在朝堂当中的影响力也有些过大,虽然彼此之间不结党,在此朝局交替的时候,被裁汰下来这么多人也属于正常,更重要的是,君上再多裁汰些人,也不怕书院有什么误会,却是因为你的存在……”
林封谨忍不住都苦笑了起来,不过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很显然,自己这个东林弟子只要一日在吕羽面前地位不减,那么书院就可以安心。林封谨想了想,忍不住又道:
“那么先生今天来找我又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