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伐纣,以周代商。经成康之治,文修武偃,历时二百七十余载。厉王暴戾、幽王昏庸,以致内忧外患并起,平王被迫迁都洛邑,自此周室式微,诸侯离乱。
国祚将倾,必生异兆!
天幕低沉,流云滚滚,宛若奔流不息的江河,几抹稀薄的阳光刺破云层,如利刃般斜插在荒芜的大地上。十数条河流溪水在荒原上聚散离合,茂盛的荒草下遍布泥潭沼泽,迷雾瘴气蒸腾缥缈。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马不停蹄疾驰而过,刚才空中还惊雷四起,转瞬间雨势散去,空气中凝聚着浓重的水汽。
荒原上蹒跚行来一队人马,雨水打湿的纛旗无力地垂在旗杆之上,旗面上绣着硕大的“周”字,标明着队伍高贵的身份。可惜马蹄不断陷入湿滑的污泥,雨水犹自从士兵的甲胄上滴落,林立的矛戈上还泛着明亮的水光,未免有些狼狈。
队伍正中是一辆精雕细琢的马车,虽然周天子难以再现昔日威势,但使节出行仍旧不能失了王室威风。坐在马车上的大周天使眉头深锁,被颠簸的路途折磨得苦不堪言,淋湿华服倒是其次,这艰难的跋涉何时抵达尽头,才是首要问题。
贴身随从来到马车旁,对天使躬身施礼:“禀大人,马车深陷泥泞,斗胆请大人下乘步行。”
天使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眼,不满地发出一声冷哼,挥动袍袖。随从忙侧过身形,搀扶天使手臂,伺候大人迈下马车。
“这是什么所在?”峨冠博带、气势威严的天使皱眉跺开黏住鞋子的湿软污泥,举目四望。
“回大人,”随从急忙上前,“此处便是曾国的云梦泽,遍地溪流沼泽,天气诡异,难以捉摸,险恶异常,而且……”
见随从欲言又止,天使怒瞪双目:“讲!不要支支吾吾。”
“是,”随从慌忙应诺,蹭到天使近旁,压低声音,“据传言,这云梦泽最近常有魔物出没,想必密报所言非虚,曾侯确实得到了一件上古异宝,用来制造奇能异士。”
天使仰天长笑,忽然收住笑声,满面怒容:“什么上古异宝,若有,分明就是妖魔之物。曾侯擅取妖物,已然入魔!若还不知悔改,交出妖魔之物,向天子请罪,待天兵到处,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随从谄媚地笑道:“曾侯老奸巨猾,膝下三子勇武过人,大人忠心为国,但还是小心为上。”
“小国寡民,不足为惧!”天使豪迈地一挥手臂,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聚而不散的迷雾越发浓重,弥漫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湿气,十步之外难以视物。人马的行进更加缓慢谨慎,方才还目空一切的天使也不由得战战兢兢,在随从的搀扶下亦步亦趋,完全没有了口吐豪言壮语的气势。
一声尖锐的长啸忽然平地而起,打破荒原上长久的沉寂。天使队伍在啸声响起的刹那,不约而同止住脚步,凝神屏息向四周观望,可是除了随风摇曳的荒草,视野中没有出现任何东西活动的迹象。战马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安地打起响鼻,马蹄烦躁地踢踏泥土。为首的领军持剑在手,策马来到队伍中央。
“此地恐有野兽出没,请大人上车,以避凶险。”领军高踞马上,鹰狼般凝视迷雾。
“这……这哪里是野兽,”随从早已被吓得胆战心惊,“分明是厉鬼冤魂化作的怨气。”
“大胆!休要乱我军心!”天使不顾仪容,一耳光响亮地打在随从脸上,拔出长剑,翻身踏上马车。
那声长啸仿佛传递信息的号令,无数诡异的啸声在迷雾中此起彼伏,或远或近遥相呼应,但转瞬间便归于寂静,就像刚才的那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当天使以为虚惊一场,队伍前方忽地传来战马嘶鸣和士兵的惊叫,混乱像一颗高山上滚落的巨石,砸乱了队伍的阵势,天使顿时重新绷紧身体,惊恐地持剑四望。
“保护大人!”领军高喝一声,十名侍卫立刻将马车围在中央。
领军虽然还没有看到袭击队伍的是什么,但从这个物种以啸声相聚、潜行偷袭的方式,他只能想到狼。可是即便面对的是狼,前方士兵发出的也不应该是恐惧的惊叫,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
迷雾中浮现出影影绰绰的黑影,它们以相同的姿态疾驰而来。领军凝神屏息眯起双眼,黑影前低后高的身形也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野兽。
前半段队伍已经完全陷入喊杀声中,领军传令后队向前支援,而接近的黑影已至五十步以内。领军冷静地将长剑收回腰间,站在马车上,抽出长弓,搭箭在弦,锁定为首黑影。劲矢破风,疾驰的黑影仿佛撞上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在悲鸣声中向后跌去。
在黑影阵势崩溃的瞬间,领军终于看清了黑影的身形,它的后肢明显长于前肢,所以在奔跑中才会出现臀部高出脊背的怪异姿势,而这种体型的生物只能让他想到一种,那就是——人。
可是……人?人为何如此行走,为何会发出如此鬼哭狼嚎的叫声?为何他们的速度竟不比狼慢上几分?来不及多想了,领军毕竟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将领,他立即大声下令:“长矛列阵!”
随着领军的军令,数十名士兵列成一排,擎起的矛尖斜指前方。黑影从迷雾中鱼跃而出,它们绝不是人!面对鬼物,视死如归的勇士们也不禁发出一阵惊呼,它们的样子,实在是太古怪了,像人,又非人。
仿佛泥俑烧制的陶人,但是在烧制之前,泥胎被瓢泼大雨淋透,所以整个人,尤其是面孔,有些像是融化了……
魔物对面前的长矛视若无睹,身体顿时被尖锐的矛头贯穿,迸溅出的鲜血从半空洒下。但是不计其数的黑影紧接着从浓雾中涌出,它们对死亡没有任何恐惧,以血肉之躯前仆后继,迅速击溃了长矛的守阵。士兵弃矛拔剑,和怪异的魔物展开近身肉搏。
领军挽住缰绳横过战马,顺势一剑挥出,横斩扑面而来的一头魔物,战马与领军心领神会般,后蹄高高跃起,刚好将从另一面袭来的魔物蹬开,人马之间的配合一气呵成,浑然一体。战马长鸣一声,驮着领军向队伍前方疾驰而去。
那名贴身随从早在魔物出现的同时,就地翻滚到马车下,瑟瑟发抖地偷眼向外窥视战况。你来我往的双腿间,一头魔物可怖的脸忽然出现在随从眼前,随从惊叫连连却无处可逃,胡乱尖叫了几声后,发现那头魔物一动不动,原来早已死去。
这时,他才看清那魔物的样子。
魔物面部狰狞可怖,光头无发,前额宽阔,没有眉毛、没有眼睑,浑圆的眼珠上,瞳孔纵向细长,鼻梁塌陷,仅剩两个黑洞残留在面孔中央,外翻的唇内长满细碎的獠牙,脸颊两侧生出棱角分明的招风大耳。体型与常人相近,全身遍布墨绿色鳞片,背后生鳍,指间有蹼,前端长有利爪。
魔物遍体的麟甲坚韧异常,刀剑难以对它造成致命的伤害,唯有柔软的胸腹是致命弱点,但魔物行动灵活迅速,辅以尖牙利爪,全凭凶残嗜血的本能行动,与攻守有序的士兵杀得难解难分。
天使目瞪口呆地望着车外的混战厮杀,衣衫被四溅的鲜血染红,仿佛深陷在一场难以苏醒的噩梦当中。马车车身忽然剧烈颤抖,车轮陷入泥沼数寸,一头魔物缓缓从车顶探出身躯,黏稠的液体顺着蠕动的长舌滴落,仿佛发现了美味可口的猎物。天使脱手将长剑弃掉,惊叫着向马车深处躲去。
寒芒如灵蛇出洞,一段剑身从魔物颈后透过喉咙刺出,鲜血喷溅到天使脸上。天使疯狂地大喊一声,抓起掉落的长剑,连连向瘫软的魔物刺去。
“杀!杀!杀!”天使扭曲的叫声推动长剑一下下拼尽全力刺杀。
“大人!”领军从魔物喉咙中拔出长剑,牢牢按住天使不住颤抖的手腕,阻止他失控的举动。
见天使身体并无致命伤痕,领军高举长剑,一骑当先,率领两队手持铁戈的骑兵旋风般向后驰去。骑兵铁戈过处,魔物头颅断肢横飞,军心大振,一扫初见魔物时的颓势。
魔物虽然凶悍,可毕竟是各自为战,而这支周王室的军队,却是精锐之师、百战之师,在初时的混乱之后,渐渐得了上风,这时,浓雾忽然散去,一道道阳光箭一般射向大地,那些魔物似乎非常忌惮阳光的照射,立即纷纷退去。
一时间,若不是遍地死尸,尤其是其中还有许多可怖至极的魔物尸体,几乎让人以为身在噩梦之中……
※※※
云梦泽深处。
曾侯用三个月工夫筑就的黄土神台上,曾侯端坐于高台一角,三子长身列于曾侯身后,踌躇满志地望着高台正中。十二大巫各持法器,围绕一口巨大铜鼎,分不同方位盘膝而坐,口中高声吟唱法咒,十名精壮武士浸在一口巨大的铜鼎当中。鼎内七彩烟雾缭绕,武士浑身肌肉偾起,凸起的青筋获得生命般在皮下游走不停。
几经挫折失败,眼见最终实验即将成功,曾侯缓缓举起右手,仿佛正在托起某种珍贵的东西,手掌举到眼前,骤然紧握成拳,又像要将那件宝贵的东西攥进掌心。
“旷世奇兵!”曾侯放声狂笑,已经有无数失败的牺牲品被他抛弃在这云梦泽中自生自灭,此时他再也难掩心中狂喜,“锦绣江山,唾手可得。”
“父侯,有兵马来了。”曾侯次子率先发现由远及近的队伍。
曾侯脸色骤变,抬眼远望,在这紧要关头,曾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见一支队伍正在迫近,中央竖起的“周”字大旗招摇醒目。
当先一骑快马加鞭赶到神台台阶前勒住缰绳,战马长嘶人立。浑身沾满血污的领军朗声高喝:“曾侯,大周天使驾到,还不速速上前跪拜!”
“原来是天使驾到,有失远迎。”曾侯凝眉立目,长身而起,扶剑说道,“待本侯处理完眼前要事,再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还望见谅。”
甲胄声响,手持刀兵的天使护卫鱼贯而至。天使大踏步穿过队伍让出的通路,环视殿内情景,遭遇魔物时窘态毕露的经历令他怒火中烧。
“曾侯,你好大的胆子!”天使戟指一点曾侯,“竟敢逆天行事,以上古魔物制造诸般妖魔,还不速速交出上古魔物,随我向天子请罪!”
“什么上古魔物?本侯听不懂天子使者在说些什么。”曾侯的试验即将成功,早已不在乎来人的身份,他的视线轻蔑地从护卫队伍身上扫过,挥手朝殿门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天使请回吧。”
“曾侯,你可知,齐楚韩魏宋鲁等国已奉天子诏书,陈大军于曾国边界?倘若你执迷不悟,诸侯联军将灭了你的曾国,再不及时回头,勿谓某言之不预也。”天使怒不可遏。
“哈哈哈哈……诸侯联军?”曾侯大笑,对天使的警告充耳不闻,肆无忌惮地说道,“那本侯就直说了吧!本侯的确在云梦泽深处,得到一件上古异宝!有了这件异宝,本侯将拥有造世之能!”
曾侯向前一倾身子,张开双臂,激动之情难以言表:“造世之能!造世之能啊!本侯……本侯……”
曾侯兴奋地站起来,用力吼出一句话:“本侯将成为神!因为,本侯将能创造生命,超凡的生命!哈哈哈哈哈……”
“疯了!”周天子的使者惊恐地看着他,喃喃道:“曾侯,你疯了!”
“倒行逆施,妄图成神?来人啊,速速将这个疯子给我拿下!”天使倒退几步,猛然大吼一声,吼声响彻神台,他振臂指挥侍卫,“胆敢阻拦者,就地诛杀!”
“大人当心!”领军横剑在胸,猛然护在天使身前。
当天使喝令拿人的时候,从未放下警惕的领军注意到,曾侯长子的脸上闪过一抹冰冷的笑意,那是一种藐视天地万物的冷笑。所有人都没有动,只有曾侯长子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高台上缓缓走下,每一步仿佛都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曾侯长子来到领军面前站定,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唯有曾国十二大巫根本没有受到周天子使节到来的影响,他们铿锵有力的吟唱声平稳地在大殿上回荡,没人听得懂吟唱的内容,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肃穆。
领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曾侯长子的身体,同时双脚向两侧拉开距离,压低重心,持剑的右手像开弓一样向后展开,剑身贴着脸颊,剑尖指向曾侯长子,寻找一击必杀的最佳时机。
可是曾侯长子没有取出任何武器,他的双臂随意地垂在身体两侧,在领军这样经验丰富的军人眼里,他浑身遍布致命的破绽。领军不明白曾侯长子的自信来源,自信得仿佛领军不过是个拿着玩具恐吓大人的顽童。
“喝啊!”领军的吼声完美地与出剑动作结合在一起,如果是在战场上,敌人被吼声震慑心志的同时,胸膛也被剑锋贯穿。
曾侯长子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上浮现出闪动光华的纹络,金色的流波沿纹络急速游走。剑尖刺破了他的衣衫,可是领军没有感受到长剑刺入肌肤的那种滞涩感,但剑锋的确没入了曾侯长子的身体,确切地说是消失在了他的身体里。随着剑身的刺入,破开筋肉的滞涩感出现了,领军反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冰冷的感觉钻入领军的脊背,剧痛紧随而来,一口鲜血从领军的口中喷出,滴落到他胸前冒出的剑锋上,他的脚步踉跄向前,手中的剑又向曾侯长子送出几分,而自己胸前的剑也同时生长出几分。无论多么无法相信,也只有一个解释理由,领军胸前的剑是他自己的,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柄剑会从领军的脊背刺入。
曾侯长子缓缓掰开领军的手,握住剑柄,领军胸前的剑锋向他的体内缩回,落到曾侯长子手中,剑锋上滴落着残存的血迹。
“没人杀得了我……”曾侯长子用一种寂寞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双手持剑高举过顶。
十字寒光破空划过,一蓬血雾从领军胸前爆开。在魔物群中所向披靡的领军竟然在曾侯长子神乎其神的能力前如此不堪一击。天使眼睁睁看着领军在自己面前倒下,而曾侯长子伸出舌头品尝漫天飘落的血雨,倾斜收缩的瞳孔正凝视着他。
“成魔了!成魔了!”天使恐惧地向后狂退,“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曾侯……曾侯世子已经成魔啦!”
天使被门槛绊倒,摔出大殿,他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地扑下台阶,对守在殿外的侍卫高声叫嚷:“快放神鹰!”
一道黑影从队伍中闪电般冲入天空,那是他携带来的传讯之鹰,枕戈相待的诸侯联军一旦得到讯号,就会倾巢出动,执行灭魔之战。
“呵呵?成魔?愚蠢!这是神!这是神之伟力啊!”曾侯狂笑,眯起眼看一看已经振翅钻入云层的传讯神魔,喝道,“图戾!”
曾侯次子图戾应声而出,双臂一振,肋下骤然生出一对数丈开外黑色的羽翼,振翅飞出神台,倏然破开云层,追击神鹰而去。
“传我命令,全军戒备,只等十二大巫取得成功,让我曾国子民人人都能拥有神力,我,将成为天下共主!”曾侯亢奋地吩咐长子和三子,转身观看神台,眼神热切,对周天子的人马再不多看一眼。
曾侯长子举起夺自领军的长剑,狂啸一声冲入侍卫群中,剑光纵劈横斩。领军的尸体余温犹在,众侍卫都亲眼见到领军是如何死在曾侯长子手下,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唯有招架抵挡,护着天使向殿外狼狈撤出。守在殿外的周天子士兵呼喊作势,将曾侯长子团团围住,长戟如林,却无人敢上前主动应战。
曾侯三子狂笑一声,陡然化作一头人熊,双臂暴涨数倍,肌肉偾张,衣服都因骤然暴涨的身体而崩裂成了碎片。他挥舞着人熊的黑毛利爪,奋力一扑,就将两名士兵的面孔撕扯得血肉模糊。
阴云重新密布天空,凄厉的狂风横扫云梦泽,天空仿佛被洇开浓墨染黑,道道闪电撕裂天宇,惊雷在云层后翻滚炸裂,硕大的雨滴向大地砸落。
诸侯军队都以皮甲武装,少数将领以铜铁护具保护住重要部位,可在曾侯三子的利爪之下,精铁却也形同布帛,被轻易撕开,而曾侯长子却拥有了诡异的不死之身。只这两人,就不是这支天子精兵所能对抗的,更何况曾国士兵也都纷纷嘶吼着加入战团。
天使仓皇奔走间,却被一柄忽然横在面前的长戈拦住去路。他抬头望去,就看到曾侯长子冷笑着站在面前,在他身后,正有人徒劳地向他刺出一戟,想救出天使,可是曾侯长子身上涌现出诡异的金色文身,刺入曾侯长子的长戟,诡异地刺入使戟士兵的前胸。
“大胆贼子!”满身泥泞的天使色厉内荏地大骂,“诸侯联军顷刻便到,到时候,你曾国上下,将再无一个活……”
天使的话还没说完,头颅就飞上半空,而那道划过天使颈部的寒光尚未彻底消失。曾侯长子挥戈抖掉锋刃上的血滴,举目眺望。
荒原之上,雨势急骤,狂风啸啸,虽然难以看清远处的局势,但依稀能够在风雨声中听到高昂的号角。
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头黑色的巨鹰,挟着风雷,刺破暴雨,当它敛翅降下地面的时候,人们才看清,他居然是曾侯次子图戾。
图戾一振翅膀,无数雨滴溅开:“大哥!那头鹰逃了,没有追到!”
曾侯长子倨傲的笑声在暴雨中震颤:“逃便逃了吧,十二大巫的试验即将成功,届时,我整个曾国,人人皆具神勇,便是全天下倾巢来攻,又何足惧!”
曾侯长子回首走向神台,疾声厉色地喝道:“守御,只要不让诸侯联军靠近神台,我们便胜了。”
雨水冲刷着猩红的大地,混着鲜血渗入泥土,化作尸体的天使卫队也即将成为荒草生长的养分。大雨瓢泼,地面积水迅速攀高,天边率先出现的不是联军的旌旗,而是一道迅速推进的白色。
“是水。”视力最好的曾侯次子说道。
云梦泽上遍布十数条河流,天降暴雨令河水同时泛滥,涌出河道,形成一股淹没云梦泽的潮汐。白浪之上浮起齐鲁大纛,数艘战船借水势齐头并进,震天撼地的鼓声擂动。船楼伞盖之下,齐王放声狂笑,朗声喊道:“曾侯!还不速将上古至宝交出来,或可留你全尸!”
曾侯长子冷笑,曾国士兵渐渐回缩到神台周围,以刀击盾,以戟顿地,敲击声迅速在队伍中蔓延,凝聚成一股轩昂的气势。
“吼!”曾侯长子迎着划过长空的雷霆,将长戈举向半空。
“吼!”回应曾侯长子的呐喊声势浩大,响彻云霄。
“杀!”曾侯三子舞动巨熊之臂,率先向进军的船只冲去。
震撼大地的吼声压过滚滚惊雷,冲锋嘶吼冲破雨幕,曾侯军队以血肉之躯面对奔腾的潮水。诸侯联军以箭矢迎击,不断击退企图攀爬上船舷的曾侯军队,曾侯三位公子尽展异能雄威,将战船逐一击毁。船上水中,金铁交击,箭雨如蝗,转眼间水面染成殷红。
神台悄然发生着变化,不易察觉的光芒自台上忽隐忽现,光芒逐渐强盛,从神台上流溢出来,形成一种奇妙的气场,将神台包裹其中。雨水碰触到光芒,折射出彩虹般变幻的色彩,逆向洒往天空,阴云旋转不停,形成一个空洞的漩涡,仿佛自神台升起一条直通天宇的通道。
“成功了?”曾侯长子遥遥望见异象,挥戈逼退缠斗在他周围的联军士兵,欢喜地策马向神台奔去。他的两位兄弟见状,也分别从巨熊和飞鹰形态重新化为人形,率残余军队向神台跑去。
一艘战舰上,奉天子诏赶来讨逆的鲁王蹙眉言道:“如此异象,究竟是什么东西?难不成天子诏书所言属实,这曾侯,真的得到了什么上古遗宝?”
曾侯长子大步踏上石阶,高声叫道:“父侯,试验成功了吗?”
话音未了,大地突然传来震动,曾侯长子止住身形,愕然回望,随后的士兵显然也都察觉到脚下的异样,人人惊诧。
大地在震动,地面下仿佛有一头沉睡许久的洪荒巨兽正在苏醒,要将脊背上渺小如蝼蚁般的人类都掀飞掉似的,同时爆发出愤怒的吼声。
天空中的空洞伴随着大地的震动,骤然扩大,周围的云层飞速加快旋转。曾侯长子感觉身体正在变得轻盈,不仅披挂的甲胄,连他身体的重量都在消失,他发现周身悬浮起了无数的碎石颗粒。
山崩地裂的晃动中,神台远方的荒原上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迅速向两侧延伸,荒草泥土塌陷,迅速裂成深不见底的深渊。深渊正在吞噬掉云梦泽泛滥的洪水,如瀑布急坠的水势带走来不及逃生的士兵,而那些流落云梦泽自生自灭的试验失败品——半人半鬼的魔物,也被洪水尽数卷入深渊。
站在船头的诸侯联军只看见一道无限长的石壁正缓缓升起,遮天蔽日,这是……曾国!地上的曾国连同它脚下的土地,正在脱离大地的掌控,浮向天空的漩涡。
齐王惊慌失措地望着天塌地陷的奇景,忽然颤抖着声音高喊:“定是曾侯逆天行事,天神降天谴于曾国!”
齐王喊罢,俯身便拜,行起五体投地大礼。联军士兵纷纷丢弃兵器利刃,跪倒长拜不起。而曾侯惊慌地仰天大吼:“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冲出神台后,站在神台台阶之上,却骇然看到,他的王国,正被一股无从描述的巨力从大地上撕裂开来,缓缓升空,而空中,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黑红的仿佛地狱般的漩涡。
曾侯浑身发抖,一种难言的恐惧笼罩了他的身心,他曾以为自己得到那上古遗宝,就拥有了神一般的力量。而此刻,面对此情此景,他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其实是那么不足为道。
图戾正在奋力扇动羽翼,想要飞到空中,但是就连拥有一对丈余长的翅膀的他,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禁锢在了这块飞起的土地上,根本休想腾空半步。
曾侯疯狂了:“是谁?你是谁?”
所有曾国的人,包括十二大巫,都惊恐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们的国君仰首向天,似乎正在与天对话。突然,曾侯的脸色一变,愤怒地拔剑,指向天空中黑红色的恐怖漩涡,厉声大吼:“我不信!我不信!上古年间,有女娲、伏羲人首蛇身,有尧眉八彩,舜目重瞳,还不都是因这至宝才身形奇异,具备神通!他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服!我不信!”
曾国,在缓缓进入时空漩涡,那血云的颜色,映得曾侯的脸,也泛起一片妖异的红。在那血云将整个曾国、将曾侯彻底吞噬的时候,天空中传出曾侯不甘的呐喊:“我会回来的!终有一日,我会回来!”
因曾国一事太过诡奇难以解释,出于对上天的畏惧,诸侯对征讨曾国一事,缄口不言,并严禁载入史书。
从此,曾国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于人类文献之中,只有极少数散佚民间的书籍中,会星散提及,历史上,曾有一个曾国的存在。中原大地,从此再无曾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