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湘说道:“也不单单是云泽国,据说这是当年道魔大战之后,九大派鼎定中原,在玉虚宫的主持之下,分封苍梧大陆九州十六国,所立下的规矩,这么多年了,依旧未变。按当年太上东华真人的说法,这是要让整个苍梧大陆的门派都要更加的有进取心与紧迫感,致力于修行,少些外务,免得被后人赶上,弄得自己派毁人亡的下场。而且毕竟修真世界的资源有限,这样也能够减少纷争。”
顾颜的心中不禁发出了一声冷笑,她虽然不知道当年立下规矩的那些人是如何想的,但心中大概也可以想见,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放下之后,说起来,也无非是权术二字罢了。
当年的九大派,无疑站在最高的权力核心所在,但仅凭他们的力量,无法统治整个苍梧大陆,便分封九州十六国,让当时的世家大族,来当这座塔尖的第二层核心。在他们统治之下,那些中小门派互相倾轧,彼此竞争,而九大派则可以站在一个高高在上的统治地位,超然于他们之上,看着他们纷争,当局势有变化的时候,再出手调解,从而使整个苍梧大陆的局势都在他们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样也就不难想见,为什么这么多年,元婴修士也有出现,但始终没人能够动摇九大派在苍梧大陆上的地位,因为不管那些门派如何的起伏兴衰,但根源却始终控制在九大派的手里,他们高高在上的看着下面的人相争,无论争成什么样子,始终是在他们所画的圈子里,没有人能够真正触及他们的威严。
顾颜轻叹了一口气,他们这种方法,虽然已经实行了万年,但毕竟没有任何一种制度能够长久,现在终究也现出了它的颓势。至少在这个修仙界日益凋零的年代,九大派也无法保证有那么多的人才来镇压整个苍梧大陆,而底下的修士们却在不停的崛起,像卫家那种僻处东南的小族,也开始敢起异心挺进中原了。虽然在顾颜看来,卫家的心气实在是太大,而他本身并承担不起自己的野心,但这毕竟意味着,九大派对苍梧的统治,并不像以前一样是铁板一块,正开始慢慢的露出它的缝隙。她在云泽一路行来,也大概看出来修仙界的情况,窥豹一斑,也就可以想见,云泽国的皇室,大概已经无力再控制国中所有的派别,而只能以权术制之。这大概就是乱世将起的先兆吧。
顾颜晃了晃头,把这个纷繁复杂的想法都从脑子里驱赶出去,这些关自己什么事情?作为一个散修,她追求的是长生,是大道,这些东西,还是留给那些愿意费脑子的人去操心吧。
蓝湘看到顾颜陷入了沉思,奇怪的说道:“你怎么啦?”
顾颜笑了笑,“想到一些事情,有点感触罢了。”她走到了毕真真的身前,说道,“毕掌门如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给你一探真元?”
毕真真倒是爽快,“前辈愿施以援手,在下求之不得。”便将一只如雪般洁白的皓腕伸了出来。
在她身边站着的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有些担心的说道:“师父……”毕真真说道,“顾仙子是蓝前辈请来的,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你们都不要多言。”
顾颜对这个高挑少女留神看了一眼,毕真真的弟子十数人,只有这个少女随伺在侧,论修为也是所有人中最高的,已经在筑基中期的顶峰,离突破晋阶到后期只差一步罢了。另外还有两个筑基初期的弟子,都在殿外,剩下的则皆是炼气期的少年了。看来毕真真说得没错,这个门派果然是凋零得很,如果不是有毕真真这样一位结丹修士撑着门面,大概早就被周围的那些派别所吞并了。他们也不会容许丹霞宗占着这样一座洞府。
她将手指轻轻搭在毕真真的手腕上,把自己的真气放出一缕进去,游走她体内的各条经脉,其它地方均正常,等到了六阳正经的时候,顾颜便轻轻的“咦”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费解之色。
蓝湘说道:“你也觉得有些异常吧,她体内的寒毒深藏于经络之中,久久不能化去,现在已经开始有蔓延之势了。”她用手敲着额头说道,“我自负是个炼丹师,给人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种情况真是见所未见。”
顾颜微微蹙着眉,她悄悄放开自己的混沌空间,然后从空间之中放出了一丝灵气进去,忽然间就觉得她的手腕处传来一股极大的反弹之力,顾颜猝不及防,手指一下子被弹开了。而毕真真则飞快的抽回手,不禁的低呼了一声。
她有些歉然的看着顾颜,“刚才,真真冒昧了,手腕处忽然痛如刀割,实在禁受不住……”
顾颜摇了摇手,“无妨。我问你一件事,你在开始中了寒毒之后,情况是否并没这么严重?”
毕真真点点头,“开始只是觉得偶染小恙,并没在意,后来才觉得体内有寒气挥之不去,开始服用丹药祛寒毒,但一直没见效果,反而越来越重,现在只要打坐炼气,就会觉得体内痛如刀割,寒气游走周身,似乎就要冻僵了一样。”
顾颜沉吟着说道:“我大概能猜出来一些,但还需要验证,这样吧,我先替你治一治伤看看。你且忍着些痛。”她伸手进乾坤袋中,拿出了一粒只有拇指肚大小,呈赤红色的珠子。静静的停在她的掌心,发出澄净的光泽。
这就是她在子午谷地底地宫之中,得自于那只怪兽身上的火灵珠。火灵珠孕地火之精而化生,是天地间最为纯净之火,她用两只手指捏着火灵珠,悬在空中,左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符,然后毕真真的身上,忽然间便有丝丝的白气冒起。
毕真真微微皱着眉,脸上有些凝重,显然很是痛苦,只是咬牙忍着,那些白气全都汇聚到火灵珠之上,然后就发出嘶嘶的声响,像是被火焰蒸干了一些,在周围腾起一层层的雾气,然后又在火灵珠上凝结成了一滴滴的水珠。
这样一直过了半个时辰,顾颜的头上也隐隐浸出了汗珠,她这才收起了火灵珠,长出了一口气,“毕门主,你可再试试,是否有所好转?”
毕真真试着调息了一下体内的灵气,不禁大喜,“居然真的好转了,顾仙子是用的什么法子,这样灵效?”
蓝湘也眨着眼睛,很是好奇的看着顾颜,她也算是东南六国驰名的炼丹师,费尽了法子,甚至都找不出毕真真的病因在哪里,这半年只能看着她越来越重,但顾颜一出手居然就有灵效,难道真的是天生慧根?
顾颜苦笑道:“这倒也验证了我心中所想,只是毕门主的伤势想要治好,实在不易啊。”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其实你体内原本并不是什么寒毒,而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是被一种妖兽附身了!”
毕真真吓了一跳,飞快的站起身来,环望了一下四周,才说道:“顾仙子……这不是在说笑吧,这半年以来,我并没有觉得神念上有被附体的感觉,而且弟子们也并未发现我有什么异常!”
顾颜摇了摇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毕竟也是结成金丹的修士,哪种妖兽可以在神魂离体之后,还能附在你的身上?除非是上古大妖还有可能办到。我的意思是,你的经脉之中,被一种妖虫的虫卵所附。”
蓝湘听到这种说法,也不禁瞠目结舌,“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妖物?”
顾颜道:“其实这并不稀奇,在凡间那些野兽的身上,寄生之事所在多有,妖兽之中也不免俗而已。只是通常寄生的妖兽都是较为低级者,而且极少有寄生在人的身上的。我曾经在典籍之中,看到过一种叫做白鸣蝉的妖虫,这种妖虫每次只生一卵,生完之后,母虫就会死去,虫卵会寄生在人的体内,吸干人身上的精气,等本体枯竭的时候,它就会自然长成。”
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禁咋舌,也佩服顾颜的博学,“这样说来,这种妖虫岂不是修士的大敌了?”
顾颜笑道:“也不是,其实这种虫卵在刚出生的时候,极为弱小,一般的修士只要用体内的真火,便能将其烧死,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样到了毕门主的体内,还能在你的经脉之上安生,现在它已经深藏于六阳正经之内,想要将它祛除,可不好办了。”
她转过头对蓝湘说道:“如果是刚发现的时候,我可以用体内的火灵将那只幼虫逼出,然后再用真火将它化去,但现在它藏于经脉深处,如果强行用真火将它焚去的话,毕门主也会受重伤,弄不好要直接打回凡尘,这样的方法绝不可行。”
毕真真的脸上露出了恨意,有些恨恨的说道:“我知道是谁在其中捣鬼,必然是丹霞东派的那帮子人!”
顾颜本来还想向毕真真询问她是如何才被这种妖虫附身的,但是听她的口气,这似乎与她门派中的内务有关,一时倒不好相询。
毕真真柳眉倒竖的愤怒了一会儿,才说道:“让顾仙子见笑了,这其实是本门的一件不光彩事,只是现在丹霞宗凋零,也没有什么脸面可以示人了。本来丹霞宗在千余年前,也是东阳这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本门向来是以符篆之学立世,在云泽国中独树一帜,颇有威名,只是后来,丹霞宗中因为术法的传承而起了争执,后来分裂成两派,本门仍留在山门,作为丹霞本门,而另一派则被称作丹霞东派,他们占据了这座山的东麓,在那里大开山门,传授弟子,现在似乎是改了名字,称作丹阳派。”
顾颜扬了扬眉,本来门派中有了纷争,这种事并不罕见,碧霞宗那位祖师不也是因为丹道上的争执而出走的么,但是因此将一个门派分裂成两派,这实在是极为少见之事了。而且分裂出去的那个门派连名字都改了,显然已经是分道扬镳,再也不会回头了。
她沉吟了一下,说道:“本来顾颜不该妄言,但是为谨慎计,还是想请教,当年贵派是因为何事才出现纷争?”
毕真真苦笑道:“其实说起来也只是小事,是因为内外丹之别。”她说出了这三个字,顾颜便顿时了然。
符篆之学她虽然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符篆之学分两种,一种是显符,一种是隐符。像她们平常悬空而画的那种,都属于隐符一类,只能起到施法时的辅助作用,并不能单独成为一门术法用来对敌。
但显符就有所不同,它是用一种特殊的材料,经由符笔,绘制在符纸之上,然后就如同一件修炼的法器一样,可以有各种的功效。在当今这个世界,擅长符篆之学的人越来越少,一只好的符笔通常都价值万金,有的甚至数万灵石而难求。
符纸通常是用灵兽的毛皮,混合天然的灵根灵草所制,上好的符篆可存放万年而不腐,其功效不因年限而减退。至于绘制符篆的材料,便是妖兽的元丹与精血。
在上古时期,都是捕捉妖兽,然后用它们的妖丹与精血来绘制符篆,但是后来,随着人天两界开始分野,修仙界日益凋零,资源愈加的贫乏,于是就有人发明了外丹之术,通过炼制而成的灵丹,用来绘制符篆,这样所绘制出来的符篆,在威力上并不比以前的符篆相差多少。
在现在的修仙界,外丹之术大显,由于资源慢慢的匮乏,倒是内丹符篆渐渐的少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使用。顾颜倒是没想到,丹霞宗居然还是一个传承久远的门派,先人们精通内丹符篆之术。
毕真真苦笑道:“本门的传承说来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一次道魔大战之前,但顾仙子大概也清楚,现在的修仙界日益凋零,内丹之术已经难以存留,但本门曾经有过古训,让传人不能修习外丹符篆,所以当初是云泽数一数二的大派,后来慢慢沦落在东阳郡,不复先前的声名,然后就有人又提出要修习外丹之术的建议,但是当时的掌门人,是我的师祖,并不同意,慢慢的起了争执,然后本门中的精英,流失了十之六七。他们在此山东麓,建立丹霞东派,后来又改称丹阳派,慢慢的在东阳郡建立起了威名,倒将丹霞本宗压得抬不起头来。”
顾颜叹了口气,“其实我大概能够想象,贵派当年的祖先,为什么会留下这个训诫。说到底,在如今这个修仙界,内外丹似乎早就能分出高下,但在上古之时,为什么却无人修习外丹之术?这与丹道其实是一而二,二为一之事。修仙之道,虽然是逆天之事,但丹道却终究是道法自然,能够将诸多材料完美的相融,而非简单炼化里面的杂质,才能最终达到天人合一的效果。说起来,现在流行于世的丹道,所谬误者,亦多矣!”
她是想起了碧霞宗祖师与丹鼎派的丹道之争,这才有感而发。其实她也清楚,在如今这个修仙界,想要将门派壮大的话,那么外丹之术无疑要胜过内丹,像丹霞东派如今鼎盛就是一个证明。但作为一个一心追求无上大道的修士来说,她并不喜欢这种违和自然之法,这虽然能使门派的实力在短期内速成,但显然对长久不利。也正是因为这些门派一个个都只图生存,没有更为长远的眼光,才使得九大派能够始终屹立苍梧而不倒,她笑了笑,用手拂去额边的碎发,“我扯得有些远了,毕门主见谅。”
毕真真倒是有些愣住了,她虽然是对丹霞本宗的信念极为执着,但没有像顾颜如此深刻的想过这些事情,把她的话在脑中回想了一番,才觉得她所说的实在是大有道理,不禁叹服道:“难怪顾仙子可以身任碧霞宗的外门长老,地位犹在蓝前辈之上,果然见解不凡。”
蓝湘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顾颜,“你说的这番理论,很是耳熟啊。难道你在碧霞宗,真的遇到了什么机缘,读到了当年祖师留下来的真经?”
顾颜笑了笑,九嶷鼎上的丹道之事,她还没来得及跟蓝湘提过,在碧霞宗的时候,因为那些人修为境界都太低,不能体悟这种丹道,所以她也没有传授,但她却早就相过,如果遇到了蓝湘,会将九嶷鼎上所刻的丹道之学一并传授给她,也算是回报碧霞祖师与溶老对自己的教授之情。
毕真真看着顾颜,心中倒是忽然泽了一个古怪的想法,只是一时还没有宣之于口,这时顾颜已经不想再提此事,她胡乱发了一番感慨,倒惹来这些人诸多的联想,便说道:“还是说说毕门主的事情吧。其实你虽然身附妖虫,不能用真火焚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去除的。”
站在毕真真身边的少女好容易才找到机会插话,“那要怎么办才行?”她一直关切师父的伤情,可是面前的这三位前辈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别处去,让她在那里干跺脚着急却没办法,这时候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
毕真真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让她不要打断顾颜的话,才说道:“本来对病身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顾前辈如果有办法,还请不吝赐教。”
顾颜道:“既然现在用火灵去除已经晚了,那么就只能以毒攻毒了!”她见诸人的脸上都露出不解之色,便说道,“这种妖虫,本身来讲,威力算不得多厉害,在自然界中也有天敌,只要取出一种它天敌的虫卵,值入你的经脉之中,等它将白鸣蝉吞噬之后,再用真火去除掉你体内的虫卵,那么伤势自然而愈。”
少女听到现在,总算是听到了治伤的法子,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那要到哪里去寻这种毒虫呢?”
顾颜摊摊手,“这我便不知晓了,我只是在典籍上看过,有一种叫做赤炼蛛的妖虫,是这种白鸣蝉的天敌,但是我却不知道在何处去寻,说实话,像这种白鸣蝉,我走遍了海内各地,还去过茫茫大海之外,也是头一次见过。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东阳郡应该也没有这种妖虫出没吧?”
毕真真点点头,“以前从未听过这种妖虫的名字,如果是在此山出没的话,我多少会听过一些消息。”
顾颜道:“所以便要请问毕门主,你是在何处遇到这种妖虫的?一般这种集天地灵气的妖物,出没之地,必然有相应克制它的东西。”
毕真真苦笑道:“这就是我先前要与两位前辈所说的事了。我受伤的起因,也与山那边的丹霞东派有关。”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当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两个丹霞派都在这座山,以前的数百年间,倒也相安无事,但随着丹霞东派改名丹阳派之后,似乎是又得到了什么其它的助力,势力开始慢慢的膨胀起来,在东阳郡也算是前列的大派,云泽国中都有了名气,慢慢的便不甘心再蛰伏于东麓,开始觊觎丹霞本宗的这座洞府。
这时的丹霞宗虽然没落,毕真真也自知不是那种能够力挽狂澜的中兴人物,但怎么也不会甘心将本门的驻地让出,双方曾经因为此事,狠狠的争执过几次,在毕真真的师父还在世的时候,就曾经有过一次争斗。
后来毕真真继任了掌门之位,双方又有过一次争执,丹阳派的掌门人葛云,又因为此事找上门来,很直白的让她交出山门所在。毕真真就是因为此事,不得以而远走中原,寻求助力,后来总算是找到了一位强力人物,让他为双方排解,然后葛云才答应暂时偃旗息鼓,而毕真真也潜心在这里修习,在数年之前,机缘巧合之下,终于结成金丹。这让丹霞宗的弟子们全都欢欣鼓舞,这样一来,丹霞宗在几年后的大比之中,就不会再有被除名的危险,也就可以保住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