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九锡虽然年纪大,但对着九大派这些修为不下于他,而年纪更轻,地位更高的弟子们,显然还颇有些放不开。他有些尴尬的笑笑,盛华兰已经不耐烦的拍拍手,“好啦,你这人真真是磨叽,去便去,不去便不去,哪来那么多的有的没的。算了,我们就不叫他一起了!”
岳九锡站在这里,被盛华兰一顿抢白,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他年纪也不小了,在云泽也是有数的高手之一,否则也不会得以来此,但被盛华兰这样一番斥责,却又没的反驳,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沈梦离微笑着说:“岳老兄端庄方正,怕是跟我们这些年轻人混不到一块儿,我刚才听璇光真人说,虽然洗剑池未开,但藏剑山庄之内,及山后的虎丘,仍有不少地方可供赏玩,等我有暇与岳兄一游如何?”
岳九锡被他解了围,也就顺坡而下,“多谢了。”他向着沈梦离拱了拱手,便告辞出去。
盛华兰看着顾颜,脸色就有些不愉,“你呢?”
顾颜微笑起来,她其实觉得盛华兰这个小姑娘只是有些高傲好胜,大概是因为在门派里呆的日子久了,有些目下无尘的意思,论性子却算不上坏,只是不忿别人会抢她的风头。对付这种人,顾颜自有手段。她笑了笑,便说道:“为何不去?你若不叫上我,我就跟云池剑尊去说,说你们暗地里,给藏剑山庄惹麻烦。你怕不怕?”
盛华兰不禁一跺脚,哼道:“好吧,那你要记着,不要多话惹事!”
他们几个人商议定了,也就散去,秦明月略退后了一步,落到顾颜身后,低声说道:“我这个师妹被人宠坏了,言语上难免没个轻重,顾仙子万不要在意才是。”
顾颜摇了摇手,示意并不妨事。她倒是在想,看来九大派中,确实藏龙卧虎,那些真正被当成宝贝一样培养的,全都被师门深藏着,没有到江湖上来扬名露脸的。像韩千羽在苍梧大陆之上,便号称后辈弟子中屈指可数的,但看看如今在座的这几位,沈梦离温润如玉,盛华兰天纵英才,就是那位方硕,真正比较起来,他的炼体术自己也未必应付得来,哪个不比韩千羽夏若秋等人强上几分?看来九大派屹立苍梧万余载,这份底蕴,当真不是别人能够撼动的啊。
她曾听苏曼箭提过,盛华兰是天生的单灵根,她四岁入道,十三岁筑基,七十八岁结丹,是整个苍梧修仙界中,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如今一百五十余岁,她已经晋阶于结丹后期,那位号称阵学天下第一的莲花生大师,这次让她前来洗剑池,未免没有寻找机缘,为将来结婴做准备的意思。只是这个人思想单纯,平日里也少下山,倒是夏若秋与她着意结交,因此得了几分青眼。但也算不上是多么知交的好友,只是在夏若秋的口中,顾颜几次三番要找她的麻烦,难免让盛华兰有些不忿而已。
秦明月向着顾颜温婉的一笑,这才走了出去。虽然她笑容温润平和,但顾颜却总觉得这位秦师姐的眉目之中,带着一分愁苦之意,也不知是从何而来。或许和这样的一位师妹同行,确实是件很头疼的事吧。
她最后一个走出门去,这时方硕已经和大家约好了,明日清晨便启程前往姑苏城。
她一直回到住所,都没有看到秦封与那位负气的女仙,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结伴同行去了。
第二日清晨,顾颜早早的起身,苏曼箭似乎是门派中有事,只让一个小僮给她带了句话,说是近几日不得脱身,容忙后再聚,倒让顾颜落得清闲。
她此时虽醒,伤势仍未痊愈,轻易不得和人动手,但是行动施法却都无碍,信步的到了前院,仍去昨日的那座偏殿之中,便见几个人都已等候齐了。只有昨日所见的方硕、盛华兰、沈梦离与秦明月四人,顾颜说道:“昨日的那位女仙……”
盛华兰哼道:“你是不是要和我作对的啊,我和你说,江瑶伽这个人和我不对话,向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你要是成心刺我的话,那就别和我们同行!”
顾颜也好脾气,她不气不恼的说道:“原来如此,是我僭越了。”
盛华兰瞪了顾颜一眼,她脾气直率,但遇到顾颜这种宠辱不惊的人,一时却不知如何发作,跺了跺脚说道:“方硕,你还不走啊?”
几个人一同出去,他们都算是藏剑山庄的贵客,出入全无须报备的,与守门的僮子支应了一声便去,到了门外的空地之上,众人便驾起飞行法宝,破空而去。
顾颜驾着紫云圭,留意的看了一下,方硕似乎并没有使用什么法宝,他是全凭着体脉中的灵气控制,御风而行,而秦明月与盛华兰,脚下则是一只龙凤双形的玉佩,样子很是华丽,上面刻着一道道的纹路,顾颜的眉毛微微的一凝,这应该也是一件可以用来布阵的法宝。出身莲花山,果然一切都与阵法脱不了干系。
而沈梦离,顾颜也看不出他在用什么法宝,但他脚下凌凤,眉目间恣意的很,显然脚下必有宝器御风而行,倒是沈梦离见到顾颜身边的紫色光幢,微有诧异的向她看了一眼。
顾颜微笑着回望过去,沈梦离便笑了笑,收回目光,转而与边上的盛华兰谈笑起来。
姑苏城离虎丘,大概有数百里的距离,于他们来说,也只是飞行的片刻而已。而这间姑苏城,顾颜却是闻名久矣。
南塘之制,与南浦和云泽的皆不同。由于这里是藏剑山庄的治所,因此偌大的国中,并没有什么皇室,也没有几大门派共管,整个南塘,分为数十间大城,每个大城都由当地的城主负责,管理很是松散。而姑苏城这里,则格外的有些不同。
在姑苏城内所居的,大多是远自苍梧各地而来,至藏剑山庄求道,却不蒙收录的。这些人有的年纪尚轻,自己便回去闯荡,有的年纪已老,索性就在此地隐居下来,他们在修仙界中,所经历的风霜多了,人脉也广,慢慢的便将这里,发展成为了苍梧有名的大集市,是苍梧南部最为繁盛的交易场所。而藏剑山庄对此,也并不闻问。后来,神秘的龙渊阁崛起于苍梧,不知怎么的,传说出他们的阁主,那最为神秘的龙渊主人,居然便隐居在姑苏城内的荷塘之中。此地便更成为了那些南来北往的散修们心中之圣地。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稀奇罕见的东西,会在这里交易。但姑苏城内,每日里秩序都是井然,并没有人会来捣乱,听说有暗中捣乱的,也都被龙渊阁的人所收拾了。
众人在姑苏城外落下,沈梦离解释道:“凡来此地者,都要步行入城,以示对那位龙渊主人的尊敬。”
顾颜其实对这位龙渊主人并不算熟悉,而龙渊阁在苍梧的名头虽大,其本身的来历却极为神秘,因此她所知并不多,这时便问道:“这位龙渊主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修为如何?”
盛华兰嗤笑了一声,显然对顾颜这种弱智问题感到不屑的很,沈梦离笑了笑:“进了城,便不能叫这个称呼了,在姑苏城中,大家都称这位为荷塘主人。他隐居在城西北的荷塘之中,据说每逢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开放一次,请游人共赏月色。至于龙渊阁的来历,大概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数千年前,龙渊阁无声无息的崛起于苍梧之中,其势力之大,一下子便席卷了苍梧大陆,听说远在海外和极北冰渊,都有他们的分坛所在。但这些人只是一心的做生意,即使开设了分坛,也并不掺和到当地的事务之中。而那位龙渊主人,更是极少在人前露面,听说连龙渊阁的事务都不大管,只一心隐在姑苏城中,与自己的荷塘为伴。”
众人说说笑笑的,便走入了姑苏城。大门开敞,每日里修士来往,络绎不绝,也无人看守,出入极是自由。
顾颜倒是在想沈梦离所说的话,那位荷塘主人,无疑是个非常明智之人,他低调的在苍梧布下自己的势力,却又不挑战九大派的权威,凭借着自己的手段,硬生生的在九大派遮挡得密不透风的苍梧大地上,打开了一条缝隙来。九大派各有势力范围,而龙渊阁则遍布各地,势力大小,似乎也说不清楚吧。
而那位荷塘主人,隐居在姑苏城中,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在冷眼旁观,看世态变迁?
不过面前的这几人,对那位荷塘主人,似乎倒没有更多的向往之意,毕竟他们高高在上的身份,让其很难以平常心来看待人与事。他们此行,大概更多的是想看看,在姑苏城内,是否真的有什么罕见的不得了的东西,毕竟这里的大坊市之名,在整个苍梧也都是有名的。
这时盛华兰便说道:“我师父最近传授我一种阵法,名叫幻波生莲,只是其中做为压制阵眼之用的那朵金莲花,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师父最近太忙,无暇去无量池为我寻找,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能碰碰云气?”
秦明月细声细气的说道:“师妹,你想多了罢。幻波金莲,是无量池之内的无上灵根,除了师父他老人家,有几个有资格去那里取东西的?龙渊阁确实手段广大,但要说无所不能,却也过了罢。”
盛华兰鼓了鼓鼻子,想要反驳,似乎又说不出口,神情很是好看。这时顾颜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便说道:“沈兄,有一事请教,不知可否?”
沈梦离笑道:“但说无妨。”
顾颜道:“我有贵派之中,曾经有一位旧识,许久不见,有些挂念,不知能请问否?”
沈梦离笑道:“本派弟子交游广阔,顾仙子有相识也寻常,不知是哪一位?”
顾颜道:“贵派之中,有一位道号名灵枢的,可有?”
沈梦离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他飞快的打量了顾颜一眼,才说道:“灵枢师叔啊,他一心于丹道,已有数十年没有下峰了。”言外之意,你不是唬人的吧?
顾颜笑道:“不是与那位灵枢前辈,他有个记名弟子,叫做言欢,我们在东南的时候,曾有过数面之缘,还蒙他助力,取得过一件法宝,后来在离开东南的时候分手,一直很是想念,不知他可有下落?”
沈梦离用手敲了敲额头,想了一想,才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小孩子。说起来,十几年之前,我确实曾经见过他。听说他在东南游历归来,已经正式的筑基成功,拜入灵枢师叔门下,作为灵珠峰的入门弟子了。不过灵珠峰的事,我们华严峰知道的不多,大概如今仍在修行吧?”
顾颜心中大喜,“多谢!”虽然一别十几年,但在她的心中,却还是记挂着那个小孩子言欢的。当年曾经在自己的面前,大言炎炎的畅谈丹道,那个神采飞扬却又有些自闭的矛盾性格,曾给顾颜留下过极深的印象,而且顾颜的九嶷鼎,是自他的手中得来,这一份情谊,她还一直记着。只是后来言欢被子午谷的人擒去,她曾问过段盈袖,也只说后来就被救走,不知他的下落。现在听说他安全回到丹鼎派,便算是放下了一份心事。
盛华兰见两个人说得热络,便又凑过来,不着痕迹的说道:“沈师兄,那我们该向何处去?”
她随意的站过来,正好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将顾颜与沈梦离隔开,顾颜笑了笑,自己走到一边上去。
沈梦离沉吟着说道:“听说城北的烟雨楼上,是此地隐居修士的讲道之所,城南的接天阁,多有奇珍异宝,我们去那边转一转吧。”
其实按顾颜的心思,是颇想到烟雨楼去的,她如今虽是碧霞宗长老,但毕竟是散修出身,修行之道,多是自己体悟而得。也正是因此,她对于修行的法门很是重视,经常会与那些同道讲谈心得,彼此印证。在碧霞宗,便曾有不少人受益。此地是南北散居大修的聚集之地,讲道之人,未必没有个厉害的。
相比之下,要转转坊市,倒显得不是那么热切了。她想了想,便说道:“诸位先去逛接天阁,我想到烟雨楼去转一转。不如在此地分手如何?”
沈梦离还是那副笑容,“顾仙子请随意,我等估计要在此地盘桓一两日,回来的早,可自去接天阁寻我等,否则在城门外聚齐也好。”
顾颜拱了拱手,问清了烟雨楼的路途,便向着前方悠哉的去了。
整个姑苏城内,是一派烟雨朦胧的水乡之景,城内河道纵横,有的修士就在河中,驾着小舟,于船头上纵声而歌,甚是潇洒。相比于顾颜以前所见的城池,这里是飘逸之气最浓的地方。
她信步而游,只觉得在这水天一色之中,自己似乎也融化于烟雨里,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
走了约半个时辰,便见到远处一座小楼,斜斜的露出一个角来,几株杏花点缀于楼前,为这烟雨之色,增添了几分春色的韵致。她忽地想起小时候曾经和父亲学过的诗句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她顺着那条巷子转过去,一座三层的小楼便立在前头。楼前立着一张半残不破的招牌,写着“烟雨”二字,守门人也懒洋洋的,只有眼眸偶一抬起时,露出的那一线精光,才让人知道这是一个修士。
顾颜在来时之前,倒是听沈梦离说了,这座烟雨楼,是城内的几个散修,联手所建。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来值守,也会换不同的人讲道,在一层之中,所坐的人最多,都是炼气、筑基的修士,他们或席地而坐,或三三两两的围坐,脸上神色肃穆,一声不发,凝神静听,似乎楼上所传下的是仙乐纶音一般。
顾颜一笑,在楼梯拐角处有一块牌子,写着“筑基而此止步”。她抬级而上,在第二层的空间便小了些,都是一张张的长条几案,只有十几个人坐在其后,他们的形态便要放浪形骸的多,有的在饮酒,有的在大快朵颐,但也都听着楼上的声音。
二楼与三楼之间,居然并没有梯子相连,三楼就如同是一个大篮子被悬挂起来一般,有一个伏在桌案之上,端着酒杯的,见顾颜来了,便向她一举杯,向上遥指,顾颜足下微微一用力,身体便向上升去。
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向她漫来,她身上积蓄已久的火灵气,如电闪一般而出,无数个细小的火团飞出她的身体,似乎马上就要产生惊天动地的爆炸一般,却又生生被她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炸响,其声音微不可闻。
但周围的灵气却被她这一炸而开。顾颜对火灵气的控制之妙,让上面那个无形的灵气罩,只破开了一个缝隙,她飞快的没入进去,随后便又无声的闭合起来。
她一踏上三楼的地面,就觉得此处飘渺凌云,像是绝立于天地之间一般。周围雾气潮潮,果然不负“烟雨”之名。
而在三层上所坐的,不过寥寥三四人而已。有一个袒胸露怀的大汉,坐在长几之后,他见顾颜上来,便问道:“客自何处来?”
顾颜看着脚下的云气,若有所悟的答道:“自云中来。”
他又问:“去向何处?”
顾颜道:“自水穷处而止。”
他便哈哈大笑起来:“请酒!”一抬手中的酒樽,一道水箭直射而出。
辛辣之气顿时传来,顾颜端起身边的酒樽接了,便一饮而尽。那人又大笑起来:“能饮我这千载妙苓的,南塘中不得几人而已。你在姑苏城中,已可以横着走了。”
那道酒水落到顾颜的腹中,她只觉得全身的经脉“嗡”的一声响,似乎全身浮起了一丝热意,体内的紫罗天火连转了数转,才将其无声的化去。随后便觉得有一股酣畅淋漓之意自心头而起,不禁说了一声,“果然痛快!”
她举起酒樽,遥遥一立,便坐下来,听着坐在中间的一位老者讲道。
那位老者看上去年纪极大,两道白眉长长的垂下来,几乎将脸颊都遮住了,他微闭双目,说话的语速也极慢,只是半天才吐出几语,但所说之话,却都是修行之中的大难。
在最底下所坐的那些筑基修士们,都茫然不知所以,有些人抓耳挠腮,偶尔悟出一鳞半爪,便喜不自胜。而中层的结丹修士们,却如闻纶音一般,大笑拍手,皆称妙处。
顾颜坐在那里,静静聆听,与自己心中所学相印,只觉得大道殊途,但最终同归,所差之处,似不远矣。
如此三个时辰转瞬即过,她恍然醒觉,才发现天色渐沉,日已西垂,周围的人,似乎早已走得精光,包括开始敬酒的那个大汉在内。
而那老者这时也停了口,正微笑的看着她。
顾颜站起身来,微行了一揖,“道长所讲,如仙乐纶音,振聋发聩,在下想请教一二,未知可否?”
老者笑道:“你怀大道而来,偏要与我请教,不是缘木求鱼么?”他站起身来笑道,“你有贵客在彼,此地不能留你,还是去罢!”
他大袖长伸,一股柔和之极的力量弹出来,软绵绵的让人如沐春风,顾颜不由自主的便从窗棂间飘落出去,回头再看时,烟雨楼灯火皆灭,第三楼被隐在层层云雾之中,不见踪影。
她想到这半日之行,恍然如在梦中般,心头微有所思,举步前行。
她仍顺来时路回去,但行了半日,居然不见旧路,忽有所悟,厉声喝道:“何人用阵法困我?”
她这一声带着真气喝出,但周围却无丝毫动静,随后是一阵琴音传来,将这些声音尽数遮掩。
她抬起头,才看到眼前来到了一个荷塘,无数的莲花于水中蔓生,天中明月微吐,莲叶掩映之间,一叶小舟停靠,船头之上,有人在翩然作歌,“采荷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那人孤身立于舟头,衣襟胜雪,一手抚琴,又歌咏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顾颜怵然而惊:“你是荷塘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