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年这次潜回吴地,是回来联络胡家在吴地的人。
别说胡家这样的世家,就是小一些的世家,经营了几代人的故地,也不可能一点人脉都未剩下。
不说别人,单是胡宗年这一房,在吴地就有十几家亲戚,上百家有交情的人,并且还有几处暗里经营着的买卖,除了掌柜的和心腹伙计,就没人知道这些买卖店铺的后台是胡家。
连日来的赶路,让向来对仪容颇为重视的胡家二少爷面现疲态,可此时正事要紧,却顾不得许多了。
一到德会丰客栈门前,马车停了下来,随他入吴的四名随从翻身下马,有人过来给他打开了车门,搀扶他走下车来。
“德贵,进去找掌柜出来。”胡宗年对着随从吩咐的说着。
随从应声:“是,二少爷。”
这人就进了客栈大门,胡宗年躲在马车和墙的阴影里,站在外面等了片刻。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有些规矩还是要讲,他身为东家现身这里,此店的掌柜自然要亲迎出来。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这几人站在客栈门前并不显眼。
这里不是金陵城,只是一座普通县城,胡家的根基又不在这里,虽说这里也有着别院,只是一月来上一两次,他并不认为自己来到这里,能被人识破了身份。
“二少爷,他们出来了。”不到片刻,就见客栈门一开,一个有些肥胖、身穿长袍的中年人从里面小步跑出来,跟在此人身边正是刚才的随从。
“钱老六见过东家!”中年人是这座客栈的掌柜,同时也是胡宗年的心腹,莫看是一副憨憨的模样,实际上聪明的很,而且是胡家的家生子,对胡宗年十分的忠心。
一得知是胡宗年回来了,连忙就放下手边的活,跑出来迎接。
到了东家面前,更是险些当众跪下来。
“这里人多,就不必行礼了!”胡宗年搀扶起他,同时低声说着。
钱老六立刻醒过神来,眼前的东家是胡家的二少爷,现在胡家连同别的十几户,都已被吴朝天子通缉追捕,的确是要谨慎对待方成。
“东家,这里人多口杂,请随小的去里面。”想到这里,钱老六忙压低声音说着。
“恩,正有此意,前面带路吧。”胡宗年点点头。
他带的四个随从,拉着马匹和车夫一起从侧门进去,两个跟在胡宗年的身后,保护胡宗年的安全。
德会丰客栈是县城五个大客栈之一,里面有着寻常百姓可住的低廉通铺、单房,还有着商队、大户人家常订下的独院,占地颇广,前面是二层的酒楼,一层的酒水菜肴很是便宜,还有着几文钱一个的肉馍馍,几文钱一碗的低廉清酒,最让赶路的寻常客人喜欢。
二楼上了档次,每一道菜,都价格不菲,却也常常坐满半层酒楼。
胡宗年走的是正门,没在前面停留,直接跟着掌柜向着后面走去。
因胡家二少爷在市井露面不多,不认为有人会识得自己,进去时也没注意到,在远远的斜对面街道角落里,有着两个捕快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常叔,你为何拦着我?”眼看着胡家二少爷进了客栈,年轻捕快皱着眉头盯了一会,转过身,不解的说着:“这些逃走的人,本是大老爷要拿的罪犯,可不比同算是公差的地痞兵匪。而且大老爷给的赏银也很多,得了这笔赏银,就是发了笔小财,常叔不想拿这笔赏银?”
“这也要有命拿才成!你要是不听劝,自己进去就是,不要提我……”中年捕快见青年捕快一副不甘心的模样,狠狠的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青年捕快顿觉得诧异,可心思转的快,见不远处有一个面店,此时很清冷,说着:“常叔可饿了?那面有处面铺子,我们过去,点上些点心小菜,再来上一壶酒,歇歇脚怎么样?有什么话,还请常叔指点。”
“你这人还算听得话……”中年捕快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看,虽然知道面店里还可以监看着客栈,也不点破这点心思:“那就过去歇歇吧!”
这家面铺子是由一对老夫妻开着,平日客人不少,但这时刚过早点,铺子立刻冷清了起来,见两个捕快从外面进来,这对夫妻顿时一怔,带着笑迎上来。
“两位官爷,不知要用些什么?”老头讨好的问着。
年轻捕快说着:“来三只菜,两碗面,一壶酒,快些送上来就是。”
“好!那里有空位子,临着街敞亮,两位官爷稍候片刻,小老儿马上就准备妥当。”
两人看过去,果有一处位置不错,附近都无人,走了过去。
坐下后,老妇人走过来,给他们擦净了桌面,摆上了两样小吃食。
又过了一会,炒好的小菜摆了上来,还有两碗面,一壶温好的酒,别看店小色香味俱全,二人顿时食了起来。
“这一杯,是敬常叔您,这几日多亏了常叔提携,才能知晓许多事!”举起一杯酒,说完这话,青年捕快一饮而尽。
“哎!不需要这样,你是我的侄子,我哪能不关照你?”见青年捕快这样态度,虽刚才心里难免有些嫌弃,这时都释然了。
见四下无人,中年捕快叹的说着:“你可知适才为何我要拦住你?”
“侄子正是不解,还请常叔解惑。”青年捕快忙一拱手,低声说着。
“实是因你抓不得啊!”周围无人,中年捕快就放开了胆子说了:“胡家几百年大户,根深蒂固,你抓了人家嫡系二公子,固是大功,但是事后你能讨的好?不怕人家半夜杀你满户?”
青年捕快一惊,却又不甘心的说着:“他们敢?我总是公差,不怕衙门?”
“嘿,你想法在太平时不错,杀公差就算世家也不敢妄为,天下公差十多万,谁不兔死狐悲?”这中年捕快看样子还读了些书,这时低声说着:“可是你想想,现在楚王和天子相争,你在这时争什么风头?”
“抓了人杀了头,日后天子败了,日后官府要清算,胡家要清算,你还有好果子吃?不灭户才怪!”
“常叔是说,天子会……败?”青年捕快一惊之下,顿时明悟了里面的厉害关系,想了想,又不甘心问着:“不是说天子有精兵几十万么?”
“虽说天子兵马不少,可真上过几次疆场的十五万不到,别的士兵都是新兵,要是楚王这两年就与天子打起来,怕是谁胜谁败真不好说哪!”
“要是吴朝败了,那如何是好?”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现在两王相争,你争什么风头?别说是你我这样的捕快,就是县衙里的大老爷,又有几个不曾为自己想着留条后路?难不成这二少爷来了,你当各衙门的大老爷都不知道?”
“只有你年轻,只想着立功得赏,可这功是这样好拿?也不怕烫了你的手,说不定今天你送上去,明天老爷就盘算着杀你向西面献殷勤!”
清朝灭亡时,汪精卫刺杀满清摄政王载沣,事泄后被捕。
按照大清律,刺杀王族,株连九族,可本来敢屠四川百万人的满人,在这时摄政王载沣偏偏不敢杀一个人。
为什么,无非怕清朝灭亡后受到清算。
后来国民党时代,地下党横行,难道真的是不被发觉,这也太小看人了。
实际上是一样,许多人都是看见了发觉了,却张一只眼闭一只眼,原因也是这中年捕快的心思。
中年捕快的话,说的青年捕快脸色已是白下来,连连的说着:“常叔说的是,要是真抓了,以后祸端无穷啊!”
“何止是以后?”中年捕快喝了一杯酒,酒一入肚,话越发的多起来。
“你不是看见了酒楼掌柜的是怎么样与这人说话?明明他们就是一路人,你说你适才冲了进去,狗急跳墙,反杀了你逃走,你又怎么办?到时人家趁乱逃了,衙门刘大老爷又是吝啬,你爹娘找谁哭诉去?他们养你这样大,就是让你白白去送死?”
“常叔,我再敬你一杯!”听到这里,青年捕快对刚才事再无半点不满,只有感激,连忙再次敬酒。
食过这顿饭后,二人默契将此事咽到了肚里,扫过了客栈,却只当做不曾有事一样,继续办事去了。
再说胡宗年,被钱老六让进了后面的一个清雅小院暂住了下来。
当天夜里,在这小院的一处房间内,几人坐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事情。
院内有人巡视着,房间内灯光微微闪动着,晃得一张张脸,神色复杂,阴沉莫辨。
“魏越还想着充斥后宫?真是荒淫无道!”听到这边的消息,胡宗年坐在上首位置,冷冷笑着。
其实魏越这次的举动不算过分,宫中老人被他屠杀一空,自然要召了新人入宫。
不过魏越本身就是逼死大燕天子篡的位,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被天下人承认,他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善行也不会被人承认,何况是这事。
胡宗年冷笑两声后,对着钱老六说:“钱掌柜,两位先生,不瞒你们说,胡家已投靠了楚王,楚王仁厚,为人有着明君风范,论实力来,比魏越更强,胡家再不才,也不可能向魏越这逆贼俯首称臣,以后怕是少不得大战。”
“我这次回来,就是联系着以前的人脉,暗作内应,并且你们这些留在吴地的店铺,都要利用起来,做些大事,等待日后楚王大胜,这些事就是大功一件!你们可听清楚了?”
“请东家放心,我们唯东家是命!”在坐三人忙站起身,躬身说着。
胡宗年见了,心中一松,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