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狼猿大营在平越道,东蜀道和湖见道三道交界处,原本并不在这个地方,还要往北一千多里,自从拿下南越国之后,狼猿大营随即往南迁移,坐镇三道,仿佛压在这三道上的一座闸门,不算是哪一道出了事狼猿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
当然,以大宁这江山之稳固,哪一道也不会随随便便出事。
也正因为江山太稳,除了北疆年年月月日日有厮杀,其他地方的边军倒也无所事事,毕竟周边小国哪里还敢招惹大宁,石元雄能得到一个机会挥师南下让多少人羡慕的流口水。
大营内夜晚也灯火通明,石元雄治军严整,晚上大营里巡逻的士兵也接连不断,可事实上除了疯子之外谁还会夜闯狼猿大营。
若是见过铁流黎的人再见到石元雄就会发现两个人竟是依稀有些相似之处,差不多的样貌,一样的喜欢留络腮胡,不过石元雄要比铁流黎小一号,这位威震南疆的大将军身高不过一米六。
石元雄不喜欢读书,包括兵书在内,但是他的书房里书多的让人头晕,别人书房里最多摆两个书架,他做了三面书墙,那些书摆上去就不会再碰一下,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石元雄手下幕僚张焕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等着大将军认真的把那只看起来很肥腻的猪肘子啃完,张焕一直觉得石元雄就是一土包子,哪怕已经为大将军多年还改不了当初农夫出身的习惯,啃了几十年的大肘子也不腻歪,到如今每隔三天就必然要啃上一个,明明多吃两口便会腻的想吐的东西,他却津津有味。
石元雄把骨头上粘着的肉丝都啃的干干净净,放下骨头用热毛巾擦了擦手,看向张焕:“你找我是什么事来着?刚才你说的时候我没在意。”
大将军没在意,那自然没关系。
张焕连忙说道:“本家一个小侄儿从长安学成,不过不想在长安做一安逸小吏,想来军中历练瞒着他家里人一个人跑来找我,昨天到了之后我便遣他回去他却只是不肯,没奈何,属下之后硬着头皮来求大将军……”
“噢,你侄儿?”
石元雄问:“叫什么名字。”
“张柏鹤。”
“这个名字可不好。”
石元雄莫名其妙地说道:“这名字容易招惹灾祸。”
张焕脑子里嗡的一声,难道说张柏鹤在江南道做的那些事大将军也知道了?按理说这不可能,消息不可能传来的这么快,而且张柏鹤在白尚年军中也不过是小人物,大将军怎么可能听到过这个名字。
可张焕在石元雄手下做事靠的就是脑子快,立刻笑着说道:“那就请大将军赐名?”
石元雄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他老子给他改什么名字,是你的侄儿,那他父亲就是北库武府那个刚刚提拔起来的副司座吧,先跟着你熟悉一阵子再说,没别的事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置。”
张焕百思不得其解,大将军为何了解的如此真切?
可他不敢问,只好讪讪的笑了笑然后离开书房,出了门之后看到有个人被亲兵引领着过来,这人身上穿着一件很宽大的黑袍,帽子遮挡住半张脸只露出鼻子以下,即便如此,那下巴那嘴看起来都显得很完美,张焕猜着那一定是个女子,想到大将军虽然已算是年老可那旺盛充沛的精力,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南疆大将军石元雄最好女色,这是整个大宁官场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
穿黑袍的人很高,这就更符合大将军的品味,大将军不过一米六左右却最喜欢身高腿长的女子。
张焕却不敢多看多停留快步离开,到了外面的时候等在那的张柏鹤连忙问道:“二叔,怎么样了?”
张焕摇头:“你的事大将军可能知道,这几日就先跟着我熟悉一下狼猿大营,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胡乱走动也不要出去,平日里若懒得走动就在我那小院里读书,哪怕是睡觉都可以,就是不能再胡作非为,我把大将军的心思探听出来之前,你必须老实着。”
“二叔放心,我怎么敢不老实,在白尚年军中已经被砸了当头一棒,哪里还敢放肆。”
张焕点了点头:“随我回去吧,你这性子没有一处像你爹的……”
张柏鹤苦笑,心说难道我不想如我爹那样安逸大半辈子?可就因为我那老爹太安逸了,他儿子的起点才会比别人低那么多,不然的话我又何必在长安城雁塔书院的时候巴结一个陈子善,出了事连学业都不敢要了跑到江南道投靠白尚年……
巴结陈子善,陈子善死了。
巴结白尚年,白尚年死了。
大将军石元雄书房中,石元雄看了一眼进来的年轻人眼睛微微眯起来,因为那露出来的下半截脸确实太漂亮了些,他这一辈子到现在为止见过的睡过的女人多到自己记不住,可他这一刻却觉得自己见过的年轻女子中没有一个的下巴和嘴有这般好看。
年轻人把帽子往后翻出去露出整张脸,石元雄的眼神亮了。
这应该是个男人,但是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晚辈白小洛拜见世伯。”
“白小洛……原来是你。”
石元雄恍惚了一下,想起来这孩子小时候自己还抱过的,一恍惚快二十年过去……前十几年也是他最为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放肆的十几年,一直到他灭了南越之后才逐渐放松下来,想着原来陛下还是信任我的,不然的话怎么会把征南的帅印交给我?
已经太久了,久到朝臣们快要忘了石元雄和后族的关系当初有多好。
追根溯源的话,石元雄还要向当今皇后叫一声表妹,虽然这关系只是远表亲,可当年走的很近。
一直到当今陛下登极的时候石元雄还觉得这是自己的大运气,因为他在更早的时候就与后族关系匪浅,陛下自然对他更加的另眼看待才对,然而没想到的是陛下登极之后的这些年几乎不停的连年打压后族,石元雄变得敏锐起来,几年后才隐隐约约的知道了当年留王府里发生了一些事。
陛下登极最初那些年石元雄还很跳,与后族来往更密切,后来察觉事情不对劲后才立刻就减少了和后族来往,最后一次去后族走动的时候恰好是这孩子满月,如今已是少年。
石元雄很怕,一直都很怕,他最近这几年表现的越发飞扬跋扈就是因为他越来越怕。
他断了和后族这些年的来往,可后族哪里肯放过他?每年后族都会派人来几次偷偷见他,都会把后族准备要做事,后族又安排了多少年轻人出去历练,原原本本一丝不差的都告诉他。
这是在赌,那位皇后娘娘在赌。
一开始告诉他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慢慢的事情就越来越严重越来越诛心,皇后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石元雄绑在自己身边,若一开始石元雄就向皇帝说清的话那还好,毕竟当初皇后透露给他的事情也算不得杀头之罪,可是事情越来越多知道的越来越严重越可怕,多到石元雄现在已经不敢去说……
十几年前你不说,现在你再说?
所以,某些时候石元雄很佩服皇后,她算不得有大智慧的人,可是在小手段上的运用已经登峰造极。
对后族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安排最了解的外人莫过于石元雄,所以当白小洛说自己是白小洛的时候,石元雄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当初自己在后族那大宅子里谈笑风生的往事。
“小时候你就生的漂亮,现在依稀还能看到一点点当初的痕迹。”
石元雄喝了口茶:“你怎么突然来了?”
白小洛道:“每年家里都会派人来拜会大将军,今年是我。”
“你?”
石元雄皱眉:“你不要低估了一个老人家的阅历,年轻人觉得自己聪明也该尊重一下老人家这么多年的辛苦,再笨的人经历的多了也会变得敏锐起来。”
白小洛笑着回答:“晚辈自然不敢对大将军有丝毫不敬,只是说的确是实情,按照惯例每年家族都会派人来,晚辈有些事来处理所以就安排我顺路来问候大将军。”
石元雄叹道:“连你都来了,不如直说。”
白小洛道:“直说?也好……这些年家族之中一些后生晚辈在大将军麾下历练学习,承蒙大将军关照,零零散散的也算为大宁做了些事,比如灭南越的时候他们冲在最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只是年轻人难免会挡不住诱惑,于是也做了些不能说出去的事。”
“你不要说了。”
石元雄忽然一摆手:“我不想再听。”
“晚辈还是应该说明的,毕竟是大将军麾下的人,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连累到了大将军那这些家族后生晚辈万死不能赎罪……南越国有些仓库里的库银着实不少,一些人就没扛得住这真金白银的诱惑私藏起来一些,他们自然不敢告诉大将军,这事家族也是最近才知道,姨娘知道后更是勃然大怒,这岂不是害了大将军?”
石元雄的脸色越来越差:“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韩唤枝来了。”
白小洛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将军也知道韩唤枝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他查出来些什么,大将军自然不会受牵连可陛下难免会有所恼怒,所以姨娘让我来就是为大将军排忧解难。”
“你们家里人确实够狠,想把这些做错事的后生都除掉来掩藏他们做过的错事?”
“杀那么多人太麻烦了,杀一个就简单许多。”
白小洛道:“我来,是杀韩唤枝的。”
石元雄猛的站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我是大宁南疆的大将军,是陛下的臣子,你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我不念当年的情分。”
“好。”
白小洛似乎真的是一个很听话的人,嘴角上永远都是那么单纯的笑意,他歉然的看了石元雄一眼,似乎是在因为自己惹恼了对方而感觉到不好意思,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却问了一句:“大将军觉得,在哪儿下手比较好?”
石元雄怒视着白小洛,忽然间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你走吧,你爱怎样就怎么样,我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来了南疆。”
白小洛点头:“那就谢谢大将军了,不过晚辈觉得大将军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我,我娘亲说大将军还抱过我的,难道不应该送一些见面礼?”
“你想要什么!”
“韩唤枝就不劳大将军了,这个见面礼要的小一些大将军给起来也没那么麻烦……水师将军沈冷的人头,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