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镇的冬天虽然不冷,可冷不冷向来都和火锅没有什么关系,西蜀道那般热的地方,还不是天天火锅怎么都吃不厌。
欢朋客栈里的火锅热气腾腾,沈冷和茶爷再加上黑眼等人帮忙,足足准备了小半天的时间才备下足够这么多人吃的食材菜品,客栈里的桌子都拼凑起来,大厅里坐的满满当当。
按照官员品级地位高低,此间自然沈冷为最,从三品的大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然而沈冷这般谦逊尊老,自然不会坐在首位,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官方性质的聚会,也就没了那么多规矩。
秋实道人坐在首位上,左边是沈先生,右边是沈冷。
二本道人挨着沈先生坐,屁股往一边歪着,自从刚才他从袖口里把鞭子掏出来,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师伯当初的手段有多可怕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天知道他刚才是犯了什么傻居然如此作死。
“长这么大了。”
沈先生看着二本道人笑了笑:“跟着你师父他们这么多年看起来你也正常真不容易。”
青果道人不服气:“师兄你真当我们不会养孩子?”
二本道人叹道:“不然呢?”
他看向沈先生:“这几个大人,可不好带了。”
沈先生点头:“念在你照顾他们几个不容易,刚才那鞭子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去给师爷爷满上酒,让你师爷爷给咱们说讲几句。”
“好嘞。”
二本道人笑呵呵的过去想给秋实老道人倒一杯酒,老道人眯着眼睛笑:“少给我来这套,以为我老眼昏花了?你给我倒酒的这个酒壶里如果是真酒,以后你是我师爷爷。”
二本道人尴尬起来:“怎么可能呢,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肯定是要喝真酒的。”
老道人哼了一声:“年轻人,你还嫩,把你师伯面前那壶酒给我。”
沈先生把酒壶往后挪了挪:“年纪大了就服老,喝什么真酒,有点酒味就算了。”
老道人呸了一声:“给不给?不给信不信我当着小辈的面打滚耍无赖?反正丢的也不是我自己的人。”
“算了算了,今天让他喝一点。”
青果道人道:“难得这么高兴,少喝就好。”
老道人自己伸手把沈先生面前那壶酒拿过来,倒了一杯闻了闻,欣喜:“我就说,这壶里才是酒,你给我的哪壶最多算是刷酒壶的水。”
二本道人叹了口气,拿着那壶酒回到自己位置坐下来,然后偷偷的对沈先生点头笑了笑,其实他手里这壶酒才是真的酒,而老道人拿走的那壶里连五分之一的真酒都没有,正如二本道人所说,这几个大人可不好带了,还得斗智斗勇。
然而,老道人已经好多年没有喝过真正的酒,哪次馋酒了,不是他们往一大碗水里倒上那么一点点酒给他解馋,对于老道人来说,多少年来今儿这含酒量已经算难得的高,所以他喝了一口后砸吧砸吧嘴,一脸的满足:“还是酒好喝啊。”
“是啊是啊。”
“师爷爷你少喝点啊。”
众人还得陪着演戏。
二本道人笑:“师爷爷,说点什么吧。”
老道人似乎是酒劲儿上来了,就算是掺了大部分水的酒对他来说现在刺激性也不低,毕竟年纪大了,而且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真正的喝回酒,老人脸红扑扑的,站起来,一只手扶着桌子一只手端着酒杯:“今天老道我确实开心,有生之年,在乎的人还能聚的这么齐全不容易,别以为我真的老糊涂了,我喝的这水里掺的酒确实比往日多了些,挺好,满足,所以对你们小辈儿们我就一句话要说的,知足就好,正经努力之下得到的一切都应该满足,歪门邪道的东西别去碰,歪门邪道的心思不要有。”
说完这句话老道人一仰脖把酒碗里的酒水喝了干净,哈哈笑:“吃饭吃饭,老道我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肚子里没有那么多漂亮文章,就每个人都好吧,都好。”
笑着笑着,然后就眼圈微微发红。
“为道长寿!”
众人皆举杯。
老道人又倒了一杯酒:“别为我寿不寿的,我这个岁数能有现在的日子,还不是因为身在大宁,为大宁!”
“为大宁!”
茶爷举杯喝完,一碗酒下去,脸色就微微发红,她压低声音在沈冷耳边问:“刚才我看先生在二本道人的碗里放了什么东西?”
沈冷之前忙活着也没有注意到,下意识的看向沈先生,沈先生亲切的给二本道人碗里夹了一块已经烫熟了的肉片一脸长者慈善地说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谢谢师伯。”
二本道人开心的吃了下去。
沈先生微微一笑。
想着你拉去吧你,拉不脱算我沈家的药不好,敢给你师爷爷递鞭子?
与此同时,湘宁城。
郡守衙门的大堂里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可惜的是这里可没有火锅,韩唤枝捏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到湘宁城之后还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陛下要想动白家,整个湘宁郡从上到下一个都不会放过去,然而动白家总得有个由头,所以这事本不那么容易办。
牵扯白家全族上下,罪名合适的就是谋逆,可谋逆这罪过怎么定?会不会牵扯出来皇后?韩唤枝深知陛下是不想动皇后的,不然也不会拖延了这么多年,所以只牵扯到白家而牵扯不到皇后,甚至连大学士也不要牵扯到才行。
湘宁郡的吏治,从上到下都得换,这必然惊动整个大宁。
点心虽然味道不错,可点心甜腻,不能当饭吃。
韩唤枝喝了口茶把嘴里的点心冲进去,看了一眼下边跪着的那些人:“白家灭门之案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今天我把门关上跟你们聊几句,我希望你们认真听。”
他顿了一下,整理着措辞。
“白家不是勾结马贼,而是养马贼,我从乙子营战兵黄然将军那得到消息是,这些马贼手里的兵器大部分是大宁军方的制式兵器,包括横刀,甚至还有连弩,这些东西哪儿来的?我不需要你们回答,只需要你们认真听着……勾结马贼和养私兵的罪名不一样,你们都明白,前者最多砍几颗人头,该办谁就办谁,自然牵扯不到太多人,然而若是后者的话,白家有谋逆之嫌,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从犯。”
所有人同时抬起头,也同时因为这句话而吓得面无血色。
谋逆之罪一定,哪怕他们定的是从犯,也一样要株连全族。
“可我知道你们都冤枉了些。”
韩唤枝语气一缓:“白家做了些什么你未必知道,只是在湘宁郡,白家的人和你们打一声招呼,你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罪当然是有,可真要是牵连九族,我也为你们觉得委屈,所以我要说的话不是站在廷尉府都廷尉的位置上该说的,而是作为同僚劝你们几句,渎职这罪,该认就认,大不了罢官,最多不过发配,明白了吗?”
下边跪着的那些人全都吓破了胆子,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人低头:“下官认罪,渎职枉法,对马贼之事明明知道却不追查,有负皇恩,下官愿意伏法。”
第一个人开口,所有人都跟着认了罪。
“这样最好,你们个人犯的错你们个人承担,不会太多牵连你们的家人。”
韩唤枝起身:“人都说我韩唤枝是铁石心肠,我是,你们应该明白这是陛下的仁慈。”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吩咐手下人:“挨着个的让他们签字画押,把人犯押送长安,犯官家眷都禁步在自己家中,派人将他们家里都翻查一遍,没什么大事的,让他们过完年再说。”
他走出郡守衙门,看了看外面天空,蓝的有些舒心。
出长安的时候,陛下已经暗中吩咐过内阁几位大学士尽快选一批人上来,湘宁郡这边的事韩唤枝来做个了结,用不了多久,吏部选派的官员就会大批的进入。
陛下不愿动太多人,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湘宁城里的百姓虽然都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可是这些事还不会影响到他们,惶恐的也不是他们,城里过年的气氛还是一天比一天浓,鞭炮声足以驱散所有不好的事。
韩唤枝信步走在大街上,年前这一个月内店铺里的生意都不错,他看到有一对年轻情侣从路边的铺子里出来,女孩子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幸福,头顶上那只崭新的玉簪漂亮的让人觉得心情都越来越好。
韩唤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迈步进了那首饰铺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就看到柜台里边有一只镯子怎么看怎么顺眼,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得出来安翡翠的成色确实很好,因为名贵,所以单独摆放在那。
他过去问了问价钱,倒也还算合理。
沉默片刻,取银票把这翡翠镯子买下来,贴身放好。
草原上不过年。
又那么远。
他的手在胸口拍了拍,想着回到长安城之后把这东西收好,下次见了她的时候给她戴在手腕上。
就在这时候看到对面街边站着一个穿着宁人长裙的女子,可发型却不对,那一头的辫子看起来那么眼熟,韩唤枝心说自己或许是自己忙的眼睛都花了,举步要走,忽然间又停住,因为他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她笑,只是笑。
韩唤枝走过去,也笑。
“有点意外吗?”
她问。
“何止是有点。”
他问:“你怎么会在这?”
“上次离开长安的时候你说,宁人最重视的节日就是过年,过年要团圆,团圆了就预示着将来的日子圆满,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大圆满,可小圆满,一年一次,不算奢侈。”
她看着韩唤枝的眼睛:“走了好久才到长安,到了长安你又不在。”
“是去给哪家姑娘买礼物了吗?”
“嗯,给心上人。”
“哦。”
她问:“心上人在哪儿?”
“眼前人。”
韩唤枝把镯子取出来:“世上东西配得上你的不多,只有一样却一定配得上。”
她笑问:“什么?”
“我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