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觉得自己若这么快就站起来的话,对不起之前那么累的厮杀,于是双手挪着屁股往前蹭到门口,靠着门框坐在那看着外面水师水寨那一片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狼藉,那里人来人往,百姓和士兵们混在一起。
这般移动的姿势,哪里有一点将军该有的样子。
唐宝宝眯着眼睛看他:“你为何要这样挪过去?”
沈冷一本正经的回答:“显得我还没有恢复过来,这样就可以不用收拾屋子。”
唐宝宝:“所以,你觉得我们会帮你收拾屋子?”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回我自己干干净净的屋子里继续睡觉去……哦对了,王阔海,你回头找个人把你身高体重都量一下报给我,我让人给你做一件将军甲,军功沈冷给你报,五品我给你加,这地方真不错,阔海县……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大步而去。
沈冷叹道:“早知道去你房间喝酒。”
唐宝宝一边走一边说道:“结拜之日,你来就是,喝不死你。”
沈冷:“莫吹牛逼,当大哥的雷一样会劈。”
唐宝宝哼了一声:“做小弟的难道不懂得多尊敬些?”
沈冷竖了个中指。
王阔海靠在那哈哈笑,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五品委屈你了。”
沈冷看着外边的碧海蓝天:“以你这一战的战功,便是给你从四品也不为过,求立人损失在半数左右,因为你绕过去那一击,求立北海水师算是被我们打残了,求立人剩下的船只四散,短时日内再无一战之力,这功劳比起拿下求立一城一地要大的多,只要军功报上去,没有人可以抹了去,那是要写进史册的。”
王阔海哭着哭着又笑了:“我其实不在乎五品还是从四品,我只在乎还是不是将军你的兵。”
沈冷:“怎么的,你这是飘了?还想跳槽?”
王阔海噗嗤一声,鼻涕都喷出来了。
“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
“你还不吓死我,这话说的好像山盟海誓似的,生,你是自己的人,死,你是自己的鬼。”
沈冷看向王阔海:“别想那么多,这是你自己应得的就无需去感谢别人,你最该谢你自己。”
王阔海摇头还要说什么,却被沈冷拦住:“或许这个世界之前出了些问题,很多正经有军功的人没能得到该得的一切,那不是大宁的规章制度病了,而是执行这些规章制度的人病了,你该是正五品,就是正五品,你无需对我心存感激,甚至无需对唐将军心存感激,我给你报军功,他给你提将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若我们做了超出分内的事你再说谢谢也不迟,只是应该做的而你却觉得是我们帮了你,那么你也病了,得治。”
这话一连串的说出来,王阔海一时之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而你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东西。”
沈冷看着王阔海说道:“为什么你要感谢我们?”
王阔海被问住,憨直的汉子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你得请一顿酒喝。”
沈冷扶着门框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腰:“还是得练啊。”
王阔海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将军,我听说大婚之后,你也是这样扶门而出?”
沈冷愣了一下:“滚……哪个王八蛋说你是憨直的人来着。”
王阔海笑的没心没肺。
就在这时候沈冷忽然发现在门外站着一个人,刚才还有些宿醉未醒,那人站在那他并不在意,现在忽然醒悟过来,那人是在等他……窦怀楠。
沈冷走出房门,窦怀楠随即撩袍跪下来:“属下请罪。”
沈冷回头指了指身后的王阔海:“你去和他说,他若是觉得你没错,那你也无需这样,我虽然气恼,虽然愤恨,想着王阔海若是因此死了我就扒了你的皮,可我知道,不管是站在你的角度还是站在我的角度来说,你没有做错。”
窦怀楠抬起头,脸色有些激动。
“我不是一个没理智的人。”
沈冷伸手把窦怀楠扶起来:“幸好王阔海没死,不然你我之间再无相处的可能,我不是一个没理智的人,但我有些时候控制不住理智。”
窦怀楠垂首:“卑职记住了。”
沈冷舒展了一下身体:“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还没有,初步估算我们损失有四千余人,求立人那边损失大概在六万以上。”
“还是亏了。”
沈冷叹了口气:“四千多汉子啊……先安排人把咱们兄弟的尸体都找回来。”
窦怀楠道:“已经在做了,城中百姓自发前来帮忙。”
“嗯。”
沈冷沉默一会儿,回头看向窦怀楠:“窦先生,你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属下……”
“你做错了还是做对了,是我说的,你自己就别觉得了。”
“卑职明白。”
窦怀楠忽然惊醒过来,俯身一拜:“卑职以后知道怎么做了,事事先禀告将军。”
沈冷嗯了一声,大步朝着水寨那边走过去,没多久,窦怀楠就在战场上又一次见到了沈冷的身影,和士兵们百姓们一起,正在一具一具的把战兵的尸体都清理出来,抬到空地上,他似乎从来都不觉得正四品的将军是什么更优越的身份地位,他始终都愿意和他的兵在一起。
长安城。
未央宫,保极殿,东暖阁。
眼神不好的小道人第三次撞了门框,于是懊恼起来,觉得这大宁的未央宫对自己着实不友善,之前进门的时候他觉得快到门槛的位置,抬了三次脚都没过去,一群站在门外的内侍宫女使劲儿憋着笑,硬是有人憋出来猪叫声。
小道人咳嗽了几声,努力表现出威严的样子,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大宁的国师了,皇帝陛下亲自封的,你们就不能使劲儿忍忍?
可是迈门槛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左脚抬起来迈,还没到门槛呢,于是蹭了一步,左脚抬起来买,还没到,于是又蹭了一步,还是没迈过去……左,左,左右左,瞧着喜庆,尤其是他还生的唇红齿白貌美如花,大家就都觉得亲近,年纪又小,哪里有什么威严了。
好在皇帝是友善的,比这房子友善多了。
进了门之后皇帝赐座,小道人想了想还是算了吧,看不清楚,万一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岂不是更没有风度。
“朕已经派人去想办法,听闻西方有些地方,可以用晶石做出来叫做眼镜的东西,能让人看得清楚起来,不过能不能寻到尤未可知,寻到之后有没有用亦未可知。”
“谢陛下。”
“不客气,从你国师俸禄里扣就是了。”
“……”
皇帝看了小道人一眼:“朕,刚刚接到龙虎山道观派人送来的消息,你师父他……去世了。”
本还笑着的小道人脸色变了,瞬间有些发白,惨白,然后是白中带青。
然后他又笑起来,笑容令人心疼,眼睛湿润的说了一句:“师父他总算是算准了一次。”
然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有多笨,一国之内,总不能有两个国师,若师父还在的话陛下的册封就不会下来,他竟是如此后知后觉。
“你就暂时不要回龙虎山去了。”
皇帝看他那样子就觉得心疼,微微叹息:“朕也让御医做了些准备,稍后会有太医院的人去找你,帮你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暂时让你看得清楚些,眼睛治好,你才能帮朕看到更多东西。”
“臣遵旨。”
“朕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已经很多年了。”
皇帝看向小道人:“朕听闻,你师父常年游历天下,在十几年前曾经到过江南道安阳郡一个叫鱼鳞镇的小村子,你可听他提起过?”
小道人的脸色足够白,所以这一次没有更多变化,已经不可能更白了,所以他暗自庆幸。
“听师父提起过。”
“他可是说了些什么?”
“师父说,吓了好大一跳,鱼鳞镇里,竟是藏了那么大一颗将星。”
“说的是谁你可知道?”
“孟长安。”
小道人垂首:“师父见过孟长安便把他带走,托人送到长安城雁塔书院,但师父却没来长安,这事老院长应该也知道的。”
皇帝嗯了一声:“他自然知道,多年之前也对朕说过,不过朕忘了。”
皇帝又问:“你师父可曾说看过别人面相?”
小道人摇头:“没说过。”
皇帝:“不许说谎。”
小道人头低的更多了些:“臣真的没有听师父说过。”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由自主的想到师父那时回到龙虎山的时候说过,鱼鳞镇那小地方竟是藏着一颗将星,真的把他吓了一跳,然而吓不死人,另外一个孩子才算是能吓死人的面相……然而这事太大,大到可能会为龙虎山带来灭门之灾。
想想吧,大宁如此稳固强盛,李家皇朝如此的强势,而且看起来国运昌隆绝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所以皇族当然不会轻易更迭,那么李家皇族就一直是李家皇族,于是在一个孤儿面相上看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当然不敢乱说,说了,就是谋逆大罪,说对了是罪说错了还是罪,何必乱说。
所以他师父一直都说应该是看错了,人相不可夺国运,所以只能是看错了,必须是看错了。
皇帝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回去休息吧,等什么时候你的眼睛治好了,你也去游历天下,第一要去的你可知道是什么地方?”
“水师?”
小道人试探着问了一句。
皇帝点了点头,却没回答是与不是。
点头就够了。
小道人退出东暖阁,出门看了看太阳,真刺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