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交换吗?”商人小姐看着那群年轻的冒险者的行为,感兴趣地反问道。
“与其说是交换,不如说那是施舍吧,罗曼小姐。”桑夫德在后面答道。
罗曼伸出指头点了点下巴:“可明明是交换呢,用食物购买希望,不是一种交换么?”
“用食物购买希望?这是什么意思?”安蒂缇娜一愣。事实上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对这句话感到奇怪:这也算是交换?
不过等一等!
但只有布兰多这一刻却反应过来,他马上忍不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罗曼,心想这家伙的小脑瓜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总能想到一些常人所看不到的地方。他马上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问道:“安蒂缇娜,如果将这块领地交给你治理,你要多久才能让这里产生自发的商业行为。”
贵族千金听了这个问题立刻意识到布兰多话里有话,她不由得看了对方一眼,心想莫非这位年轻的领主对这块领地有什么想法?还是仅仅是对于自己的一个考验而已?
不过无论如何,她还是看着街上这些衣不蔽体、仿佛难民一样的领民认真思索了一下,有些为难地答道:“短则一年,长则两年,民间没有财富,缺乏商业行为产生的基础。即使是重新制订税收,并分配土地,也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财富积蓄时间……但无论如何,两年之内我也有把握让这里重新出现商业行为;只是道路有些麻烦,重新修建道路恐怕要投入一大笔钱……”
“所以说,我们把财富分发下去,民间不就有财富了吗?”罗曼打断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安蒂缇娜一窒,“这样……有意义吗?”她忍不住有些艰难地问:“这和那些嗜赌如命的家伙把自己的钱借给无钱参与赌博的人,然后让他们和自己赌博的行为有什么区别吗?最后赢到手的也不过原本就是自己的钱,甚至还有有可能因此而输掉的风险……”
她忍不住看着罗曼,就像是看着她口中那种嗜赌如命的家伙一样。不过这里应该换一个说法,叫做嗜商如命。
“当然有意义,你看,安蒂缇娜都说了是‘借’不是吗?因此那个可爱的赌徒最终还是能赢得更多的钱,只是这些钱都写在欠条上而已。”
“可那些人终究不过是穷光蛋,即使有一张欠条又如何呢,实际上到手的还是没有一分钱。”安蒂缇娜反驳道。
罗曼抬起下巴,摇摇手指,而她这个动作落在布兰多眼中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做事干净利落的资本家。
“的确,可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穷光蛋,不是吗?我们将财富分发下去,其实也是一种交换。我们购买的是这些人对于未来的希望。”罗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吗,每个人都希望过得更好一些。我们给予他们的是实现这个希望的能力,应该称之为‘参与生产的能力’吧,是这样?”
“而他们在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完成了欠条上的含义,并且我也多了许多参与到这个游戏之中来的伙伴呢。”商人小姐继续描述道:“与赌博是不同的是,你把金币埋到地里,来年是会收获两个金币的喔。”
说着这样的话,她还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说是这么说,可实现起来有难度吧……”虽然其他人还听得云里雾里,但安蒂缇娜总算是理解了罗曼的想法。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天马行空的逻辑。
“的确有难度……”布兰多点点头,然后他忍不住赞叹地看了小小罗曼一眼。其实罗曼的想法与其说是交换,不如说是一种再分配的形式,只是参与再分配的不只有生产资料,还有资本本身,当资本参与到再生产之中,就会快速的增值。罗曼的想法建立在领地内的一切财富都属于领主本身的前提下,虽然简单而朴实,但能在这样的条件局限之下想到这样的问题,不得不说目光已经具有相当的超前性了。
不过这的确需要一个极其庞大计划,和每一步的考虑,不仅仅是把东西发下去就那么简单的事情。布兰多对这一点并不擅长,不过他有一个简单例子可以借鉴。
基础建设与对外战争。
“与其说是购买希望,不如说是购买劳动力。虽然对于领主来说劳动力是一种附加的价值,可是他们不明白,虽然在领地内的一切财富都属于领主本身,但创造新生财富的速度却有差别。”布兰多答道:“当然,如果要这么做的话,怎么把这些财富分发下去是一个关键。”
“安蒂缇娜,你有什么想法吗?”年轻人不经心地问道。
“修路。”
贵族千金的想法简单地与自己的领主不谋而合。然后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压低声音小声问道:“领主大人,你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想法?”
这话放在过去安蒂缇娜几乎不敢想象,她会怂恿自己的领主去向王国的另一个合法领主发起攻击,并乘机攫取对方的领土——这简直是一种公然的叛逆。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古老王国形势一天比一天恶劣,外面已经传来局势动荡的消息,再加上她亲眼目睹了这些冷血、腐朽的贵族的一切所作所为之后,对于王国的最后一丝幻想已经有了一点幻灭的味道。
布兰多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当然有想法,格鲁丁男爵的领地几乎与他未来的领地紧挨着,再加上这家伙又不是什么好鸟,到时候不消说自然是拿对方第一个动刀。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他既缺乏这个实力、也缺乏一个时机。再等两个月,等到十一月政变(也称十二月政变)一起,各地纷纷宣布独立,也就没人再关心南方边境上一次小小的领主之间的互相攻击了。
不过他确实有点头痛,不得不说托尼格尔这个时节的确算得上是整个埃鲁因最贫瘠的几块领地之一。他本来还怕罗曼在这种地方可能会束手束脚,没想到商人小姐的本能已经强大到了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步。
布兰多现在甚至怀疑是不是把小小罗曼丢到“下面”去,她也能和那些恶魔们很开心地做生意。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之后,剩下的就是怎么去完善这个想法和钱的问题了。钱的问题对于布兰多来说暂时不是什么大问题,敲诈那个小贵族得来的钱与正在布拉格斯押运过来的钱将作为他的启动资金,然后剩下的就交给南境丰富的矿产资源了。
作为一个穿越的基本规则,如果作为一个穿越者还不能在矿产上作点什么文章,布兰多都觉得自己是白活了。
但正在这个时候,一记响亮的马鞭“啪”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布兰多惊觉过来,他和其他人一齐回过头,正好看到后面一小队骑兵正在进城,这些骑兵虽然装备乱七八糟,但却旗号分明。年轻人看到他们旗帜上的徽记——交错的黑白格子上的一只鹈鹕,底色来源于让德内尔的家徽,意味着这一支贵族与让德内尔伯爵有直系的关系。因此布兰多立刻明白这些人是格鲁丁男爵的私兵。
此刻这些骑兵正扬起马鞭在驱逐街道两边的居民,稍微退得慢一些就要狠狠地吃上一鞭子。那些面黄肌瘦的男男女女像是一群牲口一样被驱得四散而逃,这一幕落在骑手们眼中仿佛异常有趣,他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得东倒西歪。
安蒂缇娜皱了皱眉,这一幕她倒是常见。布拉格斯那些治安骑兵又何尝不是如此飞扬跋扈。
她随后听到自己身边的红发少女茜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们背后好像拖着什么东西。”桑夫德忽然指着那群骑手身后说道。
“是尸体。”布兰多答道:“这些贵族的私兵是出去剿匪去了。”他说完,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安蒂缇娜一愣,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但布兰多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为她指了指,贵族千金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不远处一些女人在看到那些尸体之后,忽然一下跪坐在地上,掩面哭泣起来。她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能理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是土匪,不如说是被领主的赋税逼迫到无法生存的农民。外面山林里的强盗,说是逃避赋税的难民更好一些,他们的生活其实大多数与一般的农民无异,真正参与抢掠的人并不多。只是因为逃税,因此就被定义为‘非人’而已。”一个灰狼佣兵却是很熟悉这一切地回答道,他咬了咬牙答道:“我父亲也是这么死的,这些可恶的贵族……”
“只有男人吗?”安蒂缇娜吸了一口气,问道。
“当然,外面的生活也不是天堂。”布兰多点点头。
他说完,四周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除了那些贵族私兵们的喝骂声,女人的低泣声,一时间竟然再无人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