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里是老希斯匹德先生的水产店,你受了伤,是我孙子发现你的。”
开口回答的正是欧吉斯老祖母,她虽然目不能视,但耳朵却极为聪明,侧过头和蔼地安慰希帕米拉道:“你不用担心,小姑娘,你可以安心呆在这里,你的家人一定会很快来找你的。”
任谁都看得出来,希帕米拉这一身装束,这个模样,怎么看都是贵族人家的千金。
希帕米拉听了这个回答之后,怔怔地呆了半晌,才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重心,她问道:“请问水产店是什么地方?”
粗眉毛的少女眉头微微一扬,好像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她赶忙答道:“水产店就是卖水产的地方,我父亲经营着整个鲁施塔城的水产交易,这座城市内每一个贵族餐桌上的海产品,都是从我们这里送出去的。”
说罢,她又有些骄傲地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你在家里吃过海产里面,说不定就是我家的产品呢。”
“海产?”可怜希帕米拉这个生在大山中虔诚的希米露德神官,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时髦的词汇。
粗眉毛的少女心想这真是一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不过说来奇怪,她心里竟然一点也不厌恶,甚至有些许好感,回答道:“就是鱼啊,虾啊,螃蟹之类的海产品。”
希帕米拉一下就清醒了过来,瞪大眼睛问道:“你们竟然吃虾和螃蟹!”
“当然,斗篷海湾的蓝龙虾,菲斯尔德的海蟹,都是最顶级的海产品。”粗眉毛的少女细心地解释道。
但希帕米拉仿佛没听到,喃喃自语道:“你们竟然吃虾和螃蟹,多可怕啊,它们是人类的朋友啊……”
“啥?”水产店老板的女儿惊呆了。
希帕米拉有些悲伤地看着小男孩水中抱着的箱子,她已经看到了那里面一大堆“人类的朋友”。
少女心中一时间悲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粗眉毛的少女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的,她看到希帕米拉一脸沮丧的样子,心中也觉得难受不已,连忙安慰道:“你……你不喜欢吃龙虾和螃蟹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鳕鱼和沙丁鱼也、也是很好的。”
“我没什么的,你不用安慰我,谢谢你。”希帕米拉听出后者语气中的宽慰之意,轻声回答道:“还有,是虾,不单单是龙虾,它们都是人类的朋友。”
粗眉毛的少女又听呆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虾和螃蟹是人类的朋友。
这个时候希帕米拉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掀开被子,对自己施展了一个治疗法术,手上冒出一个光球融入身体中,将身上的外伤消除。
地窖中顿时一片寂静。
“你、你是神官?”粗眉毛的少女感到自己的脑子都快要不够用了,她做梦都没想到他们竟然捡回来一个圣殿的神官。
在平民眼中,能够施展“圣术”的高阶信徒,其身份又比贵族高出了一层不止。
希帕米拉不解地看着地窖里一群大眼瞪小眼看着自己的人,疑惑地答道:“是的,我是希米露德大人的神官。”
地窖内沉寂了片刻。
“玛莎保佑,大人您竟然是一位神官!”
“我、我没看错吧,大人您刚刚施展的是高深的圣法术对吗?”
“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仿佛是顷刻之间,人群中就爆发出七嘴八舌的声音。
希帕米拉吓了一跳,连忙有点手足无措地答道:“你们搞错了,那不是什么高深的圣法术,只是一个治疗法术而已,它、它只是一个二环法术。”
“只是一个治疗法术而已。”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或许在旁人看来帝国境内光是极境、要素之上就有几十上百,黄金阶往上更是数千上万,白银黑铁数不胜数,就不由得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帝国没有黑铁之下的存在,连普通民众至少也有白位之上的水准。
但事实上这是一个误解,帝国境内庞大的强者数量,是建立在他同样庞大的疆域与人口基数之上的,事实上要论一百人中天才的数量,帝国和法恩赞都远远比不上风精灵,也并不比埃鲁因高多少。
而对于圣殿来说,黑铁、白银之上的存在是为数众多,但他们往往是僧兵与教会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黄金之上,至少也是一个地区的高阶神官,等到了要素,至少也执掌主教之位。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他们所见得最多的主持一座教堂或者地区圣殿的牧师,甚至神父,事实上最多也不过就是白银阶的实力,而至于那些普通教士,则从白位到黑铁都有。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牧师和神父就已经是高阶神职人员了,但这些人的法力有限,在能使用替代品的情况下,一般很少会展现“神迹”,所以他们在药剂学上的知识有时候可能远远要超过他们在宗教学上的知识。
至于区区一个治疗术之类的说法,就更无从谈起了。
于是就因为这样一句话,希帕米拉在众人心中的地位顿时不知道拔高了多少,更不用说她的外表本来就是加分项。
在地窖中的七八个民众看来,这位女神一般的小姐,已经是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了。
“大人,你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是啊,大人,你可一定要救救你的信徒们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倒是一旁的大个子忍不住嗤之以鼻,这些家伙片刻前还是秘会教徒忠实的簇拥,现在马上又成了玛莎大人最为虔诚的孩子了,倒也一点也不为难心中的信仰转换。
就是那个身穿黑袍的年轻秘会教士,也默默地向后缩了缩,一言不发。
开什么玩笑,他只是个普通教士而已,要是让那位大人发现他是个异教徒,一道神之雷电下来,他岂不是灰飞烟灭了?
当然,关于神之雷电这个法术,自然也是他臆想出来的,迄今为止,他还没开始正式学习那些黑魔法呢。
主教倒是传授给了他一个法术,据说只要冥想这个法术,就可以听到主的感召,不过他一次也没成功过。
希帕米拉听得迷糊不已,连忙说道:“各位静一静,到底怎么了?”
众人这才争先恐后地把眼下的状况细说了一遍,他们心中也是明白的,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不像是什么好事,虽然待在这个地窖里可以躲避一时,但却不是长久之策。
远的不说,水和食物就远不够七八个人消耗的,最多两天,如果外面的动乱还没终结的话,他们的处境恐怕就要变得糟糕不已了。在先前参与暴动时,这些人虽然狂热不已,但等到一颗陨石砸下来之后,他们的脑袋又清醒了过来,明白这个时候只有在炎之圣殿控制的地方,对于他们这些平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而眼前这位高贵的小姐,无疑是最适合带领他们的人。
由于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讲得乱糟糟的,神官小姐听了好一阵子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但与众人预料的不同,她没有第一时间就作判断,而是皱起纤细的眉毛开口道:“怎么回事,这听起来像是降临了——”
“神官小姐,你、你说什么?”众人显然没听明白。
希帕米拉摇了摇头:“如果各位说的是真的,眼下的情况的确是颇为危险,可我要去找领主大人,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呢?”
“大人。”有人连忙说道:“我们也不是一定要跟着你,只是你能不能顺路带我们去最近的圣殿,那里有圣殿的牧师大人,他一定能够庇佑我们的。”
“这应该可以吧。”希帕米拉想了想答道,她也不认识路,正好找人问问路:“虽然我是希米露德的神官,不过大家同沐浴在秩序之下,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她又问道:“最近的圣殿在什么地方呢?”
“我知道。”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大个子答道:“神官小姐,我给你们带路吧。”
“那好,不过我们说好了,我只负责将你们送到圣殿,我还要去找领主大人呢。”希帕米拉仔细说道。
众人连忙点头,齐声答应。其实他们收集食物本来就是打算去附近的圣殿寻求庇佑,现在有一位高阶神官愿意一路保护他们,这无疑是最令人振奋的消息了。
老祖母也显得高兴,她本来打算一个人留下,但在大伙儿的说服下也决定一同上路,毕竟能不和自己的孙子分开,对于她来说自然也是没什么不满意的,何况大家心中都明白,留在这里不过是等死而已。
这位老人不愿意拖累他们,当然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们的确也很难做到带上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但现在有希帕米拉在队伍中,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男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差点要和唯一相依为命的祖母分离,在得到了后者的嘱咐之后,他又爬上梯子,去打开地窖上面的石窖门。
地窖中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一时间不禁有点热烈起来,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将水和食物打包,带在身上,在眼下这个时节,对于平民来说这些就是最珍贵的财富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动荡要持续多久。
希帕米拉虽然心中想着要去寻找布兰多,但也不急这一会儿,反倒是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些人的行动。
她生活的时代大地圣殿还活跃在沃恩德,那是圣者之战时代之前的事情,距离现在少说也有一两千年的历史,何况她是圣殿的圣女,对于这些底层的东西知道得不多,乍然见到之下不禁充满了兴趣。
但众人还没准备好,欧吉斯老祖母的孙子就从梯子上面跳了下来,小声说道:“外面有人来了。”
地窖内顿时静了下来。
大个子问道:“几个人?”
小男孩看了一眼站在后面阴暗角落的秘会教士,说道:“七八个,他那样的。”
“是秘会教徒。”众人们顿时紧张了起来,虽然不到一个钟头之前他们还是最狂热的信徒,但这会儿头脑清醒了下来,生存的第一本能又重新占据了上风。谁知道这些秘会教徒会不会和神官小姐起冲突,这可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这些小市民们分不清炎之圣殿的神官和希米露德的神官有什么区别,但想来和秘会教徒之间都不会有什么良好的关系的。
不得不说生活在底层的平民们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却有朴素的价值观和政治观,他们分析清楚了利弊之后,立刻对小男孩说道:“快去把地窖的门重新盖上。”
“来不及了。”小男孩一个劲地摇头:“刚才我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看到我了。”
“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众人顿时痛心疾首。
看他们的神色,希帕米拉不禁也有些担心,她又不像罗曼那么没心没肺,也不像布兰多对这个世界上的力量层次划分那么清楚,再说城内还有一头魇虫,一个龙后,那么多极境高手可以威胁到她,她不知道这些人口中的秘会教徒究竟是些什么人,一时间也有些紧张起来。
她正担忧,地窖上面已经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那个年轻的秘会教徒眼神有些亮——当然,他这个时候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虽然教友就在上面了,但这位高阶神官小姐还在自己面前,说不定一个神之雷电把他打成飞灰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这个时候还在一门心思想着神之雷电的事情。
地窖之中的气氛一时间不禁有些诡异,各人心中心思各异,脚步声在头顶上越来越近,它乱糟糟越过地窖敞开的石盖门,毫不停留地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所有人顿时呆住了。
才刚刚显露出的喜悦的表情也凝固在了那个年轻的秘会教徒的脸上,他张开的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重新合拢回去,脸都差点抽了筋,显得怪异无比。
好在并没有谁注意到这一点,希帕米拉看着他们,问道:“现在怎么办?”
“在等等吧。”
有人说道。
“在等等。”
其他人连忙应和道,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冒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