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空正在头顶上瓦解,就像是溶入牛奶中的燕麦一样。布兰多站在平原中央,看着炎之圣殿骑士团副团长的尸体,在他身上黑色的火焰正逐渐褪去,宛若黑色蝴蝶飞舞。
“怎么样?”奥塔莱丝忽然问道。
“好险。”布兰多轻轻喘了口气。与威廉姆斯最后的交手让他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实力真正强者的差距,甚至在最后的时刻就算是威廉姆斯不还手,他不开启愚者的狂热天赋攻击都无法击穿这位副团长的防御。
最后还是要靠他自身的实力救他一命。不过无论如何,幸运的是,他赢了,这就够了。
停了一会。
布兰多忽然问道:“奥塔莱丝大人,你早知道崔西曼的牌组也是有破绽的,对不对?”
奥塔莱丝温柔地笑了笑:“有些事情要自己体会才会印象深刻,多年的战争教会我这个道理,新兵不经历挫折是很难蜕变成老兵的,小家伙。”
布兰多心有戚戚,威廉姆斯将他拉入极之平原的一刹那,旅法师的绝对法则被打破了——梅蒂莎、夏尔以及其他召唤物都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也就是说即使是形成循环,崔西曼的牌组一样拥有破绽。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这一战他也赢得侥幸。不过幸运的是,是威廉姆斯而不是其他更加强大的对手发现了这个破绽,因此现在躺在地上的人不是他。
这就代表着他还有机会去弥补。
不过他之所以那么问奥塔莱丝,是忽然想到当年四圣者的敌人不正是黑暗之龙奥丁?鹿身女妖伊莲告诉他奥丁也是一位强大的旅法师,但既然四圣者能够战胜奥丁,就说明旅法师也并不是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的存在。
奥塔莱丝好像看出他是怎么想,柔声答道:“据说每个旅法师都在追求完美的循环,在几近完美的条件下,法则能自成一个世界。在这个循环之中,旅法师的力量无懈可击。可惜,至今还没人做到这一点……”
布兰多知道她的潜台词是:奥丁当初也没做到,否则就不会输在他们手上。
“奥丁的牌组是暗无天日,那套牌组比你手上的牌组具备进攻性得多。那套牌组的特点是转化所有元素为黑暗的力量,反过来黑暗的力量又是他的主场,你能想象与黑暗之龙作战他越来越强、而你越来越弱的感受?”
“这听起来有点像是玛达拉。”
“别打岔,玛达拉的亡灵本来就曾经是他的下属与崇拜者。”奥塔莱丝答道:“奥丁没有图门与崔西曼那么多的生物牌,他的所有牌都是神器、异能、法术与结界。而且自身实力强悍无比,也就没有你那个可怜的小弱点,不过我们最后还是击败了他。”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布兰多不禁有些好奇。
她有些得意:“因为他的核心力量是转化,他必定还是要通过场上的神器与法术来转化我们的力量。他的牌能很快形成循环,比你可快得多,他只要一上手就能形成循环,然后剩下的就是不断滤牌来反击我们的攻击,而他每一次反击,又能从中抽取暗元素继续他的循环。”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地牌?”
“地牌是旅法师的弱点,他又怎么会留下这个破绽。小家伙,莫非你真以为地牌在你的世界之中就不会受到攻击?你忘了你是怎么进入威廉姆斯的世界的?他不过才刚刚跨入这极之境而已,真正的极之平原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也就是一个人的法则所最大化的世界。而旅法师的地牌,就在他的极之平原之中——”
“啊。”布兰多不禁失声。
“所以说拥有地牌本身就是一个弱点,我们不能像是真正的旅法师一样直接反击你的地牌。但却可以暴力摧毁它们。”奥塔莱丝继续说道:“奥丁是个天才,他设计出了这种不需要地牌的牌组。但可惜,也因此埋下了隐患,在最后一战中,法恩赞不断地拆解他的核心咒语,导致他的元素出现了断链,才让我们有机可乘。”
“你们竟可以反击命运卡牌?”
“不,虽然事实上我们的确可以做到,但没那么简单。因为反击他咒语的咒语一样也会被他的咒语反击并转化。”奥塔莱丝拗口地说道:“我们用一个笨拙但行之有效的办法,在他反击我们的咒语之前将我们自己的攻击拆解掉。因为没有地牌,所以奥丁用来启动卡组的元素非常有限,一旦他的反击没有获得补充,元素就会枯竭,正因此,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之后我们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
布兰多听得呆了,没想到结果竟是如此简单。不过他知道这只是听起来而已,实际上恐怕又是另外一回事。黑暗之龙本身实力就超过四圣者,要在他的攻击之下还要自己之间互相攻击拆解对方的咒语,当时的战斗之惨烈可想而知。
布兰多只知道在最后的那一场战役之中,联军损失了接近五分之四的兵力。能活下来的,后来都成为了英雄。
他听得心神动摇,但又不禁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连黑暗之龙那种大能,最终也逃不过败亡的下场,枉他还以为旅法师就是无敌的存在呢。
不过他心中也隐隐有些期待,旅法师追求的就是至境的完美,这是当初图门告诉他的原话。而今奥塔莱丝又重新和他讲了一次,无懈可击的牌组是否真的存在呢?
奥塔莱丝看他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得了吧,小家伙,你应该也意识到了。你拿着别人的牌组,又怎么能够成为真正的旅法师。无论是旅法师也好,还是圣者也好,一流的强者最终的目的都是开辟自己的法则至境。”
布兰多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威廉姆斯的极之平原已经差不多消失殆尽了。他伸出手来,手心中沾到了几点冰冷的雨水,外面昂尔克山的风雨正在渗进这个世界,两军交战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
的确,是该走他自己的路了。
他曾经有些犹豫,但也是局势的需要。埃鲁因风雨飘摇,选择自己的牌组就意味着要重头做起,等到成为旅法师那一天,估计王国也不复存在了。
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安培瑟尔已经有了另外一段历史,公主殿下在这段历史中并未向任何人妥协,埃鲁因也存下了一线希望。剩下的,他已经有能力去把握一切了。
威廉姆斯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外面的风雨声重新变得真实起来。然而那一刻,他的身影也再一次回到了滂沱的雨幕之中。
山林中的所有人都看到躺在地上的圣殿骑士团副团长,又看到手持大地之剑,站在一旁的布兰多。
雨幕中有一时的寂静。
从威廉姆斯将布兰多拉入极之平原,到布兰多杀死他又出现,外面的世界不过才过了一瞬。格里菲因公主、安蒂缇娜、梅蒂莎、夏尔还有外面所有的人的心却经历了一次从地狱到天堂的历程。
“领主大人……”安蒂缇娜一下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不禁缓缓向后靠在了黑松树上。
“布兰多先生!”梅蒂莎的喜悦就像是云雀的声音,可以穿透山林。
“哈。”夏尔站在雨中,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就像是当初在里登堡,他和布兰多一起去偷戈兰·埃尔森公爵那些价值连城的藏品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真挚微笑。
安德丽格轻轻哼了一声。吸血鬼伪娘脸上的担忧好像才刚刚消失、然后化为一抹最为温暖的开心的笑容:“领主大人!”
身形高大的罗帕尔没有说话,蜥蜴人领主眼中只有坚定之色,它相信自己的领主就像是相信它们氏族之中最为杰出的英雄。因为英雄从来不会让信赖他们的人们失望。
卢比斯的雇佣兵们齐齐发出一声欢呼,红发的少女长长出了一口气,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人群之中——
只有格里菲因公主闭上了眼睛,睫毛轻轻颤动着。
那一刻她终于感到,玛莎大人并未抛弃这个王国。就像是母亲始终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子女,看着他们世世代代坚守着属于那份高贵的荣耀与信念。
雨仍在下。
圣殿骑士只剩下七人,手足冰冷。他们不知道应当怎么接受眼前的事实,失去了同伴,甚至连副团长也战死在了这里。
克鲁兹人最高贵的血静静地流浪在这片偏僻得他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山地之上。
云层之上。
火光交相辉映着,黑塔巫师的方塔在剧烈的爆炸之中四分五裂,然后向下坠入安列克的群山之中。
南方军团的飞龙骑兵正在组织最后的冲锋,雨幕之下是汇聚成片的爆炸,在金色的光影之下,王国的骑士们付出了最大的勇气。
泰勒号退出战斗。
鸢尾花号退出战斗。
罗尔波号船舱起火,继而发生殉爆。
瓦翁利号坠毁。
诺斯达感到甲胄下的伤口像是要撕裂开来,他坐下的亚龙一侧肩膀被弹片切开一条巨大的口子,尾巴与翅膀上也被烧焦了一片。剧痛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但他明白自己绝不能后退一步,左右战局的是圣殿骑士与布兰多一行人的交手,在那之前,他们必须阻止克鲁兹人的舰队将火力覆盖到公主军队的中央阵地上。
但南方军团已近尽了最大的努力。
没有援军,仿佛分出胜负也是遥遥无期。虽然地面之上北方联军正在缓缓退却,但天空之上炎之圣殿的僧兵恍若无边无际的流星在雨幕之中勾勒出一副噩梦般的景象。
耳边响起了一排脆响。
那是佩兰号火炮甲板上燧发枪手的齐射,诺斯达感到一股巨力击中了自己的胸口,但他死死抓住缰绳。一侧又有几名战友从空中掉了下去。
“已经尽力了。”
他抬起头,仿佛希望看到信风之环那璀璨的光。但风暴使整个安培瑟尔外海一片晦涩。天与地都合在一起,云层之下一片黑暗,阳光几乎无法从乌云之上穿透一丝。
黑暗之中并没有光明。
诺斯达眯起了眼睛。
忽然之间——
远处的黑暗之中似乎有光点一闪即逝。顷刻,佩兰号已经变得薄弱的魔法护盾上好像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一团火光在这艘克鲁兹人的旗舰上亮起。
爆炸,火焰,碎裂的木块从甲板上升腾而起。
“是炮击!”
诺斯达好像打了一个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怎么会有炮击?难道是克鲁兹人的误伤?不,他忽然记起那一闪即逝的光点。
他有些僵硬地向那边回过头。
……
克鲁兹人仿佛还不相信自己受到了攻击。
但柯诺利亚第二舰队的确正在遭受来自侧翼预料之外的猛烈炮火轰击,明亮的爆炸的火光在天空之中交错炸开。
第一轮齐射落在侧翼的七艘护卫舰上。尤其是最边缘的白拉索号,由于缺乏戒备,炮击几乎全部被侧舷装甲吸收,整艘战舰在半空之中解体,化为绚烂的烟花。
炮击仍在继续。
一支陌生的舰队正在从圣白湾方向直插入战场,猛烈的炮火从这支舰队上呼啸而出,像是暴风雨一样笼罩了柯诺利亚第二舰队的整个侧翼。
克鲁兹人一瞬间就损失了接近十分之一的舰船。
庞大的舰队试图笨拙的掉头,他们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对手是谁。那的确是一支毫不逊色于他们的舰队,埃鲁因人从风精灵手中买来这些战列舰,二十年的时间之内,他们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组建起这支舰队。
这支可以说是这个古老的王国之内唯一一支拥有这个时代气息的军队。
埃鲁因皇家第一舰队正在云层之中缓缓向前航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