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兵符带着刺耳锐鸣声直飞夜空。
一朵烟花爆炸。
徐大昂头挺胸看向在场百姓,他要看守所有人,现在他是主角。
因为他有两个英魂、鱼汕汕和山公幽浮四个帮手,王七麟还把九六借给他了,他牵着九六就跟牵着一头警犬似的。
你们人生最荣耀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呢?而我,就是现在了!
老百姓们被聚集于一处,偷眼往前后左右看,前面是一条大河,后面是两个阴冷黑暗的男鬼,左边是庞大的野兽鬼,右边的更狠,是个穿着红衣的女鬼!
没人敢动弹。
王七麟和谢蛤蟆站在广难老僧跟前,老僧倒是淡定,光着膀子坐地念经。
两人找他问话,他不做理睬,就是低垂眉眼的念经。
夜风吹起他雪白的长眉和胡须,雪白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光头和苍老面容上,只看卖相确实有高僧风采。
王七麟叹气道:“广难师傅,你真是让本官失望,本官本来以为你真的学以身饲虎、舍生取义了,你说你怎么能偷奸耍滑?你若是真的死在河里去超度水鬼,那该多好!”
老和尚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低下眼睑去念经。
谢蛤蟆说道:“和尚,借魂桩是你指点这村里人打的吗?”
广难听到这话终于抬起头,他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说道:“阿弥陀佛,不识真如理,方知误会人。一从归洞后,无处避风尘。”
胖五一挺羡慕的,这和尚是个文化人,偈语一句接一句,而且听的他云里雾里,一点也理解不了他在说什么。
谢蛤蟆微微一笑也稽首还礼,说道:“无量天尊,吾已经知道,何须更问道。不如归去好,随处有青山。”
“汝已经知道,何须更问禅。不妨闲处坐,自有洞中天。”
胖五一吃惊的看向谢蛤蟆,原来道爷不光本事大、身手高超,原来还很有文化。
看着两个老头子,他在心里感叹:吾常自诩为巾帼英雄,原来是小觑天下英雄矣!
王七麟不知道谢蛤蟆和老和尚在打什么哑谜,既然有人代劳他就在一边看。
最后谢蛤蟆不耐烦了,他一甩袖子说道:“老和尚,不管是打生桩还是借魂桩,这都是伤天害理之事,你天天念经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广难苦笑道:“请道长仔细去查,老僧甚至不知道哪里打了借魂桩,又怎么去指点别人来打呢?老僧知道此话说了也是白说,你们不会信老僧的话,但老僧还是要说——道长口中的什么回魂桩、借魂桩,与老僧毫无干系。”
王七麟问道:“你是不是以为尹能死了,你的屁股就干净了?”
谢蛤蟆也说道:“借魂桩这种事,绝不是没有布置只要随便喊两声就能把人的魂魄给绑定起来,尹能这么一大把年纪,他不能事事亲为吧?他总得找人代办吧?”
“还有,说不准这尹能还喜欢写个笔录、手札、手谈之类的东西,他家里肯定会有蛛丝马迹。”王七麟笃定地说道。
广难老僧还是一脸微笑,但已经不去念经了。
王七麟摸了摸他的光头说道:“老大爷,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坦白从宽,你说你在这里嘴硬有什么用?真相你瞒不住的!”
广难老僧低头不语。
摆明顽抗到底了。
既然这样王七麟对胖五一招了招手:“来,继续揍他,他既然不肯交代那你就揍他,一直揍到他交代。”
“他要是一直不交代呢?”胖五一问道。
王七麟说道:“那就继续揍他呗。”
胖五一点头:“一直不交代一直揍!”
广难老僧微笑着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即使打死老僧,老僧也没什么好交代的。”
王七麟说道:“嗯,希望你的嘴巴能一直这么硬。”
岸上骏马飞驰,河中飞舸乘风破浪,毛一奇带人分两路赶来。
他自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还有几十丈的距离,他双脚在马镫上一踩已经人如龙飞,踏着虚空飞了过来。
落地之后毛一奇顺势行礼:“回禀王大人,卑职统领步军二十、水军四十已经赶到,请大人吩咐。”
王七麟说道:“把这里所有人都给控制起来,挨个查他们的身份,寻找外乡人。”
毛一奇喝道:“卑职遵命!”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河岸边上很快开始喧嚣起来。
王七麟问谢蛤蟆道:“道爷,这借魂桩到底什么东西?”
谢蛤蟆说道“无量天尊,七爷你知道,桥在风水上又有锁、剪、叉,而江河、大路称之为水龙土龙,所以在江河上造桥犹如给龙身上锁,若河流有灵,自然不肯乖乖的被束缚起来。”
这点王七麟知道,许多河流建起桥后会在桥下悬上一把斩龙剑。
斩龙剑这东西是有水货行货之分的,水货就是寻常铁剑,挂在桥下给周围百姓起个心安作用。
行货斩龙剑那就有来头,若有水蛟想要从桥下走蛟如海,这剑能断它龙脊,让它终生不能化龙。
即使没有水蛟过桥,那这斩龙剑也能震慑四方水兽、镇守水中鬼怪。
不管是水兽还是鬼怪自然不愿被束缚,它们会千方百计来阻挠桥梁建成。
于是有些地方就有了打生桩献祭水灵的说法,这是一种无用的邪术,鬼怪们并不能收人命为己用,给它们献祭人命有什么用?
再说,如果它们需要人命那只要没有桥梁,两岸人要渡河只能撑船,到时候人在水中还不是它们的鱼肉?还不是它们想要多少人命就有多少人命?
可是建起桥梁呢?建起桥梁人会从桥上过河,那就不是它们地盘了,它们可就再搞不到人命了。
所以只要河中鬼怪不傻,它们不会贪图眼前一点小利益而放弃长远大收获。
借魂桩就不一样了,这东西是真的有用。
谢蛤蟆叹气道:“七爷你方才说的对,若是靠害死人做鬼去守桥桩,那鬼既然是被建桥人害死的,它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去守桥呢?它们会变成鬼去害人才对。”
“借魂桩不一样,它是用阴邪手段骗人留下一口气在桥下,到时候只要再把人领回来,人会被这一口气吸引去桥桩处,被束缚在桥桩中,成为水中灵守卫桥桩。”
王七麟说道:“整个镖队都中了借魂桩的邪术,所以先前老明他们两个来到这里后会听到家里人的呼唤,失魂落魄的主动跳入水中寻死?”
谢蛤蟆点头,广难老僧又唱了一首佛偈:“人生有所思,心中多感怀。相看两不语,独自立庭槐。”
王七麟说道:“我先前还在水中见到了许多小泥人,那又是怎么回事?”
谢蛤蟆沉声道:“无量天尊,那就是施展借魂桩之术的法器,其实它们是什么,老道也不太清楚,借魂桩这邪术很神秘。”
他看了眼老和尚,对王七麟低声说道:“七爷你应当知道这等邪术一旦传播开来会害死多少人,所以江湖正道和朝廷官家从不许这等邪术流传。”
“会这种邪术的,要么与一些千古流传的邪教有关系,要么就是偶然与这些邪教产生了关系,总之,广难身上有秘密,他背的邪事绝不只是这一桩!”
王七麟点点头,隐秘的扫了老和尚一眼。
老和尚还在低头念经,很像那么一回事。
毛一奇带的人多,盘查百姓这种事他们很是娴熟,很快将岸边百姓都给盘查完了。
答案让王七麟失望了,这里的人只有一个广难和尚是外乡人,其他的全是可以考据的韩阳门乡民。
“不过有人说,他们看到过陌生人混在人群里,但是刚才你们在河里激战的时候一切乱糟糟的,等形势安稳下来,那陌生人又不见了。”毛一奇最后说道。
王七麟道:“谁看到过这人?把他们叫过来,我问他们几句。”
毛一奇点点头,将等候在后面的十来个青年叫了过来。
领头的青年身材单薄,他面色发黄、眼袋泛青,两撇胡子稀稀拉拉,看起来身子骨很虚。
王七麟觉得他该补一补。
青年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过来后点头哈腰的行礼,自我介绍说叫尹炳分。
王七麟问道:“先前你见到过一个陌生人?”
尹炳分急忙点头道:“对对对,大人,不光小的见到过,我们几个弟兄都注意到他来着,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个人很怪,那会你们在河里打仗,我们都想跑回家,结果他往前跑。”
又有一个青年说道:“对,大人,小的第一个见到他的,因为他当时出现在小的身边,小的还以为他是我们的弟兄,便拉着他想往回跑,结果被他推开了,看见他往河边跑。”
尹炳分说道:“他肯定是去杀害我们老尊长的,是不是?那会咱乡亲都玩命的往家里跑,正常人谁会往河边跑?”
王七麟问道:“他长的什么样?”
尹炳分挠挠头道:“具体没看清,大人,天色太黑了,就看见他长得很胖。”
“挺着个大肚子,结果跑的还挺快。”有人补充道。
还有人模拟了一下,双手抱在小腹上说:“就这么大,跟怀胎六个月了似的。”
“长得比我还要高点。”尹炳分比划了一下,“大约这么来高,我没看清他正脸……”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陌生人?”王七麟立马问道。
尹炳分笑了:“大人你这话说的,这里的人都是乡里乡亲,看他们撅个腚小的就知道他们放什么声的屁,所以若是熟悉人,看一下背影不就认出来了?那人从头到脚我都陌生,绝对陌生人。”
先前说话的青年点头道:“就是个陌生人,小的看见他的脸了,他是个络腮胡子,脸上一圈虬须,但生的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七麟对毛一奇说道:“找画师,按照他们说的去画个人面像出来,联合衙门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么个人。”
“尖嘴猴腮、长着络腮胡且肚子很大,这种形象的人应该好找。”毛一奇点点头。
谢蛤蟆意味深长地说道:“前提得是他生活在城里城外,或者他最近要在城里城外活跃。”
毛一奇说道:“真定府不是大城,没有多少外来人涌进涌出,所以即使此人是哥哥外乡人也不怕,他肯定得要吃喝,总会被本地人所发现。”
王七麟带上老和尚和老明等人乘船回归,此时已经过了子时,距离天亮时辰不远。
他又抓紧时间带了两个镖师来到韩阳门河段大桥下,让两人去感受到借魂桩的存在。
这两个镖师里头也有一个要跳河,王七麟问他,他的遭遇与老明二人一样,也是听到家里人招呼,下意识想要跳入水中。
他问镖师当日渡河情景,镖师说他确实听到过有人喊他们并回头答应一声问什么事来着。
另一个镖师说道:“在下当时也听到有人喊我们,不过我没顾上应声,因为那会我在船头查看河里鱼情,在下喜欢钓鱼,琢磨着镖队若是在真定府修整,怎么能来河边钓个鱼。”
王七麟问道:“你很喜欢钓鱼?”
旁边的镖师轻笑道:“朱大哥是鱼痴,他中了钓鱼的毒,上个茅房都要搓饵,说梦话不是说有口了就是喊黑漂了,看到个大坑就想抛两杆子,看见水就会去看看有没有鱼!”
镖师听出他话里的调笑,不悦地说道:“钓鱼陶冶情操,又不花什么钱,还能钓到鱼改善家里生活,多好的事?陆游有一首诗说的好——”
“富贵寻常事,天奚独汝悭?十分教嬾拙,百倍与清闲。放鹤云千顷,钓鱼溪一湾。此诗虽信笔,它日不须删!”
王七麟点点头道:“钓鱼确实是好事,它让你避过一件大麻烦。不过我想问一下,你钓鱼本事怎么样?”
镖师指向河里傲然地说道:“你给我一根钓竿,我还你一个鱼塘。”
王七麟笑道:“失敬失敬。”
旁边镖师说道:“朱大哥可不是在开玩笑,大人有所不知,朱大哥的媳妇就是他钓鱼钓来的。”
“他看中了我那嫂子,得知我那嫂子的父亲想搞个鱼塘卖鱼养家,他硬生生靠钓鱼给攒齐了鱼塘最早的大鱼,大鱼们繁衍,有了现在的鱼塘。”
徐大惊叹道:“古有姜太公钓鱼得官,今有朱镖师钓鱼得妻,厉害厉害。”
朱镖师高兴地说道:“身有一技之长,不愁隔宿之粮!”
他们聊着天顺流而下,这两个镖师除了在韩阳门桥下遇到点麻烦,其他时候一切正常。
天色微亮,晨曦初现。
真定府城门打开,又是热闹的一天开始了。
很多小贩已经等在门外,城门一开排队有序进入。
这些小贩都是做买卖的,大清早卖豆腐的、卖豆皮的、卖烤饼的、卖猪油饼的、卖剁饼和酸汤子的还有卖面的。
当地人也很喜欢吃面,他们对面的热爱不次于并郡百姓,什么牛油面、鳝鱼面、酸汤面、鱼汤面等等。
徐大回去睡觉之前决定先吃个早饭,吃饱喝足才能睡好觉。
王七麟劝说他道:“我看城里有卖羊奶的,喝一碗热羊奶睡觉得了,别吃的太饱,临睡之前吃东西容易得胃病,特别容易胃反酸水。”
“大爷吃饱了,胃为啥还反酸水?”徐大说道:“是因为它发现大爷吃东西,所以馋了吗?”
当地的剁饼和酸汤子很有名,有小贩挑着担子售卖,前面担子里头是用棉被裹着的干饼,后面水桶里则是油汪汪、酸麻可口的汤汁。
谁要吃喊一声,小贩带着碗筷,直接舀一碗酸汤递一双筷子,然后蹲在路边吃喝就行。
这种吃饭很有野性,徐大抓着一摞饼大吃大喝起来。
当地的剁饼是发酵的面团经平底大铁锅烘烤而成,它发酵的很成功,烘烤之后质地松软,外硬内酥,再用刀剁成一块块来吃。
这饼不用就菜也很好吃,香软可口,麦香味浓郁。
不过最合适的还是搭配酸汤,酸汤是猪骨熬汤,入口柔润嫩滑,喝一口满嘴泛酸香味,胃口立马就开了,最适合当早餐。
王七麟原本只想吃两口饼,结果让这股酸香滋味一冲鼻子,他忍不住了:“算了,给爷来一碗吧。”
他端着碗看向八喵,八喵跳起来蹭蹭蹭爬上一棵树。
但他并没有去抓八喵,而是伸手将旁边的九六给捞住了,说道:“来,六最乖了,给爹当凳子。”
九六没防住,它还以为王七麟要折腾八喵呢,结果人家不走寻常路,来了个声东击西。
不过王七麟很疼它,先给它喂了一些剁饼让它吃的开心。
见此小贩挺心疼的,说道:“唉,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呀。”
王七麟哈哈一笑。
剁饼的松软让它极容易入味,吃的时候把饼往里一泡立马就能吃,寡淡的面饼很快能吸进浓稠汤汁,一口一口吃起来又软又酸又香。
一碗酸汤下肚,王七麟的胃口来了。
毛一奇在等着他们,结果天大亮了人还没有回驿所,便担心的出来寻找,找到了正在街头大快朵颐的几个人。
他赶忙上来告罪:“王大人,卑职招待不周,竟然让大人们吃这下里巴人的粗糙粮食。”
王七麟斜睨他一眼道:“说什么傻话,这粮食一点不粗糙,很好吃,而且你家王大人和徐大人就是下里巴人。”
正好这一家吃完了,他拍拍屁股走人。
走远了之后依稀听到了后面小贩的低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