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崖成德堂。
任我行高居教主宝座,半眯着眼睛听取阶下长老、堂主、坛主们议事。向问天立于右侧,看着任我行双目无神,分明心思渺渺的样子,不由神情担忧,又看了看左侧昂然而立,面带微笑的东方不败,他更是暗暗忌惮。
良久,长老、堂主们议事完毕,陆续告退散去,东方不败也以参悟武功为由,先行告辞,而任我行仍旧沉迷在参悟修善吸星大法之中,对此毫无所觉。
又好一会儿,任我行忽然回过神来,看到堂下空无一人,才对侯立在侧的向问天问道:“议事已毕?”
向问天躬身应了声是,任我行点点头,起身就要回后院。向问天迟疑着唤了声:“教主……”
任我行转身疑惑道:“有事?”
向问天禀报道:“教主,华山近来异动频频,岳不群遣人四处寻访全真道各个支脉传承山门、道观,似欲整合全真道,重立全真大教……”
任我行迷迷糊糊的神色一震,眸中精芒一闪,问道:“岳不群自己一直坐镇华山么?……在干什么?”
向问天道:“在朝阳峰日日勤练武功……已连续数月未曾离开华阴左近,似乎他一个爱妾要生孩子……”
任我行皱眉,片刻后问道:“全真道大大小小的道观遍及大江南北,岳不群不亲自出马,仅靠华山麾下那些旁门左道,又如何一一整合那些道士派系?”
向问天道:“当年全真教祖庭终南山重阳宫覆灭,全真道的传承一分为七,皆为全真七子嫡传,数百年来各有兴衰,至今传播教义、弘扬道学者以龙门派为首,宫观遍及天下,而传承武学、名扬江湖者便以全真华山派为首……岳不群已将全真龙门派的掌派真人王常月延请至华山,二人密谈月余,大约并派已成定局……恐怕不需多久,岳不群的名号就得变成全真教教主、五岳副盟主、华山派掌门岳真人啦!”
任我行冷笑:“岳不群野心不小……今后一跃而为全真教主,几乎单独脱离五岳联盟的挟制,想来左冷禅这个五岳盟主的面上可不好看!”
对于阻止岳不群计划之事,任我行想了又想,终究只得作罢。毕竟,全真道乃是当今天下最大的道教流派,隶属的道士数不胜数,可谓杀不胜杀,而似全真龙门派那般兴盛道观更是与朝廷关系密切,江湖之中谁也不敢轻动……况且,一旦岳不群成了全真教主,执掌道门权柄,与少林寺和武当派之间就再也无有转圜之地,势必陷入更为复杂的佛、道宗教倾轧之中!
对于这一点,岳不群岂能不知,但却并不在意。在他想来,华山若想与少林、武当那般传承悠久,福泽连绵,单靠江湖厮杀、争勇斗狠那是绝对行不通的,唯有像少林、武当一样依附宗教文化传承,才能继往开来,传承不竭!
而且,岳不群自从发现侵蚀蒙古等外族武林进展不利之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效仿丘处机当年,以道教精义忽悠成吉思汗的榜样,再次整合全真教,借着传道士渗透蒙古宗教思想,而华山高手紧随其后,对抗藏密佛门高手。如此双管齐下,何愁不能拿下蒙古武林,那些蒙古武士、刀客及马匪,终究是他囊中之物!
当然,此时的岳不群已无暇谋划门派事物……事实上,所有人在面对他目前的情景,恐怕都无法安静下来,更何况思索身外俗物?
“啊……啊……好痛啊……”
听着前方产房中梅娘声嘶力竭的痛呼,纵然以岳不群的心性修为,也难免心急如焚,神色紧张。只是他也清楚,梅娘内功精湛,胜过大多数一流高手,分娩之时最多被剧痛折磨一番,绝无性命之危……
呼哧……呼哧……深呼吸两次,岳不群凝神聚气,强行安定心神,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宁中则、封不平、成不忧等人都围在他身后,时不时望向产房,神色大都带着期盼。
“岳掌门的定功着实深厚,贫道佩服!”坐在对面的中年道人由衷赞道。此人玉面黑须,端正慈和,眸中神采清明,一身黑白道袍,手托拂尘,气质悠然,正是全真龙门派的掌派真人王常月。
“王真人谬赞了……”岳不群低声谦逊。
“哼!”梅娘的舅舅坐在侧面的轮椅上,一见到岳不群这不温不火的样子就来气。
岳不群也不跟这老糟头儿一般见识,貌似无意的向王常月问道:“真人道行高深,可知拙荆此胎是男是女?”
梅娘舅舅愠怒的脸色立时一紧,转头直直的看着王常月,却听王常月洒然一笑,反问道:“岳掌门的修为比贫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何须贫道多言?……恐怕岳掌门心中早有定论了吧!”
岳不群并未直接回答,貌似无意地说道:“岳某近来清修,参悟先天功偶有所得,此前看人看物,总有种模模糊糊的微妙感应……”
王常月眼中精芒一闪,问道:“哦……何种感应?”
岳不群扭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梅娘舅舅一眼,才对着王常月道:“就似看拙荆腹中胎儿,只觉混沌中一点儿纯阳之气氤氤氲氲,犹如紫日将升,含而未吐……”
王常月嘴角一抽,连忙抚须掩饰道:“既是纯阳之气,那必是男孩儿无疑了……贫道恭祝岳掌门喜得贵子啊!”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暗暗惊叹岳不群修为深不可测,其心神灵觉敏锐如斯,恐怕离那个神奇境界也不远了。
周围众人闻言齐齐一喜,却听产房梅娘的呼声更大了些,“啊,啊……岳不群你这王八蛋……疼死姑奶奶了……”
成不忧扑哧一声,立即别过头去,强忍着笑意,其余众人也面色古怪。
但岳不群却面色凝重,在他感应之中,梅娘与她腹中胎儿的气息骤然沸腾起来,而且胎儿的生命气息愈发强烈,似清新柔和的朝露,灿然欲滴。他情不自禁的起身走近产房,只见房门吱的一声打开,安排给稳婆打下手的一个丫鬟出来道:“夫人就快生出来了,快加热水……”
门口早就候着的几个丫鬟婆妇应声鱼贯而入,送入木盆热水。
岳不群站在门外台阶上,闭目默默凝神感应里面梅娘母子的情况,但觉一片茫茫黑暗之中,一大团醇和温热的气息忽强忽弱,那是梅娘修炼神照经所生成的独特气息,而在这大团气息之内,却有一小团朦朦胧胧的气息渐渐脱离而出。比之那一大团温醇气息,这小团气息虽然微弱,但其中透漏而出的浓郁生机却比大团气息纯粹凝实数倍……更关键的是,这一小团气息与他冥冥中似是有种极为玄妙的联系……
这种联系?……是血亲之间的感应么?
岳不群心神愈发凝聚,感应力增强三分,只觉那种玄妙联系深入小团气息的里里外外的每一处……
忽的,小团气息与大团气息分离开来,只剩最后一抹儿如丝如缕的联系……但下一刻,那抹儿联系也彻底断开,一大一小两团气息完全分离。
孩子生了……
这一瞬,岳不群只觉自身与婴儿的血脉感应愈发深刻……虚无玄妙的灵觉感应一触及那小团气息,温润无暇的感觉油然而生。
恍恍惚惚之间,岳不群似乎在婴儿体内“看见”一缕若有若无的灵光一闪而逝,而下一瞬,他便觉自己眉心深处一跳,同样一缕若有若无的灵光乍现乍隐,说不出什么色彩,也说不出大小长短……杳杳冥冥之中,他的心神似乎破开一层隔膜,沉入重重叠叠的光彩陆离……上一世从出生到坠落华山悬崖的分分秒秒似幻灯片般飞速闪过,继而今世长于华山、习武练剑的点点滴滴同样呼呼闪过……
岳不群身体一震,感觉头顶天灵有某种生机勃勃的气息穆然灌入体内,精气神豁然一清。但下一瞬,那种感觉又消逝的无影无踪,似乎刚刚那种神奇感觉仅仅只是错觉一般。
岳不群隐隐约约感到自身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只是入耳却尽是婴儿清脆的啼哭……
房门吱的一声打开,稳婆抱着一袭大红软绸襁褓出来,兴奋异常,连声恭贺道:“恭喜岳掌门……是位少爷!”
岳不群接过襁褓,入目处是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儿,但在他的感觉中,却是浓郁而清新的小生命,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一时间心里尽是激动和喜悦……
直到一旁的封不平代为吩咐丫鬟道:“给三位稳婆每人一百两银子的赏钱……速速摆起宴席,让全华山弟子休假庆贺一日!”
岳不群才如梦初醒,将婴儿交给身旁的宁中则抱着,自己迈步进屋,走到梅娘床榻边,看着她满是汗渍的苍白脸庞,不禁握住她的手腕,关切道:“如何了……还难受么?”
梅娘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你来试试……”忽觉手腕处一暖,一股温醇热流顺着手臂经脉迅速蔓延至全身上下,就似泡在了温泉里,使她从生完孩子的难受和虚弱之中渐渐恢复些许。心中悄然一暖,她柔声问道:“是个男孩,你看过了吗?”
岳不群颔首道:“看过了,辛苦你了!”正要转身去让宁中则将孩子抱过来,却不想门口咚的一声轻响,继而骨碌碌声中,梅娘舅舅坐在轮椅上挪了过来。
他双臂正抱着孩子,眼睛更一眨不眨的看着孩子脸儿,身下轮椅无需人推,仅凭着一身浑厚内力驱使着,径直来到床边,向梅娘问道:“你们给孩子取了什么名?”
梅娘闻言看向岳不群,问道:“名字取好了么?”
岳不群温和一笑,“咱们全真教再立之后,按照全真龙门派百代谱计,下一代自‘守’字辈始,便名‘守乾’罢!”
“气派倒是不差……”梅娘舅舅嘀咕着,忽然接着道:“小名便唤作‘晗日’!”
岳不群今日兴致盎然,倒也懒得跟老头儿顶嘴,便默认了这个小名。
次日上午,岳不群亲自送王常月一行下山,二人在山脚下细细作别后,王常月带着弟子们远去,岳不群也转身回山。
远远的,王常月回头望着岳不群的背影,总觉得岳不群今日的气息与昨日有了些许不同……似乎那巍峨如山、幽深似海的感觉稍稍淡化了些!
不由心中一叹,看来他昨日片刻顿悟,十有八九是触及了那一玄妙境界。这全真教掌教之位还是非他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