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落处,密密麻麻的黑甲步卒沿着云梯攀向河阴城头,喊杀声浩浩荡荡,直冲云霄。
然而城头守军不断抛下的滚木礌石,泼下的滚烫粪汁,乃至居高临下攒射的劲箭,用尽一切残酷无情的方式打击着攻城步卒……
不断有士卒从云梯或城头惨呼着跌落城下,摔得粉身碎骨。
兵家征战,惨烈无有过于蚁附攻城者。
“陛下有旨,先登上城头者,官升三级,赏千金……”
黑甲大汉又一次大声呼喊。
“嗖!”
厉啸破空从城头爆开,一溜黑星眨眼已至面门。
黑甲大汉面色大变,呼喊戛然而止,单凭劲箭的速度及破空声,已知此箭乃第一流高手蓄力所发,所携劲气绝非他所能抵挡,忙不迭翻身躲避,同时气灌手臂,挥剑格挡。
“叮!”
剑刃斩中箭矢锋尖,爆出一溜火星。
大汉浑身一震,然而还不待他心生庆幸,箭矢略一偏折,携着残余劲气,“噗!”的钻进他的左肩胛。
闷哼声中,大汉跌下马去,呕出一口鲜血。
河阴城头上爆开震天喝彩声,一位身着大将盔甲之人满意一笑,放下强弓,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一下稍稍酥麻的手腕。
后方指挥台处,宇文邕将此幕收归眼底,不由脸色一冷,向台下左右静静候命的诸将呼喝道:“哪位将军识得刚刚那发箭之人?”
好半晌,骑在马上的诸将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能够回复,非是目力不及远,没看清对方的长相,而是实在不认识那人……
正当宇文邕不耐烦之时,旁边与尤楚红并骑而立的石之轩提醒道:“陛下,此等上将,绝非籍籍无名之辈,所用弓矢该是刻着独家字号。只消派人去将箭矢取来,自可知晓此人姓名!”
宇文邕颔首道:“言之有理!来人啊,去将那箭矢取来……”
自有亲近侍立的骑卒领命,立时疾驰而去。
卫公宇文直道:“皇兄,何必管那人姓甚名谁,反正等会儿破城之时,臣弟必将那人六阳魁首奉上,让皇兄一解心头恶气!”
宇文邕嘴角肌肉微微牵动,一口气噎在胸中上不来,强忍着狠狠瞪向宇文直的冲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瞭望着前方酣战的城头。
原本他询问那人姓名,是怜惜那人一身武力和箭术非比等闲,准备瞧瞧是否有可能收归麾下,然而给亲弟弟宇文直这么一说,搞得好像是他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
最让宇文邕有苦难言的是,此刻那人还是敌人,他总不好当着众将领的面大肆夸赞敌人,说自己看重敌将吧?
真要这般说了,不仅打击己方士气,还会让诸将心生不忿……宇文邕不是宇文直那没脑子的蠢货,还没那么傻!
站在宇文邕不远处的阿史那柔然同样香腮抖动,却是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忙不迭抬起黄纱水袖挡住朱唇琼鼻,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和精致睫毛扑闪扑闪,美态惊人。
可惜众将领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攻城激战上,除了左侧闲极无聊的石之轩偶然瞧见之外,再无人观赏到此幕。
似乎觉察到石之轩放肆的目光,阿史那柔然侧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石之轩毫不示弱的反瞪回去,临了转头前还眨了眨眼,放出一波自以为能量十足的电力……
忽觉小腿一痛,似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石之轩扭头看向紧挨着自己的尤楚红,却见尤楚红慢慢收回玉足,放入马镫,同时目露嗔怪的盯着他,似乎在说:敢调戏皇后,你不要命了!
石之轩故意瞪大眼睛,露出疑惑之色,表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尤楚红琼鼻一皱,似乎准备冷哼一声,但思及周围众将领皆是武功高手,耳目聪敏,不好惹人注意,只得作罢,但仍狠狠瞪了石之轩一眼……
另一旁的宇文直不经意间扭过头来,正巧瞧见二人眉来眼去的一幕,不禁暗暗嫉恨:尤楚红你个贱人,难怪这些日子对本公的殷切视而不见,原来是勾搭上“裴矩”这虚伪小人!
越看“裴矩”清秀英俊的面庞,儒雅飘逸的气质,宇文直越是愤恨。
他虽然向来自负,但也知道自己身具胡人血统,又不喜读书,因而在长相和气质上远远逊色于“裴矩”这等名门士族的翩翩公子,自然不及“裴矩”讨女人青睐。
就连胡人一向自诩不凡的武功,他也同样没有丝毫把握胜过宇文邕金口玉言册封的这位大周“剑神”。
气闷许久,宇文直忽的眼珠一转,暗暗咬牙:战场刀剑如林,任你何等高手也难以自由腾挪,不比江湖决斗那般进退随心,等下……
一念至此,宇文直大大方方的扭头看向石之轩,故作豪爽道:“裴将军,皇兄敕封你为大周第一高手,单打独斗,本公自知绝非你的对手……但是,战场厮杀,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本公可不服你!等下城破之后,你我比试比试,看谁先摘得刚刚那敌将的首级献于陛下面前,如何啊?”
此言一出,众将领齐齐转头看向宇文直、石之轩二人,却都目光闪烁,各怀心思。
“这……一切由陛下定夺!”石之轩面上迟疑的看向宇文邕,心头暗暗鄙视宇文直:你个傻缺,自己蠢也就罢了,还非要拉着别人跟你一起蠢?
果然,宇文邕脸颊再次抖动了一下,徐徐深吸一口气,忽而哈哈笑道:“也好……皇弟既有此建功立业之心,为兄甚是欣慰,就为你二人做个公证人!”
说着解下腰间悬着的一块儿极品玉佩,举在手中,“这么着,等会儿你们二人谁能取得那敌将首级,朕就将此玉佩赐予他,另外还重重有赏!”
宇文直迫不及待的大声应道:“臣弟遵旨!”目光挑衅的看向石之轩,却掩不住其中若隐若现的阴翳。
“微臣遵旨!”石之轩跟着淡淡道,心中更是鄙视宇文直:见过傻的,没见过比你还傻的,这都将亲哥哥恶心得一改初衷,准备借着我的手狠狠打击你一次……
当然,宇文直打的什么小算盘,石之轩同样门清儿,更准备借此反过来给他一个教训。
……
河阴城内太守府正厅,二十余文官济济一堂。
除了须发花白的太守高冀端坐主位,闭目冥思之外,其余文官都忍不住在大厅中走来走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听着从城外遥遥传来,仍自清晰无比的喊杀声,不止一个文官不断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河阴城防守兵力虽足,却在数日不休的攻防战之中损失极大,如今城破在即,可他们都知道半个月内别想有援军……
“踏踏踏……”
一个浑身是血的兵卒忽然奔至厅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道:“禀太守,城头兵力不足,将军请太守再次征发城内青壮!”
一个官员拍着腿道:“都征发了三次了,哪还有青壮再征?”
面对报信兵卒期待的目光,太守高冀睁开眼,淡淡道:“你先回去禀告将军,让他竭力坚守,本太守立马组织人手,征发五百青壮!”
兵卒闻言退去,厅内官员则面面相觑,不解的看向太守高冀。
太守高冀吩咐道:“你等先下去准备一番,等下本太守与你等一齐去征发青壮!”言毕直接转身向着后堂而去。
昏黄的老眼瞅着房梁许久,太守终是长叹一声,动手撤下柱子旁的帷幕,将一头甩过房梁,两头挽成死结,搬来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