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妍凝立岸边,眺望着潺潺漳水,一时间心乱如麻。
调动北齐朝廷之力反复查访后,她们已确认了掳走娄昭君之人,乃是一位峨冠博带,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身穿宽厚锦袍的道门羽士,与名传南北的“散人”宁道奇十分吻合。
但祝玉妍实在不明白,宁道奇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了?
以前阴癸派并非没与宁道奇直接或间接交锋过,尽管亦非常忌惮宁道奇的道法武功,却绝不信宁道奇仅凭一管洞箫便可将阴癸派三大元老一网打尽。
祝玉妍隐隐感觉,这其中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猫腻,却偏偏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不论如何,当前最要紧是发动全派之力找到宁道奇的行踪,否则其余一切无从谈起。
“只可惜,有人未必如此作想……”
祝玉妍转过身来,看向联袂而来的两道窈窕身影,暗觉不妙。
陆令萱一如既往的沉静端庄,柔声道:“妍儿不必太过忧心,宁道奇从不杀人,宗主在他手里最多耳根不得清静,日日听些弃恶从善云云的废话罢了。”
胡绮韵亦颔首赞同,“宗主心志坚定,宁道奇见天长日久仍奈何不得宗主,终会放宗主回来。”
祝玉妍柳眉蹙起,暗道:果然如此,若是师尊有性命之危,胡、陆二女或许还会出力救一救,尽尽人事,但如今既然大致确定师尊安然无恙,胡、陆二女的小算盘立时打得噼啪响,巴不得宁道奇多将师尊扣留一段时日,好让二女有足够时间收揽阴癸派及北齐朝廷的大权,彻底架空师尊。
不由俏脸涌现寒霜,“二位师叔的意思,是就此放弃营救师尊?”
“哎……”胡绮韵貌似为难的幽幽一叹,“妍儿不是不知,似宁道奇这等闲云野鹤,行踪难觅,纵然我派不顾一切的全部出动,大索天下,也未必能够见到宁道奇的一丝影子。”
陆令萱一派好心地劝道:“一切以我派大业为重,宗主不在,我派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妍儿身为宗主继承人,就该暂时挑起重担,切莫让宗主失望才是……”
胡绮韵附和道:“此言甚是。”
祝玉妍绝不会天真到以为陆令萱和胡绮韵诚心支持她做代理宗主,反而隐约猜到,该是二女早就私下里争执过,却因始终互不相服,唯有达成了协议,拉她居中做缓冲,实则欺她年轻识浅、威望不足,欲要架空宗主一脉。
最令她无奈的是,若是她想要借助阴癸派的力量营救师尊,就不得不参与派内争权夺势,否则仅凭她一人,又如何搜寻宁道奇及师尊的踪迹?
念及于此,她唯有幽幽一叹,泫然欲泣道:“师尊不在,二位师叔就是妍儿最亲近的人,妍儿初次代理宗主,还望二位师叔不吝扶持!”
此言一出,陆令萱还能平淡依旧,胡绮韵就脸色稍稍难看了,实未料到祝玉妍如此快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争取主动,与她们俩预想的完全不同。
毕竟,以“宗主继承人”的身份只能行监察之责,与袖手旁观无异,而“代理宗主”则是居高临下的执掌全派,此间几有云泥之别……
……
空旷的大殿内。
娄昭君从深层入定中苏醒,低头看了眼手里捧着的宝光莹莹的玉玺,不由神色复杂。
不错,这玉玺正是可镇定心神助修行者禅定的和氏璧!
而今日,已是她醒来的第五日,尽管那日在被封住穴道之前她只以眼角余光模糊瞥见掳她之人是老熟人宁道奇,但在见到和氏璧及自身的处境后,她已明白,掳她之人绝不是宁道奇。
至少,宁道奇既不会将她困在此处,亦不会大方到将和氏璧留下助她修炼。
没人能小觑和氏璧对修行者的作用,特别是似她这等魔门宗师。说到底,无论佛道魔儒,世间一切功法,到了高深层次均会通向“天人合一”的修炼,也即是炼心,而这正是魔门中人比之佛道儒的短板所在。
借助和氏璧定静精修不过三四日,她已觉心境从未有过的澄澈,妄念尽去,精神慧力大涨,就连停滞已久的【天魔大法】似乎亦有再进一步的征兆。
隐隐然,她似乎猜到掳她之人是谁,也正为此而心思复杂难言……
目光掠过大殿一角处堆积如山的物资,其中衣物、肉干、饮水无一缺漏,特别是大箱小箱的干果,柿饼、红枣、葵花子、花生、松子、栗子、核桃、莲子、葡萄干,可谓应有尽有!
“这是怕我无聊,专门备下的零食么?”娄昭君苦笑不已,“看这存量,至少要困我三五月乃至半载!”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不是零食,而是某人是害怕她功行不到家,还做不到仅凭少量饮水及蔬果即可维持身体所需,因而特意留些干果给她补充不可或缺的“维生素”。
她只知道,阴癸派要乱了,北齐要完了,只希望玉妍不负我的教诲,尽量保存我派元气……
但被困于此,多想无益,她目下唯一好奇的是,“这是哪里?”
世间能够困住她这层次高手的地方已然不多,此处恰是其中之一。
似云石但又带有金精乌母那类钢质的不知名物料所建,硬逾坚钢,几乎不可能开凿破坏的地板和墙壁;
壁顶造型高古,手工细致,所绘均是奇珍异兽的浮雕;
高大宽厚,重逾千钧,似精铁却又比精铁坚硬数倍的铁门;
还有无处不在、流转不休的某种神秘规律;
凡此种种,均是她从所未见之物,她很难想象,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牢房”,无需多做防备,只消在大殿铁门的两个门环里插上一根儿臂粗的玄铁棍并固定死,便已让她束手无策。
……
水雾朦胧,似此黄白大理石铺就的宽敞温泉浴池,即使在遍地权贵功勋的长安城,也算首屈一指。
“宇文护的慷慨遗赠了个好地方啊,各种富贵奢靡的享受应有尽有,难怪宇文邕有信心凭此拉拢我!”
石之轩浸在温泉里,暗自嘀咕不休,对鱼贯而入的六个美貌宫女(宇文邕所赐)吩咐道:“嗯……一个按头,两个揉胳膊,三个捏腿脚……记得用力!”
煞费苦心的奔波数日,让他大感亏待了自己,特别是将娄昭君那艳绝人寰的成熟美妇千里迢迢地送去惊雁宫。
每每肌肤相亲,都让他心襟动摇,免不了大饱“手福”,可惜她终究处于昏睡状态,若是他“一厢情愿”,不免味同嚼蜡,暴殄天物,唯有暂忍一时,不了了之。
“阴癸派如今该是‘三分天下’,各自为政了吧?”
石之轩不用对胡绮韵、陆令萱、闻采婷等女施展精神感应,亦可想象的到阴癸派此时的纷乱境况。
如今已是九月中旬,最迟下个月初宇文邕就会登台点将,挥师出征,而祸乱阴癸派,将北齐高端力量的反抗降到最低,已是他在出征前所能做的最后一件要事。
之所以不将陆令萱、胡绮韵一齐关在惊雁宫,除了他深知人类的尿性,坚信阴癸派“一人是龙,三人是虫”之外,还有就是陆令萱、胡绮韵身上早有他留下的暗手,对他的威胁大大降低,不值一提。
原本他仅凭心灵传感层次的音攻其实并不能将三位资深宗师高手一网打尽,但正因陆令萱、胡绮韵身上早有他留下的暗手,对他无甚反抗能力,使他可将八九成的心灵力量用在娄昭君身上,将其顺利拿下。
“将来娄昭君一旦脱困,这点儿猫腻恐怕就藏不住了……不过,到时候我很可能已然恢复了【炼神还虚】的修为,也不在乎这些小计俩了!”
石之轩眸光闪闪,显是想到某个重登【炼神还虚】的关键之处,旋又暗暗寻思,“这次冒充宁道奇,正是看准宁道奇从不杀人的惯例,就算玉妍到时找到宁道奇面前,最多吃些教训,性命无虞。正好,玉妍的【天魔大法】在突破到第十七层之后就停滞许久了,在宁道奇手下锻炼锻炼,说不定就可达到十七层巅峰,为突破十八层夯实基础。否则,阴癸派和慈航静斋每二十年一次的交锋,玉妍在‘她’手下未免败得太惨……”
更有甚者,一想到自己至今未曾放弃的第二元神计划,石之轩就愈发看重将【天魔大法】修成圆满的祝玉妍,那定是除“她”之外,独一无二的魔道炉鼎,足以将一颗初成的魔种催熟不止一个境界!
毕竟,【天魔大法】乃是仅次于【道心种魔大法】的魔道真髓,而以魔种克制一切魔功并可从其中汲取魔道真谛的特性,一旦“享用”了【天魔大法】圆满层次的炉鼎,便可将最高层次天魔气的千变万化的特性纳为己有。
如此至玄至灵的魔道元神与至精至妙的魔道元气完美融合,绝非一加一等于二而已!
甚至石之轩隐隐怀疑,只能女子修炼的【天魔大法】在创始之时,未必没有与魔种相辅相成的设想。
恰在此时,石之轩忽的眉头一挑,扬声道:“贵客临门,不亦悦乎!”
浴室门口人影一闪,现出一位英武俊朗的青年,彬彬有礼道:“冒昧打扰,尚祁裴太傅海涵。”温润如玉的模样令人生不出厌恶之意。
顿了顿,他又不无解释意味地道:“在下长孙晟,添居隋公幕中书吏,此前一连数日,每每前来拜访太傅,替隋公邀约太傅过府一叙,均被告之太傅不在府中……”
石之轩仔细打量着这个未来的魔相道宗主,见其果真浑身精气饱满而内敛,不可小觑,当即摆摆手道:“前些日子在下外出了一趟,有劳长孙兄屡次白跑,是在下之过也。”
长孙晟忙不迭道:“不敢!”神情语气发乎真诚,竟毫无魔门中人的桀骜乖戾。
石之轩感觉以后与他打交道的日子不会短,微笑道:“在下与长孙兄一见如故,若是长孙兄不弃,不妨进池共浴。”
长孙晟如今只在杨坚手下打杂,算是北周朝廷的编外人员,于情于理当然不会拒绝太傅兼上柱国这等官场顶级权贵的示好,于是不卑不亢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一边任由美貌宫女宽衣解带,一边貌似不经意道:“太傅如此高位,凡事自可遣下属去办,怎的还要太傅亲自奔波?”
石之轩嘴角泛起意味莫名的微笑,“有些事,非同一般,陛下不方便明发圣旨,更不好大张旗鼓,广为人知,只好辛苦我们这些幸进小人了。”
长孙晟面露惊色,恭谨道:“是在下冒昧了,太傅勿怪。”
然而石之轩一直仔细留意他每一个细微动作,并未错过他瞳孔深处一闪而逝的异芒,知他半信半疑并将此暗记在心,也不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