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丽华……”两岁左右的小丫头生得粉粉嫩嫩,大眼睛扑闪扑闪,怯生生的回答。
石之轩举着酱肘子的手一顿,旋又继续伏案大嚼,间或再看了她一眼,含糊不清地赞道:“果然天生丽质么……好名字!”
心里暗暗嘀咕:莫非这位就是今后《玉树后庭花》的主角儿?……真有这么巧?
此处乃是绮春楼后院一栋幽静阁楼,或者说绣楼更恰当,而这间布置精致馨雅的厢房,乃是女子的香闺。
房间的主人确实是个大美女,此时就隔桌坐在石之轩对面,年约二十四五,容貌清秀,气质优雅,正笑意盈盈的看着石之轩狼吞虎咽。
然而石之轩可不敢小瞧她,精微灵觉告诉他,这位娇滴滴,看似弱不禁风的美妇,实则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小丫头张丽华就坐在她旁边的高脚绣凳上,时不时瞧瞧石之轩,又时不时瞧瞧石之轩旁边的张僧繇,乖巧中透着一丝不安分。
四人中间的锦桌上摆满荤素佳肴,张丽华母女早已用过午饭,并未举箸,而张僧繇则功力深湛,气血饱满,稍进素菜便罢,只是偶尔轻酌一口佳酿。
唯独石之轩毫无形象的大啃大嚼,久久不止。
张僧繇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哼道:“我花间派的弟子无不是翩翩佳公子,俊雅风流,如此才能翱翔众名花之间,即使被杀死时,亦不会露出任何狼狈难看的样子!哪能如你这般斯文尽丧?”
石之轩感觉差不多饱了,也就停了下来,一边接过美妇递来的稠卷擦了擦手,一边不屑道:“这世上的斯文败类早已绰绰有余,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再说,我还这么小,即使表现得再文采翩翩,再俊雅风流,再得众名花青睐,又有何用?就算她们不嫌我小,愿意招我为入幕之宾,我也有心无力呐……”
美妇扑哧一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柔声道:“小兄弟此言可谓去尽虚妄,直指本质!”
张僧繇对这徒弟早已自愧不如,闻言唯余苦笑。
石之轩起身绕过张僧繇,坐到美妇身边,嗅了嗅她身上的淡淡幽香,舔脸问道:“请问漂亮阿姨芳名?……仙乡何处?”
美妇娇笑道:“奴家张丽芳,是你师父的养女,也是你花间派如今的‘护派尊者’,至于仙乡何处……你是想问我是何门何派的吧?我本无门无派,所学武功,也是你师父四处搜罗而来的各派枝叶杂合而成……”
石之轩眼珠一转,“原来是师姐啊……我还以为你是师父在阴癸派的老相好呢?”
此言一出,张僧繇冷哼一声,美妇也翻了个白眼,却不知石之轩暗暗嘀咕:据史书所载,张丽华很有辩才,而且记忆力很强,极善察言观色,搬弄是非,时常帮陈后主谋断政务……
现在看来,分明是她凭着与花间派的渊源,得传了一部分纵横之术嘛!
说不定,张丽华本就是花间派下一任“护派尊者”,而那霸刀岳山的养女明月,乃是下下任“护派尊者”。
不过,一听到阴癸派,石之轩就奇道:“师父,老听你说阴癸派的婆娘多厉害,那她们近两代都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
张僧繇眼神一凝,似是想起了什么颇为忌惮的人物,片刻后才道:“阴癸派中跟我同辈的,都老的老,死的死,等你将来艺成出师时,恐怕就不剩什么了!至于年轻一辈,估计也跟你一样,刚刚入门吧,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圣门之中,有一人你可得千万小心,不可轻易与之为敌!他就是向雨田!”
石之轩貌似认真的看向张僧繇,心里暗暗鼓励:快爆猛料啊……
张僧繇忽然自叹一笑,道:“我这也是杞人忧天了……向雨田不知活了多少岁,武功高深莫测,心思诡秘不定,连我都是他的晚辈,如今你一个小孩子,就算将来不慎得罪了他,难道他还会跟你较真不成?”
石之轩大失所望,尽说些没营养的……
张僧繇转向张丽芳问道:“芳儿……去岁秋日,我让你将我派祖师灵位及遗物都从建康城转移出去,如今……”
张丽芳衣袖掩面,似是朱唇轻启,但却无有声音发出,而张僧繇却连连点头,显然是张丽芳聚音成束,送入他耳中。
即使石之轩聚性止念,将微妙灵觉催发到极致,也只勉强听到什么“牛头山土地庙……”
聚音成束虽说是个精妙技术活,但却需要深厚的先天气功为基础,功力越高,控制声音越精微,逸散的音波就越少,越难被人窃听。
若想彻底收敛声音,丁点儿逸散也无,唯有到达大宗师一级的入微境界才行!
而一流高手施展的聚音成束,固然普通人听不见,可同境界的高手便能窃听到些许残句,更高境界的宗师更能窃听到绝大部分。
张丽芳于聚音成束的控制力在一流高手中只算一般般,石之轩但有些许真气,即可听得一字不漏,可此刻他还未开始修炼真气,纯凭灵觉加持听觉,自然收获有限。
片刻后,张僧繇吩咐道:“芳儿,我们爷俩明日就出城前往牛头山,你尽快为我们准备一些日常用品。”
张丽芳颔首答应,正要开口,忽闻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沉稳男音响起:“小姐,陈霸先率兵来犯,侯景已亲自领兵迎击,并下令全城戒严,禁止一切出入……”
张僧繇摇头失笑,“看来这两日出不了城了!”
张丽芳道:“父亲断定侯景必败,陈霸先一两日就能攻进城来?”
张僧繇嗤笑道:“败侯景者必是陈霸先,克城者却未必是陈霸先,更可能王僧辩——无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果然,第二日正午就收到消息,侯景兵败回城,然而仅仅半个时辰后,就又听闻侯景部将卢晖略开北门迎降,王僧辩大军杀入城来,侯景见势不妙,匆匆乘船东逃……
站在绮春楼中最高阁楼的顶层,石之轩遥遥俯视着城北方向,但见从远到近,民居建筑间偶有浓浓黑烟腾起,且沿着主街道开进,身着红袍黑甲的大军洪流正一哄而散,在民居间四处乱窜……
这并非侯景麾下的败兵,反而是刚刚击溃侯景残兵,收服都城的王僧辩麾下大军——所谓王师。
随着红袍黑甲兵卒熙熙攘攘的遍布北城区,无数百姓哭爹喊娘,惊惶奔逃,多数红袍黑甲的兵卒都在抢掠,少数亦在追砍扑杀百姓,兽性大发……
石之轩不禁摇头鄙夷,“本是率先光复都城的堂皇功业,足可名望大增,声威更盛,却又愚蠢到放纵士卒烧杀抢掠,反致使名望倒跌……王僧辩实非成大事之人,难怪后来只一战就败亡在陈霸先手中,连侯景都不如……”
须臾,更有一队百余骑疾驰而来,沿途踹开各家商铺的大门,名为搜查侯景余孽,实则索要金银……
到了绮春楼前,想来张僧繇、张丽芳亦深知青楼乃是招惹是非之地,当此之时,美貌女子抛头露面更是取祸之道,便由张僧繇带着三十余个护院男丁出去,送上丰厚金银,打发了骑兵领队。
不过,让石之轩暗暗惊异的是,张僧繇身后紧跟着的两个好手,比之裴让之、裴诹之二人也不差什么,可见绮春楼能在建康城安稳立足,张丽芳手下的实力绝对不差。
毕竟,张僧繇身为花间派掌门,不可能长年给一家青楼当打手。
“既然王僧辩的兵马先入城,依照常理,在与陈霸先商议扶持新皇之后,该由王僧辩驻守建康城,而王僧辩……无智莽夫,软弱无能,恐建康城就此多事矣!”
暗暗叹息着,石之轩皱眉思忖,绝非他闲来无事瞎操心,而是他看出来了,张僧繇年老心疲,似乎不想再四处漂泊,而有意留在建康城安度晚年。
这可不妙,狂风暴雨阵阵吹袭的建康城,很难让石之轩安稳修炼武学。
如今他的基本功夫将将结束,浑身气血汹涌澎湃,元精充盈,随时可以着手【炼精化气】,炼出真气。
而一旦开始真气修行,须得有三月时间日日精修不辍,稳固功果,于道家谓之“百日筑基”,乃是金丹炼气的真正第一步,重之又重。
之后的修炼虽然不必太过紧促,可到底是重修伊始,正该勇猛精进,至少在七八年之内要尽量安稳无虞,心无旁骛才行。
想到在战火频频之旁,兀自安稳如山的一乘寺,以及道显和尚暗暗着紧自己的目光,石之轩仅是犹豫一瞬,就下定了某个决心。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今的禅宗,在佛门中还是个新兴流派,核心人数有限,然而禅宗类似道家‘坐忘’、‘心斋’的禅定修持方法,注定了比任何佛门流派都更契合中土文明。禅宗,可是当之无愧的最大潜力股啊!”
温柔的抚摸着自己飘逸顺滑的秀发,石之轩目光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