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当然不会用这种肤浅的借口行贿,他是真的需要有人开创曲艺评论写作。
自古诗词理论书籍不少,但是针对时下的曲目、针对具体的表演者进行品评,却是一块空白。即便偶尔见之于散文小品,也多是对技艺精湛者进行赞赏,并不能算是曲艺评论。
不过稿酬的确算是丰厚。
百字百钱。
若是按照大米折价,等于后世人民币计价的百字三十元,千字三百元,已经可以跻身优秀作家行列了。
当然,文言文字更加精炼,日产千字已经算是高产了。而且很少有评论文章可以千字一篇,往往会拆成两三篇成文。即便如此,按照三天千字计算,一月下来十两银子的稿费收入。
这可是净收入,不用缴税。
对于有文字能力的书生而言,绝对是高收入行业。
茶茶抛出稿费标准之后,自然还要连带敲打玉玲珑:“如今可不是在楼里,‘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事再也没了。想郑老爷一年能挣得银子也不过四五十两。”
玉玲珑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在她眼里:将茶茶可不是一个小小婢女,而是“徐元佐”的影子和声音。她自己也有感觉,老爷虽然对她无不应诺,但内有勉强之意。看来肯定是在学生面前有过什么口风。
“若是写得多些,也够贴补日用了。”玉玲珑道:“只是哪里有那么多可写的呢?”
茶茶笑道:“若是将曲艺门道单列成册,恐怕是没多少可写的。不过若是将这些门道揉入人物品评之中,岂不是大有文章可做?譬如花幽意花姑娘,每每唱《白蛇传》都喜欢变两个转音,玉姑娘以为这等手段如何?”
玉玲珑当下会意。笑道:“只是我已经离了火坑,却回头品评姐妹,好不厚道。”
“谁知道呢。”茶茶抿嘴笑道:“姐姐只须起个别号,将稿子给我,我将润笔送来,谁知道出自哪位大才之手?再者说。姐姐中肯直言,优劣褒贬出乎公心,对别的姑娘而言,自该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或许因为姐姐而技艺大进呢。”
玉玲珑仔细想了想,暗道:我若是写出了内中隐情,多半会被人知道,但是……反正我已经脱离了火坑,就算惹恼了旁人。她们又能奈我何?
“若此,自然是极好的。”玉玲珑道:“不过我在郑家不过是个婢女,这稿酬……”
茶茶心中一颤,暗道:相公果然料事如神,竟然预先就猜到了她想存下私房钱!
因为徐元佐已经给了茶茶腹稿,茶茶自然气定神闲,从容道:“姐姐,您在此间若是只以女色事人。终究不是稳妥之策。我家公子的意思是:给您百字百钱的稿酬,您最好报上去一半。如此一来。县尊老爷也知道您的好处。”
玉玲珑一想也有道理,又暗道:这本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事,如今倒不必焦急。若是吃药调理不好,注定无子,再预备也来得及。
青楼女子为防止怀孕,都服用虎狼之药。有些人因此终生不孕。不过也有人从良之后又调理回来,产下子女的。如今玉玲珑就指望有子护身,晚年不至于太过孤苦。不过这一时间也未必就能有消息。
茶茶眼睛在左右一飘,轻轻上前按住玉玲珑的手:“姑娘的苦处我如何不知?说起来我也是托了姑娘的福泽才跳出火坑。日后姑娘换个无人知晓的别号,写了文章。只从我这里偷偷混过去,稿酬自然不为外人道。”
玉玲珑深知青楼女子并无情谊可言,仍旧双眼泪光充沛,“激动地”握住茶茶的手,颤声道:“多谢妹妹,日后定不忘妹妹好处。”
茶茶给自己预备下一条后路,心中也轻松了许多。她虽然年纪还小,却在风尘之地看多了悲剧,知道秋娘凄凉,一旦年老色衰就被弃如敝履。如今她虽然跟了徐元佐,作为婢女,但也害怕自己沦落这般境地。
一时间与玉玲珑签订了口头盟约,倒是叫茶茶放心不少,但是再想到徐元佐智多近妖,于人心洞若观火,不由多了一重畏惧。
只是话已出口,只求这点小心思不要被徐元佐发现了。
偏偏玉玲珑问道:“茶茶,你在那边如何?徐相公是怎样人物?”她从郑岳口中探知徐元佐是他的得意门生,中了案首,便怀疑自己并非康彭祖有心要送给郑岳,暗中必有徐元佐的缘故。
由此想来,自然对徐元佐颇为好奇。
茶茶不禁打了个冷颤,暗道:我原本只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子。这几日来察言观色,却发现他颇能掌控人心,是个人见人服的高才大能……
“他呀,总有些异想天开的主意,叫人捉摸不透。”茶茶叹了口气。
玉玲珑细细在心中品味一番,道:“这种人往往善于藏拙,还是要小心伺候。”
茶茶道谢。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茶茶方才告辞而去。
玉玲珑送走了茶茶,回到屋里,铺纸研墨,一边细细将自己十余年来苦学在脑中过了一遍,诸如唱腔如何,身段如何,手势如何……大约有了个品论人物的方向。然后便是寻个突破口。
像花幽意这样的红牌姑娘,玉玲珑还不敢就此惹上门去。大家都是一个行当,彼此知根知底,若是被花幽意反咬一口,惹得郑老爷不悦,再被卖回青楼怎办?
柿子要挑软的捏。
当然先写清倌人啊!
清倌人多有一技之长,而且往往有惊人的天赋,加上积年累月的苦练,可褒扬之处甚多,而缺陷之辞也不怕惹来报复。
之所以这些清倌人没能接客,自然是因为长相身段不讨喜。
客人或许喜欢其曲艺,但绝大部分人连名号都不会打听,更谈不上替她们出头了。
这些人在青楼之中也是边缘人物,妈妈对她们或有尊敬,可也谈不上宠爱。
玉玲珑一念及此,已经回想起了几个望月楼颇有资历的清倌人,其中还有两个是她的老师,曾传授过她琵琶和筝。里面有些秘传秘授的东西,还是她磕头换来的,自然只能“绣出鸳鸯凭君看,不将针法度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