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中的明军听到了后面的马蹄声和渐渐驰进的火把,见是有援兵到达,都是精神一振。
“是少将军,少将军~~”六百骑兵,大部分都是原塔山杏山的部众,对佟定方太熟悉了,一眼就认出了他。军心就更是大振。
佟定方冲到父亲身边,挥刀护卫,同时大声道:“父亲,殿下有令。令你撤回蓟州,死守城池!”
儿子忽然的出现,令佟瀚邦很是意外,也令他欣慰,饱经风霜,但却坚毅刚忍的面容上,少有的露出一丝笑,点点头:“知道了,你先撤。”
“不,你先撤!”佟定方望一眼前方敌我激战,大明红色战袍和建虏镶白旗战甲纠结在一起的场景,转头对跟随的武襄左卫说道:“下马,用手雷!”
说着,翻身下马,向旁边的军士伸手:“来,借你火把一用!”
离他最近的几十个武襄左卫都将长刀挂在马鞍上,翻身下马,从腰间取出一个带着木柄的铁疙瘩,在佟定方的带领下,顺着战马间的空隙,冲到前方敌我交战的第一线,然后用火把点燃引线,向前奔跑两步,奋力将手中的铁疙瘩朝建虏骑兵的密集处投掷了过去。
铁疙瘩在夜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落入建虏骑兵阵中。
对面镶白旗建虏骑兵也都是久经战阵,当看到有明军士兵从对面骑兵群中钻出来,手中举着冒火的物件时,都意识不对,有人大喊示警,有人张弓搭箭,试图将那些“行动反常”的明军全部射杀。
但道路太狭窄,他们闪躲不开,想要冲过去,前方又有同伴和明军缠战在一起,挡住了道路,弓箭点射也是杯水车薪,无法闪避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冒火的铁疙瘩落将下来。
“砰砰……”
连续的爆炸声响起,马长嘶,建虏骑兵被炸的血肉横飞,原本拥挤在山道上,想要冲锋的建虏骑兵瞬间就倒下了一片。剩余的人都惊恐的往后面退,或者说,不是他们本人愿意,而是他们的坐骑都受了惊,长嘶着往后退,顿时,建虏骑兵的进攻队列就被挤成了一团乱麻。
而前方那些正和明军缠斗在一起的建虏骑兵也都受了惊吓,不敢恋战,急急想要闪退,明军顺势砍杀,将他们全部杀退。
队伍后面,一个镶白旗牛录额真大声咆哮,令部下往前冲,咬住明军不要放,但道路受阻,建虏骑兵有心无力,无法靠近明军。
“好厉害的火罐!”
佟瀚邦惊喜。
作为一名老边军,他对这种用火把点燃引线,再投掷出去,可以制造爆炸的武器,并不陌生,辽东边军一直都有配备,名字叫火罐,乃是陶瓷瓶中间装火药,不过威力极其有限,除非是大规模的一次性投掷,否则很难起到阻止敌人的用途,但今日武襄左卫所使用的“火罐”却是让他大开眼界,威力足足强了十倍,每一个被火罐炸到的建虏士兵,非死即伤。
“撤!撤!”
佟定方此时已经翻身上马,振臂高呼。
明骑迅速撤退,佟定方带人断后,先用弓箭阻敌,如果追近了,就投掷手雷,两百个武襄左卫,每年都随身携带有一个,刚才不过投掷了几十个,剩下的还是很富裕的。
建虏追兵气的哇哇叫,但却不能迫近,只能从后面不停的放箭……
箭矢来去之中,有不少武襄左卫中箭,身上发出叮当的声音,但却鲜少有人落马,原因就是所有的武襄左卫都身披内廷兵仗局最新式的铠甲,防护力增加,除非是战马中箭,或者是不走运的被射中铠甲衔接的薄弱处,否则还真不怕建虏的背箭。
奔出去五六里,到了刚才佟定方和王升相遇的地方,在佟定方离开后,王升令人在山坡上砍伐了一些树木,又收集了大量沙石,见火把亮起,马蹄滚滚,知道总镇和少将军已经奔回了,放过已方兵马之后,立刻命令投掷树木和沙石,将通行的道路完全隔绝。
建虏追击的骑兵纵马冲上旁边的小山坡,想要绕道通行,不想王升在那里挖了大量拌马坑,马蹄踩进坑中,立刻折断,战马惨嘶悲鸣,将马上的骑士摔将下来。
建虏想追也不能追,只能气急败坏的望着明军离开的背影……
终于,明军成功摆脱了建虏的追击,不过众人脸上却都没有喜色,建虏已经从黄崖关入塞,身后追击的不过是建虏小量的先头部队,正在源源不断进关的建虏主力大军才是令人恐惧的所在,尤其是知晓遵化燃起大火,怕已经被建虏攻破之后,大家的心情就更是紧张了。
疾行中,佟瀚邦询问儿子蓟州的情况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听完之后,他脸色无比凝重。
“父亲勿忧,我大明还有第二道防线!”佟定方道。
佟瀚邦不言语,眼神却是痛苦,虽然他并不是黄崖关的直接守卫者,但作为蓟州总兵,他没有能提前预防,也没有能及时救援,就算朝廷不降罪,他心中也是难安……
步兵在前,骑兵在后,佟瀚邦亲自断后,眼见道路渐渐宽广,前面有三岔路,一往蓟州,一往京师,于是佟定方令武襄左卫将剩余的手雷全部交给蓟州军,然后向父亲告别,佟瀚邦脸色严肃的点头:“告诉太子殿下,从黄崖关突破的乃是建虏镶白旗的精锐,统帅很有可能是多铎本人,但黄崖关道路不便,不利于大军通行,所以我以为,黄崖关怕只是建虏的偏师,遵化才是主力。”
“孩儿记住了。”佟定方抱拳。
“去吧,一定要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殿下。”佟瀚邦深深望着儿子,不多言,眼神中有威严,更有对儿子的关怀和期待。
佟定方眼眶微微一红:“父亲小心。”
建虏分别从黄崖关和遵化入塞,两路兵马形成对蓟州的钳击,虽然蓟州城池坚固,是一座难以攻破的重镇,但佟定方仍然有所担心。
说罢,再向父亲抱拳躬身,然后拨转马头,喝一声:“走!”带着武襄左卫急急离开。
佟瀚邦一直驻马原地,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他目光才转向官道——暗夜中,一千步兵,正撒开双腿,向着蓟州狂奔,千总王升不停的前后巡视,督促部下加快速度,这里距离蓟州尚有二十里,双腿奔跑,需要一个时辰,能不能在遵化敌军杀到蓟州之前赶回蓟州,还是一个未知数,更未知的是,黄崖关方向火把闪现,建虏追骑兵好像又迫近了。
“列阵,准备迎敌!”
佟瀚邦拔出长刀。
他必须阻止身后的追兵,以给步兵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
皇太子朱慈烺亦在争取时间,建虏的提前入塞,打乱了他所有的布置,明知道现阶段大明军还没有和建虏野战的能力,但他却必须尝试一下,或者说,哪怕是牺牲一部分的兵马,也要凝滞建虏入塞的速度,以为京畿地区百姓的撤退和第二道运河防线的稳固,争取到一定的时间。
否则,在仓促应对的情况下,第二道防线未必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最初,他想要在蓟州拦截建虏,但黄崖关和遵化先后被建虏突破,任何在蓟州城下的军事行动都有可能被建虏前后夹击,全军覆没,甚至是威胁到蓟州的安全,因此他放弃了这个打算。而在蓟州之后,只有一个地方是合适的,那就是三河。
天色蒙蒙亮时,道边出现三河的界碑。
朱慈烺立刻向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说道:“传令,大军在三河休整。”
宗俊泰立刻到前方传令。
驸马都尉巩永固惊讶,急忙道:“殿下,三河也不安全啊,一口气直接返回京师才是上策啊。”
“不。先去三河。”朱慈烺声音坚定。
“为何?”巩永固不解。
朱慈烺沉声解释道:“建虏入塞太突然,很多事情我们还没有准备完成,我们需要争取一点时间,最大可能的保证京畿百姓的撤退和运河防守的完成,因此,我们必须在三河停留半天。还有,我们需要抓几个舌头,以确定建虏主力是不是从遵化突破的?而他们的统帅是谁?虏酋黄太吉现在又在哪儿?这些事,都需要在三河完成。”
这三个问题,仿佛是三团火,一直在朱慈烺胸中燃烧,他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因为只有知道了这三个答案,他才有可能做出正确的应对。
现在是崇祯十六年,九月二十日的凌晨,照历史记载,黄太吉死于九月二十一,如果黄太吉没有亲自领军,留守沈阳,那么,他死亡的消息一传来,建虏八旗必然退兵,以回到沈阳争权夺利,但如果是黄太吉亲自领兵,那就比较难说了,以多尔衮的手腕,说不定在军中就能确定自己摄政王的地位,以不能劳而无功为理由,继续带兵劫掠大明,因此,黄太吉在不在军中相当关健。
但隐隐地,朱慈烺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黄太吉说不定不会死呢。
“殿下,”巩永固一听就急了:“此事非你所应该为,你应该立刻返回京师,这件事交给臣子们执行就可。”
“臣子?”朱慈烺脸色凝重:“赵光忭或者是顺天巡抚潘永图吗?不,”目光扫了一眼后方白广恩的旗号,摇摇头:“他们怕是指挥不动的……只能我来。”
白广恩虽然作战勇猛,但性子桀骜,极难驾驭,对朝廷的忠心,怕也是三分真,七分应对,历史上,连洪承畴和孙传庭这两个大能,都无法完全使用他,何况现在的赵光忭和潘永图?
因此,朱慈烺只能亲自出马——白广恩再是桀骜,在他这个皇太子的面前,也是不敢张狂的,只要方法得宜,令白广恩死战,还是有相当可能的。
巩永固劝不住,只能无奈同意,再者,已经奔袭了一夜,人困马乏,也的确需要休息。
为什么是三河?
因为不管是黄崖关或者是遵化突入的建虏,若是想要逼近京师或者是南下,三河都是他们的必经之处——布置疑兵,迷惑建虏,或者是打一场小范围的、伤亡可在控制的、而且打了就跑的的阻击战,再没有比三河更合适的地方了。
不过现在朱慈烺手中能用的兵力并不多,除了白广恩的两千骑兵,大约就只有阎应元留在三河的一个千总队了。因此必须善加谋划,小心使用每一分的兵力。
天色大亮时,朱慈烺赶到了三河城下。
过去,三河只是一座小城,但今年朝廷拨下钱财,扩建增修,现在的三河城比过去大了三分之一,城中驻兵也增加了不少,顺天巡抚潘永图在这里驻节之后,其麾下一千人抚标营自然就驻扎在三河,加上原先的守军和新招募的一些义兵乡勇,整个三河城内一共有正兵辅兵三千余人,比起过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一夜疾行,所有人都是疲惫,此时望见三河城,有一个歇脚的地方,众人都是微微松口气。
此时已经是辰时(早八点),早过了开城时间,但三河城依然是城门紧闭,四野不见一个人,城楼上有持枪的军士在游走。显然,建虏入塞的消息他们已经得到了。
而在三河城北三里之外的河流边,一处原本有五千人驻扎的行军大营,现在只剩下千余人,从翻新的泥土和清晰的车马印就知道,其他人马离开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晨光中,炊烟缭绕,营中正在造饭。军旗飘扬处,一个披着京营新式铠甲,头戴圆盔的千总官正站在营门前,手扶刀把,脸色严肃的远望从蓟州而来的官道。
当官道上烟尘滚起,武襄左卫的祥云旗在视野里出现时,千总官微微松了一口气,带着部下疾步向前,站在官道旁迎接。
武襄左卫的铁甲之后,银盔银甲的太子殿下出现。
“臣,万金刚见过殿下!”
千总官躬身参见,铁甲锵然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