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敢相信,但多铎还是毅然决定。立刻掉头,往三河杀去——和蓟州相比,明太子更重要,不止是因为明太子是明国储君,更因为明太子是时下明军的统帅,又有去年的战败之辱,多铎比任何人要想要打败明太子,加上蓟州总兵佟瀚邦已经逃回蓟州,攻打蓟州的可能性在降低,因此,多铎不认为自己掉头杀向三河是违背黄太吉的命令。
不过多铎心中是有怀疑的,那就是,狡诈无比的明太子,真的会被豪格围在三河城里吗?
这一份的怀疑,一直持续到了豪格帐中,当豪格将整个经过向他详细讲述,并且信心十足的保证,明太子一定就在三河城中之后,他心中的怀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是增多了——明太子绝不是这么容易能对付的,更不可能为了掩护三河的百姓,而在三河城外游离不去,以至于被豪格的兵马堵到了三河城中。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因此,多铎有八成的把握,豪格看到的乃是假象,明太子应该不在三河城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多铎也不敢百分百的否定豪格的判断,万一事情出了什么意外,明太子真的在三河城中,那就是一个惊天大漏勺,如果这个大漏勺最后被豪格抢到了,那豪格的地位和影响,将无可置疑,他们三兄弟将永无出头之日。
也因此,多铎故意激怒豪格,令豪格揽下了一切,如此,不论违抗黄太吉命令的责任,还是攻城的损失,都由豪格承担,他多铎没有损失,但如果明太子真在三河城,那这惊天的大功劳,却少不了他多铎的。
攻城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如果明国大军倾巢出动,往三河来救援,那就证明,明太子确实就在三河城中;反之,如果只有十几里之外的白广恩部,明国其他兵马都按兵不动,持续观望,那么,三河城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假象……
想到明太子,去年的失败和屈辱,一下就涌上心头,多铎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冷冷说道:“明太子,不管你在不在三河,只要遇上我,定叫你好看!”
……
晚间,多铎听到豪格营中传来的喧哗,随即得到消息,豪格麾下的蒙古正黄旗已经倾巢出动,往周边区域,搜捕明国百姓去了,心知定是何洛会的毒计,想要捉拿炮灰,驱赶明国百姓攻城,多铎不管他,喝完美酒,倒头就睡。
清晨,多铎在帐中召集众将,令固山额真英俄尔岱和蒙古正红旗固山额真恩格图各领一军,左右包抄,准备给白广恩来一个突击——豪格兵少,以围困三河为第一,因此对十几里之外的白广恩有所容忍,多铎却不能容忍,同时的,也是一种试探,他要从白广恩的真实反应中,判断明太子究竟在不在三河城中。
至于其他兵马,则在他亲自统领下,和豪格的兵马一起攻城。
命令发下去,稍加准备,多铎在奴才们服侍下披上甲胄,正要出帐上马之时,忽然听见账外马蹄声急促,随即,一个满是灰尘的白甲兵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双手捧着信笺,单膝下跪:“十五爷,我家主子的信!”
多铎一看是哥哥多尔衮麾下的亲信白甲兵,心知一定是有紧急情况,于是急忙接过了撕开看。
原来,豪格在三河城围住明太子的消息,昨天黄昏就已经传到了多尔衮的耳中,此次建虏大军入塞,多铎领偏师,豪格为前锋,黄太吉和多尔衮领中军,不过因为身体的原因,黄太吉其实是落在最后面的,真正领中军的是多尔衮。
和多铎的犹豫不同,多尔衮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作出了判断,也料到弟弟多铎一定会在三河城下停留,和豪格争功,于是急忙写了这一封密信,令亲信白甲兵,不分日夜,星驰兼程送到多铎面前。
多尔衮的密信有两个重点,第一,明太子在三河之事,十有八九是明太子的缓兵诡计,为的就是延续大清南下的速度,多铎你切不可中计,而是要遵从黄太吉最初的命令,入塞之后,带领大军迅速南下,抢占运河渡口,不给明军反应的时间和机会!
不过这并不表示不可以帮助豪格,多尔衮的意思,将步兵留给豪格就可以了,豪格攻不攻,怎么攻,就和他们兄弟没关系了。
第二,退一万步讲,即便豪格的情报是真的,明太子真在三河城中,最后豪格破城抓了明太子,但多铎不争功,坚决执行军令、为大局着想的态度,也足以令他们兄弟立于不败之地了。
最后,多尔衮在信中再一次叮嘱弟弟,明太子狡诈,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大意。
看完哥哥的信,多铎立刻意识到,自己自以为聪明,但细想之下,却远没有哥哥深谋,不觉有点汗颜,急忙转对身边的白甲兵说道:“传令,令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和他麾下的兵马,留在三河城,助正蓝旗攻城,英俄尔岱和恩格图的骑兵,原地待命,待我中军精锐拔营完毕,再一起杀向明国京师!”
“嗻!”
多铎命令一下,他率领的偏师大军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大约六千人的汉军旗留了下来,剩下一万多人的镶白旗蒙古旗骑兵和包衣奴才们则是跨上战马,往明国京师方向杀去。
听到多铎忽然带兵离去,豪格又怒又急,他不明白,昨天黄昏说的好好,今早怎么忽然就变卦了?而且一句解释也没有。
“多铎!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我一定要将此事告知我皇阿玛,你等着,终究有一天,我要你好看!”多铎在帐中暴跳如雷,虽然多铎留下了六千汉军旗,但却带走了全部的镶白旗和蒙古旗,围城兵力,一下就从三万人变成了一万多,如果三河城防够坚固,守军够顽强,他们肯定是攻不下来的。
不过这并不表示豪格要放弃攻城的计划,当何洛会抱拳问道,是否要按照原计划攻城时,豪格踱了几步,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能再等了,叫石廷柱那个狗奴才滚过来,想方设法,一定要在皇阿玛大军到来之前,拿下三河城!”
“嗻!”
……
京师。
得到多铎大军向京师杀来的消息后,朱慈烺没有回京师,而是沿着官道直奔通州。
官道之上,逃难的百姓依然络绎不绝,朱慈烺心有忧虑,虽然戒严令和撤退令已经发出去三天了,朝廷对各地官员也是强力督促,但从眼前的情况看,仍有很多百姓还没有能逃到安全的地方,不止是因为扶老携幼,更是因为交通和交通工具的不便,一旦建虏杀到,那可如何是好?
京师到通州的官道,就在通惠河边不远,其间,朱慈烺数次停下,查看通惠河的水情和守军防御情况。
感觉通惠河的水位好像是涨了不少,从前最浅处不到一人高,难以行船,现在已经有一人高了,这当然都是天津闸门关闭的功劳。唯一的遗憾,就是闸门关闭之后,河水几乎不流动,没有大江大河的湍急,不利于防守。
河岸边,人头攒动,精武营的士兵正和民夫们一起动手,构建胸墙,栽设鹿角,设置各种各样防御登陆的障碍工事,虽然运河水位上涨,在没有船只的情况下,建虏兵马难以涉水过河,但应有的警惕却也是不能少的,因此必须在河岸边设置障碍物,以防万一。且每隔五百步,就有一处明军营帐,驻有五十名的巡河明军,同时有一座高高的瞭望楼,日夜不停,向运河对岸瞭望,但有敌情,立刻通报。
而每隔一千五百步,就有一处大营寨,驻军五百,以为周围的支援。
朱慈烺看了微微忧心:实地探访之后,他发现,兵力不足的问题,好像比想象的更严重。
现在杨文岳的保定兵,运河的漕兵,两个战兵营,加上精武营副将刘耀仁率领的四个千总队,大明在运河西面的兵马一共有将近四万人,运河三百余里,平均一里一百来人,看起来不少,但其实却远远不够,尤其是通惠河,这里的水位低,极容易被建虏攻击……
当太子出现时,现场的官员和将领急忙迎接,朱慈烺简单询问,又亲自到河岸边,查看鹿角和各种障碍设施,勉励众人,然后才继续前行。
快黄昏时,朱慈烺来到了八里桥。
八里桥的本名“永通桥”,因为它坐落在通惠河上,距通州八里地左右,所以人们俗称为“八里桥”,历史上,八里桥最有名的就是在这里爆发的八里桥之战,其时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英法联军从天津登陆,向京师杀来,僧格林沁统率蒙古马队七千、步兵万余名扼守八里桥,和英法联军展开血战,七千蒙古马队冒着炮火,向英法联军发动猛冲,遭到据壕作战的英法联军步兵密集火力的阻击和敌炮榴霰弹的轰击,最后几乎是全军覆没。
蒙古马队不可谓不勇,但在犀利的火器面前却是毫无办法。
此战乃是中国历史上,精锐骑兵被步兵彻底击败的第一次,七千蒙古马队,生还者不过数百,而英法步兵的伤亡,却只有十二人,从那以后,满清最为倚仗的八旗和蒙古骑兵,一蹶不振,在犀利的火枪面前,难有作为,汉人绿林军渐渐成了大清主力,太平天国后,湘军崛起,更是将八旗和蒙古兵彻底挤出了历史舞台,从那以后,清国得以继续统治中国的倚仗,不再八旗本身和蒙古骑兵,而是拿着火枪的汉人绿林兵了。
某种意义上讲,八里桥之战是一个转折点,如果没有八里桥之战,八旗和蒙古骑兵,不会那么快的就退出历史舞台。
前世读史,朱慈烺对八里桥之战的印象非常深刻,穿越之后,几次前往通州,路过八里桥之时,他都会驻足停留,冥想三百年之后的那场战役,想着在这三百年之前,大明军队是否也可以学习并复制英法联军在八里桥的战术呢。
现在建虏入塞,八里桥是建虏从东面杀向京师的必经之处,虽然过去几次入塞,建虏都绕京师而过,南下劫掠,没有直接通过八里桥,京师没有危险,但这一次不同了,在运河水涨,大明沿着运河严密防守,难以渡河的情况下,建虏大军说不动就会杀向京师,而八里桥就将是他们攻击的重点。
为了八里桥、通州和整个通惠河的安全,朱慈烺将杨轩的战兵营布置在了这里。
朱慈烺到八里桥时,远远就看见矗立在桥头这边的那一座棱堡和堡墙上飘扬的大明军旗,比起三河城边和通州城前的大棱堡,八里桥前的棱堡,属于小型,只能驻兵五百,但因为石桥桥面狭窄,通过不便,挡在石桥之前,前有壕沟,上下两层,配有大量火炮,所有炮口都瞄着桥面的棱堡对石桥有着绝对的统治力,建虏若想通过,非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不可。
而在棱堡周围,以棱堡为核心,明军挖掘壕沟,又建立了一圈外围防线,不置火炮,只置鸟铳兵和手雷,以免火炮落入敌人之手,但使壕沟坚守不住,立刻就可以退入棱堡之中。
对棱堡战术,朱慈烺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虽然这一世还没有经过实战,但历史却已经证明了棱堡的效用,今年为了应对建虏入塞,大明朝耗费重金,在京畿第二道防线,一共修建了大小棱堡一十六座,小部分扼守河面,大部分修建在城池防守的要点,而驻守这些棱堡的都是火器精良的精武营,朱慈烺相信,他们一定能让建虏付出代价。
最初,有朝臣提出,如果建虏入塞,可以炸毁运河上难以拆除的四座石桥,但朱慈烺否定了,一来这个时代炸药威力有限,石桥都是由石条砌成,每座石桥的修建时间,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绝不是现在的炸药能炸毁的;第二,人类都有侥幸心理,留下石桥,也等于是给建虏留下了一条去路,面对难于逾越的河水,建虏一定会尝试走石桥,而窄窄的石桥,将成为他们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