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无论怎么努力,左营的人心浮动,已经是不可避免,不说惠登相的人马现在好好,就说昨日投降的骑兵,现在都已经回复了官军的身份,无人受到迫害,
其他人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夜晚,开始有左营士兵缒城而下,向朝廷投诚。各级将官根本制止不住。左梦庚王世忠带着亲信家丁在四门来回巡视,斩杀了十几个试图缒城投降的士兵,这才好不容易的稳住了局面。
天亮后,奔波了一夜的左梦庚坐在北门城楼上,疲惫不堪,心力交瘁,这一刻,他真的已经是后悔了,悔不听马士秀的话,以至于隆武皇帝的大军,真的兵临城下,围住了襄阳,现在如果他向隆武帝请罪投降,隆武帝还会不会按照马士秀所说,留他性命,给他富贵,给他做一个寓公呢?
“唉……”
左梦庚正自叹气、后悔,忽然听见脚步声急促,一人砰的一声推开城楼的木门,冲了进来,惊叫:“少帅,不好了,金声桓打开南门,向官军投降了!”
“啊?!”
左梦庚惊的跳起。
……
城楼。
冲进来的乃是郝效忠,他一脸焦急,惊声大叫。
听到他的喊叫,左梦庚身边的亲兵一个个也都是色变。
“你说什么?”
第一时间,左梦庚还不能相信。
不等郝效忠回答,就听见城中忽然呼喊声大起,由远及近,如翻江倒海一般的传来,有很多人在街头奔跑打喊:“官军进城了,官军进城了,快逃啊~~”
一时之间,整个襄阳城好像都翻腾了起来,
左梦庚再无侥幸,脸色煞白地说道:“金声桓王八蛋,枉我那么信任他,我,我非杀了他不可!”一边说,一边就要拔剑,以示自己的决心和勇气,但因为太过惊慌和恐惧,手指颤抖无力,他一连拔了两次,竟然都是没有拔出来。
“少帅,官军已经从南门蜂拥而入,襄阳已经是守不住了,趁其他三门还在我手,末将保你从西门杀出!”郝效忠道。
此时,左梦庚身边只有五六个亲兵,大部分的亲兵都跑到了城楼上,惊慌的查看城中的情况。
左梦庚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主意,见郝效忠危急之中,也不忘记回来通报自己,并要保护自己离开,他心中十分感动,暗想不愧是效忠,比金声桓那个王八蛋强多了,口中说道:“好,好,先回府,带我妻……”
说着,转身就要走。
但刚迈了一步,忽然就觉得后心一阵剧痛,前心一凉,巨大的疼痛令他站立不稳,本能的伸手捂住胸口,低头一看,一枚剑尖从他胸口贯穿而出。
“啊!”
有人惊呼,但更多的人却是呆愣在那里,因为谁也没有想到,郝效忠会忽然拔剑,从后面一剑就穿了左梦庚一个透心凉。
突然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想不到,左梦庚身边的亲兵都惊呆了。
左梦庚的身体和心情,瞬间冰冻,就仿佛是一脚跌入了一座万年的冰窖,深吸都困难,手指都伸不出,而在这一瞬间,他也终于明白了一切,转头愤怒的瞪向郝效忠:“你……”
郝效忠面无表情,冷冷道:“对不起了少帅,金声桓献了城门,我要归顺朝廷,就只能拿你当礼物了!”
说罢,猛拔出长剑。
鲜血喷起。
啊~~
左梦庚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地,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他都不能明白,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的死在郝效忠的剑下?郝效忠和金声桓不都是父亲提携,对他最忠心的人吗,怎么会忽然背叛?
“呛啷~~”
左梦庚倒地,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亲兵仿佛才惊醒过来,他们慌张拔刀,指向了郝效忠。
但郝效忠并不是一人,自冲上城楼,他身边就一直跟着十几个亲兵,而在城楼之上,更多他的亲兵也拥挤了上来,面对左梦庚亲兵的刀锋,郝效忠毫不为惧,环视一周,举着血剑,狞笑道:“左梦庚谋反作乱,背叛朝廷,已经被我诛杀,识相的,随我一起归顺朝廷,享荣华富贵!若是要顽抗,我郝效忠也不介意送你们一程!”
左梦庚的亲兵惊慌失措,你看我,我看你。
不知不觉的,他们手中的刀就慢慢放下了,左梦庚已死,朝廷大兵更是已经入城,这种情况下,他们再是顽抗也是无益,除了跟随郝效忠一起归顺朝廷,他们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
金声桓打开南门,向朝廷投降,朝廷大军涌涌入城,城中一片大乱之时,王世忠正在东门巡视,听到城中大乱,他立刻知道大势已去,不过他并没有逃跑,也没有想着投降,而是带了几十个亲信,急急去往城中驿馆。
驿馆已经是一片混乱,看守的兵丁和驿丞已经不见踪影。
王世忠执剑进馆,大吼:“史可法呢?史可法在哪?”
有没有逃走的驿馆兵丁向后指。
王世忠带人冲到后院,正看见黑冠绯袍的史可法端坐于后院大堂之中。
“哈哈,史可法,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王世忠大笑,不过笑声未绝,他就忽然发现,史可法并不是一人,在他身后不远,还站着一人,就在他笑声之中,那人已经缓步走到了堂前。
一身武人常服,面色凄凉。
正是马士秀。
随即,就听见脚步纷乱,铁甲声声,一大彪的军士忽然从身后左后一齐涌出,手持刀枪,将王世忠连同他的手下都围在了中间。
王世忠大惊,脸上的狂笑登时就变成了惊恐。
“部堂。”
马士秀却已经向史可法双膝跪下了,哭道:“左梦庚只所以猪油蒙心,反叛朝廷,都是此贼在怂恿,请部堂拿下此贼,严加审讯,看此贼究竟是何居心?末将再恳请部堂向陛下进言,如果左梦庚没有死在乱兵之中,看在左帅一生为国征战的份上,就留他一命吧。”
史可法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站起来,指向王世忠,威严道:“拿下!”
众兵一拥而上。
王世忠身边的亲信都扔了兵器投降,只有王世忠一人顽抗。眼见不能免,他横剑想要自杀,但被夺下,随即绳索套上,将他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
金声桓是早上打开南门,向朝廷大军投降,但直到中午,襄阳城才渐渐平息下来,原来,虽然九成九的左营将领和军士,都扔下武器,归顺朝廷,几乎是兵不血刃,但却有一人逆势而为,据守襄阳府衙,死不投降,却是左梦庚的心腹常登,不过在得知左梦庚已死,又在史可法的劝说下,常登最终还是放弃抵抗,打开府衙大门,跪地请降了。
至于那个作假的袁士甲,倒是在混乱中逃了。
左梦庚被郝效忠所杀,其首级由郝效忠亲自送到朝廷大营。其妻和其岳父王世忠都被擒获,家中亲信也都被拿下。而除了他本人之外,左营将领全部归顺朝廷,无一人为继续作乱,高斗枢、陈勋、王锡奉隆武帝的旨意,于中午时分进入襄阳城,和史可法一起,巡查城中各处,安抚民心,到晚间时,襄阳城就完全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万岁,万岁~~”
对于叛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被平定,襄阳百姓山呼万岁,皆称陛下英明。
……
中军大帐。
中军官李来亨呈上左梦庚的首级。
隆武帝朱慈烺没有细看,只远远瞟了一眼,就令拿下去吧。
左梦庚自作孽,不可活,死不足惜,但朱慈烺内心里,还是不愿直面一个人的首级,这大约就是前世心慈手软、身为福利院老师的后遗症吧。
“陛下~~”
史可法拜见隆武帝,一时之中,他竟然是痛哭流涕。
朱慈烺知道他为什么哭?不是因为被左梦庚软禁,受了委屈,而是因为他自责终究是没有能劝住左梦庚,辜负了朝廷,觉得愧对使命。
朱慈烺温言劝慰。
但史可法依然不能自我原谅,他摘去纱帽,坚辞南京兵部尚书之职。
“朕不准!”
朱慈烺道:“当日朕派卿到襄阳,本就是与虎谋皮,朕并没有期望你能成,只期望你能稳住左家父子,从今日看,你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左梦庚虽然一直都有异心,但却始终不敢妄动,直到朕亲自南下,才逼的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这一切,都是卿的功劳啊,卿怎么能说,劳而无功,愧对朝廷,愧对天下呢?”
“陛下……”史可法感动。
“不要说了,建虏未灭,流贼未平,朕是不会同意你在这种时刻去职,到乡野去享福的。左梦庚之乱虽然平息,但左营整编才是艰巨的开始,这个担子,朕决定交给你,也只有你才能承担起来。”
说着,朱慈烺双手将史可法搀扶起来,望着他的眼:“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卿乃朝廷重臣,是朕的肱骨,切莫责己过甚啊。”
“陛下~~”
史可法再哭。
……
左梦庚叛乱平息,其人身死,如何处置左营和左营众将,是大明朝廷要立刻面对的一个大问题。
过往,华夏王朝对这种叛乱类军阀的处置,一般两种做法,如果王朝强盛,那就会将类军阀拆散,分散各处,令他们再难合力。又或者是杯酒释兵权;如果王朝孱弱,不能强力剿灭,就只能退而求此次,用一还算忠义的人选为类军阀的头领,继续督帅其军,唐末藩镇基本都是这么处置的,甚至到了最后期,唐王朝已经无法控制人选,只能是谁的实力大,谁就为头领,这也就导致军阀实力越来越强,对朝廷越来越轻视。
现在的大明王朝虽然称不上强盛,但中兴气象明显,内外连续的大胜,更是堆积起了朝廷的威严,因此,朝廷对左镇的处置,当然是要施行前法。
马士秀,惠登相,郝效忠,金声桓,徐恩盛,常登等左营中高级将领,全部被隆武帝召入京营,授以相应的职位,不过他们的职位都是“虚职”,有职无权,有职无兵,隆武帝在京师赏赐他们住宅,准他们带三到五十个亲兵一起入京。
而一旦进京,这些人就不再是私人的家丁,而是朝廷正式的官兵了,受京营军纪约束,军饷待遇和升迁也不再是由马士秀他们单独就可以决定的了。
这一来,等于马士秀他们的兵权,全部被剥夺。某种意义,等于是杯酒释兵权。
旨意下达,隆武帝天威之下,马士秀惠登相等人不敢有丝毫异议。
至于左营的八万兵马,当然是实行整编。
照军机处早就拟好的计划书,由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具体执行,先淘汰军中全部老弱,给予路费和安家费,令其返回原籍,恢复劳作。
路费在军中领取,安家费则是回到原籍之后,由地方县衙给予。
为了保证路费、尤其是地方州县的安家费及时到位,不使老兵们回到原籍,因为领不到安家费和官府发生冲突,继而再爆发动乱,隆武帝连续给户部和南京户部下旨意,要他们从今年的特殊预算中,拨出所需的全部钱粮,保证每一个老兵都能在原籍官府顺利领取,并严旨下发各地,如果发生意外,造成动乱,唯户部和各地官府是问。
路费按远近不同,分三两、二两、一两三档,至于安家费,普通士兵统一为十两,如果是旗长百总把总之类的军校,则依次提高。
左营八万兵马,淘汰老弱之后,八万士兵最后只剩下五万人不到,接着在这五万人之中,实行京营的选兵之法,凡是能通过的,继续留在军中,以京营之法操练,饷银提高一倍;不能通过者,编为辎重营和屯田兵,饷银照旧,但正式编列兵册,以后纵是不想当兵了,仍然可以领到相当于今日的路费和安家费。
过去,左营多少兵,多少人领饷银?一直都是一笔糊涂账,朝廷根本无法掌握,或许连左良玉自己都不太清楚,但经此一次,所有军士都编列成册,每部每营都是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