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兵部侍郎张凤翔忽然从殿外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军报,激动的都语无伦次了:“太子殿下已经到通州,已经到通州了啊~~”
因为太激动,殿门门槛又太高,迈步过门时,他差点被绊倒。
“啊!”
崇祯帝猛的跳了起来。
群臣也都是激动。
运河失败虽然令人沮丧,但只要太子没有遇险,大明朝局和政局,就不会有大动荡,天下就安稳,不然不知道要有几多人头落地?
司礼监掌印王之心亲自跑下御台,接过张凤翔手中的军报,呈到崇祯帝的龙案上。
崇祯帝迫不及待的展开看,看完后,长长松口气,令王之心将军报传给殿中大臣看。
“太子殿下已经进入通州,兵部侍郎吴甡敛兵两万,屯于河西务……”
军报简单,只说了两件事,但对殿中群臣来说,却是百看不厌的喜讯,尤其兵部冯元飚,他心里的石头,终于是落地了。
“殿下洪福齐天啊……”
群臣激动的小声议论。
不过在激动之后,却也有另一种情绪在慢慢滋长,那就是,太子,终于是败了,或许,以后就不用再亲自领兵打仗,可以安安稳稳地当储君了,大家也不用提醒吊胆的,再受这种折磨了……
“殿下为什么留在通州,而没有直接回京呢?”终于,有人问。
但没有人能回答。
“传旨,令太子立刻回京。”崇祯帝命令拟旨,强令太子回京。
圣旨是中午传出去的,黄昏时分,袁继咸就带着太子的奏疏和密信进了皇宫。
而后,刚刚离开皇宫不久的内阁五辅、左都御史李邦华、兵部冯元飚和张凤翔,太仆寺王家彦等重臣就又被紧急召进了皇宫。
乾清宫。
领右都御史袁继咸跪在殿中,头也不抬。
御台上,崇祯帝双眼冒火,焦急的踱步,其脸上的表情,比今早听到运河兵败,太子下落不明之时,更加的狂躁。
众臣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心中都是不安,连一向冷静的首辅周延儒,都不免有忐忑,当他们行礼之时,御座上的崇祯帝抬头冷冷看他们,没有令他们平身,而是用一种无比冰冷的声音说道:“太子,要守通州……”
轰的一下,所有重臣都是震惊,怪不得陛下脸色如此难看,原来是太子殿下又涉险了,而当轮流看完太子的奏疏之后,整个大殿却又是静寂一片。
……史可法和尤世威率兵驰援河间府,少司马吴甡再率领河西务的两万人马,走运河南下,从青县上岸,以为河间府的后援,请陛下下旨,令吴甡总揽山东和京南的军务,节制河间府防线的所有兵马,以吴甡之能,足可以将整个河间府防线连为一线,令建虏无法逾越,从而保证山东和南直隶的安全。
但吴甡的兵马南下,需要一定的时间,为了争取时间,拖住建虏大军南下的步伐,儿臣决意留在通州,竖起大纛,以吸引建虏大军转向通州……
最后又说了吴三桂等人渡海成功,已经闪电攻占盖州的喜讯。
这就是太子奏疏的内容。
如果是过去,听到大明军反攻辽东,拿下盖州,群臣一定会欣喜若狂,声震殿堂,但在运河战败,太子危急之时,听到这个好消息,群臣只是稍微惊喜了一下,随即便都又恢复了苦瓜脸。
吴甡南下的事情本就应该,照准即可,但太子以自己为“饵”,试图拖住建虏大军的打算,却是谁也不敢赞同的。
“你们怎么说?”崇祯帝咬着牙,脸色涨红的望向群臣,
傻子也知道,崇祯帝不愿意让太子去冒险,通州虽然距离京师不过四十里,但和京师的巨大城池相比,通州不过是一座小小城池,日常居民不超过十万,新城旧城加起来,城墙也不过十六里,虽然火炮数量不少,上下有通惠河和北运河,但如果建虏在河上架设浮桥,截断上下游,大军围城,就现在的情况,朝廷怕也是难以援救。
虽然这些担忧,太子都已经想到了,在奏疏里,他也详细的阐述了京南山东的危急,以及自己坚守通州的用意和必然成功的信心。尤其是详细分析了建虏兵力和己方兵力,认为通州城,足可以成为大明的玉璧城,令建虏难以逾越,请父皇和朝臣们不用担心。
但众人怎能不担心?
“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应立刻召太子回京!”首辅周延儒少有的、第一个发表谏言。
“臣等附议,请陛下立刻召太子回京!”没有异议,所有人都是众口一词,连一向喜欢唱对台的陈演和蒋德璟,此时也都意见一致。
太子是国本,是大明的未来,在运河边已经是危险,令人心惊胆战,岂能再将他置于孤城之中?如果出了意外,那天大的祸事,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即便有人在心里认为,用通州拖住建虏南下的脚步,是一个高招,但却没有人敢说出来——如果只论奏疏,只论策略,如果不是太子,而是一方的督抚,殿中所有人都会为之叫好,但偏偏是太子。太子是储君,拿储君当诱饵,拖延黄太吉,岂是做臣子的道理?
群臣意见如此一致,崇祯帝却久久不说话,因为除了群臣看到的奏疏,他手里还有一封太子写给他的亲笔信。
“运河之败,儿臣责无旁贷,如果不能拖住建虏南下的脚步,山东必成焦土。儿臣无颜见天下人。天下人对朝廷,也必然会失望。”
“臣子们不会、也不敢同意,因为谁也担不起将储君置于危险的罪名,此乃人之常情,也是为臣的本分。但臣子们来来去去,不过是一朝之臣,但我天家,却是要永续,臣子为了自身安危,不敢说真话,我天家却不能为了一时的危险,而置臣民于不顾。”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通州虽小,但城池坚固,水路环绕,儿臣手中现在仍有一万精兵,一万辅助,火器更是完备,儿臣有十成的把握,黄太吉不来则罢,如果敢来,定叫其撞一个头破血流!”
“儿臣知道父皇担忧儿臣的安全,但敌虏入塞,百姓朝不保夕,儿臣何敢惜自身?”
“当年成祖皇帝亲自率军,北驱蒙古,陨石交加之际,也未曾退却,武宗皇帝也曾亲入草原,今日建虏深入我大明,虐我百姓,儿臣怎能退?”
“建虏虽然汹汹,但后背已经被我大明插了一刀,其心不稳,只要我军坚持,建虏必退!”
“天子守国门。儿臣为太子,愿守京门!”
“如果父皇不准,那就请削去儿臣的太子之位,儿臣愿意以皇子身份,守卫通州!”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儿臣在此大胆,就算父皇有召,儿臣也不能归!”
“临表涕零,望父皇知晓儿臣的信心,同时也对儿臣有信心。”
……
太子的信,像是锤子一般的锤在崇祯帝的心头,他仿佛能看到太子正跪在他面前,慷慨激动的述说坚守通州的必要和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臣子,崇祯帝不会犹豫,一定会同意并大加赞赏。但对自己的儿子,他却实在是担心,如果没有太子的密信,没有成祖和天家的加持,只靠袁继咸带来的奏疏,他想也不会想,立刻就会驳回,甚至不惜给通州文武下密旨,令他们放弃通州,保护太子回京。
但太子的信,给了崇祯帝震撼。
他忽然意识到,儿子的坚韧,超过自己的想象,勇气更是冠绝……
不愧是朕的儿子!
但通州究竟能不能守,太子信中所说,又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于是,崇祯帝再一次把目光望向跪在殿中的袁继咸:“袁继咸,你将通州之行的见闻,再给朕说一遍。”
“是。”
袁继咸抬起头。
作为天启五年的进士,袁继咸在东林中的资历和声望,是超过蒋德璟和范景文的,同时性子单纯,不善权谋,不然也不会被左梦庚骗入营中软禁。
当初,他被人诬陷受贿,山西学子还曾经掀起过一场大规模的、席卷北方数省的抗议事件,也从那时起,袁继咸就建立了自己在东林中的声望和地位,不过东林声望往往是和仕途相反的,声望越高,做官就越不顺利,到现在,他不过空领着一个右都御史的头衔,论实际权力,比朝中的一个侍郎都不如,不过这一切都不能打击袁继咸,他性子不会改变,更不会说谎,这一点,不但东林中人,就是御座上的崇祯帝也是清楚的,而这,也是太子要令袁继咸返回京师的原因。
因为崇祯帝或许不会相信别人,但对袁继咸这位清明大儒的话,却是一定会相信的。
同时的,也因为袁继咸的声望,崇祯帝也不会怪罪责罚袁继咸。
袁继咸将他在通州见闻,缓缓讲述,从乍闻兵败,到太子退回通州,聚拢兵马,整军备武的经过,所见即所知,毫无隐瞒的全部讲了出来,包括他如何向太子谏言,但不被太子允许的过程。
听罢,殿中静寂。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太子的决心。
默了半晌,左都御史李邦华轻声一叹:“太子殿下……这是要一身挽救危局啊。”
“臣等有罪。”殿中群臣,呼啦啦全跪下了。害太子守卫通州,当然是他们这些臣子的责任,如果他们有担当、有能力,又何用太子出手?
崇祯帝负手御台之上,脸色铁青,目光看向兵部冯元飚,忽然问:“本兵,你以为,通州可守吗?”
刚才,众臣齐声反对,要求召回太子之时,兵部尚书冯元飚虽然也跟着躬身跪拜了,但并未出声,他心中充满了愧疚,阿济格从昌平绕行,虽然是昌平总督何谦的责任,但他身为兵部尚书,也是责任在逃,虽然在给何谦的公文中,他一再提醒何谦,要何谦小心提防,绝不能让建虏越过昌平,但何谦还是大意了。
大错已成,运河兵败,现在逼的太子殿下不得不以自己为诱饵,据守通州,吸引建虏大军来攻,以为吴甡南下争取时间,而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呀。
因此,冯元飚心中极其难过,充满了痛悔,现在听崇祯帝问,他知道,自己的锋口又来了,如果应对不好,害了太子,或者是误了国事,才是真正灭族的大罪。
暗暗吸一口气,佝偻着身子,出列拱手道:“陛下,如果就兵论兵,老臣以为,通州未必不可守,十数年来,建虏屡次入塞,但却从来没有攻打过通州,究其原因,就是通州水陆两通,建虏难以四面围攻,更临近京师,我大明随时都可以救援,因此,建虏虽然垂涎通州的财物,但却不敢轻易攻击通州。”
听到此,殿中群臣相互一看,表情都是惊讶。
冯元飚所说,并非是至深至奥的道理,群臣都是明白的,但此时此刻说出来,却明显不合时宜,怎么的,难道冯元飚赞同太子守卫通州吗?
只有对冯元飚深为了解的蒋德璟在心中暗暗一叹,老本兵,也是难啊。
冯元飚顿一顿,继续道:“不过,通州坚守的关键,除了兵力的足够,还需要保证水路的畅通,如果建虏不顾死伤,拼命攻城,同时在通惠河和北运河之上,修建浮桥,截断水路,外面的支援送不进去,通州就会有危险……”
崇祯帝脸色沉沉:“水路畅通,如何能保证?”
崇祯帝的问话,令群臣的心中,都是一动,每个人都在想,难道陛下支持太子死守通州?
“令天津巡抚路振飞,调集天津水师剩余所有船只,力保北运河。”冯元飚道。
“可天津水师已经出海,留在天津的战船已经没有多少了。”崇祯帝。
“陛下,出海的都是大船,那些大船,即便是留在天津,也没有办法在运河航行,据兵部所知,天津小船应该还有不少,不说查缉的兵船,就是运粮的漕船,也有很多是可以改装成兵船的。”冯元飚回。
“你是说?太子策略可行,天津可守?”崇祯帝盯着冯元飚,目光刺人。
冯元飚不敢直接回,颤巍巍地撩袍跪倒:“臣不敢说。此次兵败,罪在兵部,殿下坚守通州,也是为了弥补兵部之失,罪臣愿亲往通州,劝诫太子殿下回京,以恕前罪!”
朝臣中有人偷偷撇嘴,冯元飚,终究还是避开了陛下的直问。
虽然冯元飚没有直说,但崇祯帝却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这个节点,他没有性子和时间继续逼着冯元飚追问,于是目光又看向三辅蒋德璟,问:“卿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