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半夏虽然对孙绍宗的执着不敢苟同,却是个恪守规矩本分的,得了孙绍宗的吩咐,没有半句怨言,便直接动身去了太医院。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再面对孙绍宗这副死不认输的嘴脸,所以才赶紧闪人。
嗯~
先当他是前者好了。
等陈半夏离开之后,孙绍宗也没让周太监闲着,将他和那十二个小太监分成几波,分别去搜集御膳房的食谱,宫中各种植物的标本,以及嫔妃所用的胭脂、水粉、香料等物。
至于孙绍宗自己……
这宫中岂是有屌之人能随便乱逛的?
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先把午饭和晚饭一起解决了。
因太医院院正秦明,今儿并不在宫里当值,因此陈半夏只得去太医院寻他。
太医院坐落皇宫正南方的正阳门附近,距离永宁宫的直线距离约莫有五六里远。
可陈半夏并非是奉诏出入,按规矩只能南辕北辙的走玄武门,少说也要多走七八里路,这一来一去差的就更远了。
因而等到陈半夏引着秦明赶回来时,天色都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孙绍宗正一边看菜谱,一边消化肚子里的四只挂炉烤鸭,眼见两人匆匆自外面进来,忙起身相迎道:“秦老哥,这次怕是又要偏劳你了。”
当初‘龙根案’时,两人都在太子府里闷了许久,彼此官阶差不多,又属于同一阵营,自然建立了一定程度的私交。
因而秦明也没跟他藏着掖着,开门见山的抱怨着:“你老弟的意思,我路上也听半夏说,可那方子的我反复试了多少回,的确是滋补身子的好药。”
孙绍宗洒然一笑,也没理会他话里的抱怨之意,只追问:“却不知老哥当初都是怎么试的?”
“这个么……”
秦明看看左右并无旁人,这才压着嗓子道:“那玩意儿既然是壮阳的,我还能怎么试?在刑部找了几个死囚,又寻了几个官娼,每日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让他们连床酣战呗!”
这法子……
还真是够直接的!
不过也的确是行之有效——君不见后世发明的药品,也一样要先经过临床试验?
“来人啊!”
孙绍宗立刻向外面招呼了一声,命外面的龙禁卫内卫,带了自己的手书去顺天府,选些死囚和待罪的私娼回来。
身为顺天府治中,别的事儿未必有多便利,调拨几个囚徒却是容易的紧。
更巧的是前些日子,府里搜罗的那批私娼,眼下也还没来得及发往军前效力。
想了想,孙绍宗又补充道:“死囚尽量找五十岁往上的。”
虽说拿半百老者当小白鼠,貌似有些不符合这年头的政治正确,但这节骨眼上,谁还顾得了什么尊老爱幼?
再说了,他们左右都是要死的,牡丹花下死,总好过在菜市口人头落地。
至于那些私娼嘛……
既然是男人内服的药有问题,想必不会牵连到她们身上。
这些小白鼠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到位,孙绍宗便先请秦明落座,然后问起了这滋阴补肾的药,若是含有毒性,会造成什么反应。
“这可就多了。”
秦明对此倒是颇有研究,张口便道:“常见的有药力过猛,导致脱阳而死的;让人亢奋过度,导致马上风的;药性不易吸收,在体内淤积成毒疮的……”
“至于掺了其它毒物导致的死法,那就更是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了。”
“对了。”
说到这里,秦明又探头向外张望了几眼,这才嘿嘿笑道:“听说建平六年,还有个太监误服了这玩意儿,发泄不出来生生发狂而死的。”
建平六年?
那应该是距今四十多年前,当时太上皇貌似也才三十多岁吧?
看来要应付宫里这么多女人,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老哥。”
孙绍宗又问道:“一般服用这种药,可有什么旁的避讳?”
“避讳么……”
秦明捻着胡子,屈指道:“喝酒不能过量,尽量不要吃辛辣、油腻之类,不好消化的食物——别的倒也没什么了,而且这些避讳,一般也不至于会伤及性命。”
虽说这【一般】二字,代表着还是有几率会伤及性命,但这种赌概率的方式,恐怕配不上‘豹胎易筋丸’的名头。
“哪……”
孙绍宗还待追问些别的细节,却听外面忽然响起了参差不齐的见礼声:
“王爷。”
“卑职见过王爷。”
“奴才见过王爷!”
啧~
这时候还能进宫的王爷,恐怕也只有忠顺王了。
因而听到这动静,孙绍宗立刻斜了陈半夏一眼,见他面上满是诧异之色,便猜到八成是周太监那里走漏了风声。
当然,这未必是周太监自己的意思,或许是哪个小太监自作主张——但一个口风不严的责任,却是怎么也逃不脱的。
暗暗在心下给周太监记了一笔,孙绍宗这才起身向外迎去。
果不其然,刚到大厅中央,就见一人昂首而入,身上罩着件明黄色的四趾蟒袍,却不是忠顺王还能是谁?
三人忙齐齐上前行礼:“下官孙绍宗【秦明、陈半夏】见过王爷。”
忠顺王大袖一甩,回了句‘不必多礼’,然后自顾自的到了主位上,大马金刀的往书案后一座,沉声道:“孤听说,你们怀疑那‘豹胎易筋丸’的方子有问题?好啊,当真是好的很!”
那嗓音里透出来的阴冷,冠上他喜怒无常的名声,当即就唬的秦明、陈半夏面色大变。
但孙绍宗早猜到他来者不善,又怎么可能会被几句言语吓到?
从容不迫的转过身,不卑不亢的拱手道:“王爷勿怪,近来生了几桩异事,下官奉命彻查,绝不敢疏忽大意——而那‘豹胎易筋丸’又是近日才送进宫里的,自然免不了要查上一查。”
“好一个不敢疏忽大意!”
忠顺王盯着孙绍宗冷笑了半晌,忽然又展颜道:“罢罢罢,陛下倒是没看错你,这事儿换了别人,未必还敢继续查下去。”
啪~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又道:“要是那样,爷还真要小瞧你了——如今你既然敢查,那咱们就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直到查出问题为止!孤就在这里陪着你查,什么时候你查出来算完!”
忠顺王要是一上来,就拿自己的经历、以及太医院的临床测试说事儿,倒还好打发了。
偏他口口声声的,都是支持孙绍宗彻查此事,而查不出来就让孙绍宗好看的想法,虽然溢于言表,可到底没有脱口而出。
既然连‘口说无凭’都没有,事后就算查出什么来,他也可以借机推脱责任;而若是查不出什么来,孙绍宗却怕是未必能过得了这一关。
看透了这其中的关窍,秦明都不禁为孙绍宗捏了一把汗。
可孙绍宗心下有底,却哪会有半分惧色?
反而顺杆爬道:“既然王爷这般体贴下官,下官说不得也只好僭越了——敢问王爷平时可有什么忌口之物?”
“没有。”
忠顺王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随即伸手一指秦明道:“这事儿秦院正早就问过本王了。”
“没错。”
秦明点头道:“我当初还专门找王府的厨子问过,发现王爷的喜好和陛下相差仿佛,并没有什么忌讳之物。”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王爷对檀香之类的物件颇为不喜,府上也极少使用。”
正常来说,听到这个补充应该眼前一亮,但孙绍宗却反倒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此说来,秦兄肯定已经拿檀香试过喽?”
“正是如此,得知王爷不喜檀香之后,我每天从早到晚,都会命人点上各种檀香。”
秦明说着,忍不住投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啧~
看来要找到秦明的疏漏之处,怕是没那么容易。
好在自己只需要证明,豹胎易筋丸能毒死人就行,所以可以同时进行各种尝试——至于到底是因为什么起了化学反应,日后再让秦明仔细研究也不迟。
这般想着,孙绍宗又问了忠顺王一些细节,结果却是毫无所获。
这干巴巴驴唇不对马嘴的扯了半天,等到四周点起了灯烛,映的忠顺王那张老脸愈发阴沉,孙绍宗一时也没词了。
特娘的~
那几个内卫是属乌龟的么?
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正在厅里大眼瞪小眼之际,忽听外面又是一阵嘈杂,紧接着就听外面有人抑扬顿挫地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来了?!
不是说自从和广德帝闹翻了,皇后就一直在坤宁宫闭门不出,这怎得突然跑到永宁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