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上的风波,看似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但后续带来的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
太子原本的党羽,有相当一部分因此而坚定了信念。
而在朝臣之中,也不乏一些因循守旧的官员,展显出了对太子的善意。
其实这当中有不少人,支持的并不是太子,而是礼法规矩以及大义名分。
在这些人看来,太子虽然被人断了根,但名义上却仍是皇室正统,而太孙也是经过朝廷认证的。
既然是正统所在,那就是值得拥护的。
说白了,这就是古装电视剧里,那些喊着‘祖宗成法不可轻废’的反派角色。
而作为反派之中的核心人物,孙绍宗近来自然也是备受瞩目。
十月十八,广德帝颁下中旨,嘉其志、责其行,最后功过相抵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当晚,太子大张旗鼓的设宴款待孙绍宗,席间除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太子宾客孙焘,以及皇后的亲弟弟赵国舅之外,还有数位朝中要员列席。
其中地位最高的一名官员,却是让孙绍宗颇有些惊诧。
盖因这人正是当初查办龙根案时,担任副总指挥的右都御史赵荣亨。
这赵荣亨当初,可是曾意图阻挠‘皇太孙’诞生的,按理说与太子颇有嫌隙。
谁承想才两年不见,这位赵大人竟又堂而皇之的,成为了太子的核心党羽,而且还是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毕竟这厮可是堂堂正二品的言官领袖,论权柄地位与六部尚书齐平,某些方面甚至还要略微超过。
当然,若论受到太子信重,他还是略逊了孙绍宗一筹。
其实后来孙绍宗一琢磨,这位之所以会投靠过来,也是早就有迹可循的。
毕竟他是北静王公认的铁杆盟友,甚至传说北静王水溶,其实就是赵荣亨当年与长公主私通所生。
北静王在两年前,就已经倒向了太子,那么赵荣亨会投入太子帐下,也就不足为奇了。
十月十九。
孙绍宗在解除禁止之后,头一天到衙门坐堂。
结果刚到官署,就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遵照魏益的意思,杨奎毒杀吕明思一案,已经正式宣告结案了。
这实在是有些古怪。
之前孙绍宗已经指示唐惟善等人,聚表上奏列出杨奎贪腐的证据,并申请抄检查封他的家产,并暂时限制他家人的自由。
这事儿魏益也是知道的。
按理说这抄家的事情,还没有批复下来,就算魏益再怎么急于了解此案,好向户部讨要银子,也该等到朝廷旨意颁发之后再说。
再者说了,这案子毕竟是孙绍宗拿下的,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宣布结案,也不和符合常规程序。
这稀里糊涂的做法,已经不能说是和稀泥了,孙绍宗甚至怀疑,他是刻意在包庇幕后主使。
不过……
那魏益虽然办事能力上有些欠缺,又缺乏应有的上进心。
可他到底也是官场老油条,真要是意图包庇杨奎背后的主谋,也该选择更加隐蔽的方式,而不是这般直来直去。
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考虑再三。
孙绍宗终究不能对这事儿不闻不问,于是干脆找到魏益,直接询问他为何如此行事。
魏益却不肯明言,只是影影绰绰的,暗示此事出自上意,并非是他任意妄为。
孙绍宗闻言,立刻就想起了寿宴当日,皇帝曾特地把自己找过去,了解了他和周昶对峙的全部细节。
难道说……
这周昶背后,还另有牵扯?
而这被牵扯到的人,甚至连皇帝都有所忌惮?
心中存疑,却又不便明着追查。
故而孙绍宗就决定,找机会跟于谦打听一下,看这周昶平日里都负责处置什么政务,又和那些朝中大员有所勾连。
当然,今儿是肯定不成了。
荣国府大老爷贾赦发了帖子,要请孙绍宗晚上过去赴宴。
依照孙绍宗揣摩,这八成是出自贾雨村的授意,目的还是为了石呆子一案。
当初孙绍宗定下左右逢源的方针,还预备着荣国府那边儿,会同自己生分呢。
结果贾宝玉、贾琏等人就不说了,那贾赦一遇到麻烦,也是毫不犹豫的找到了自己头上,完全没有阵营对立的自觉。
不过说实在的,若不是看在贾迎春面上,孙绍宗还真不想搭理这等老纨绔。
可既然睡了人家的女儿,总也要给便宜老丈人点面子。
……
却说这一整天下来,孙绍宗好容易把积欠的公文处置清楚了——基本都是些琐事,本来该柳湘莲负责搞定的,可这厮眼下正帮着蒋玉菡筹备戏班,早厚着脸皮请了十天的长假。
看来还是要另外请一名靠谱的师爷才成。
不过孙绍宗还准备再等等看。
孙承业转过年又要参加春闱了,若是他这次还考不中,那自然是用生不如用熟,让他来带一带柳湘莲,可说是最合适不过了。
眼见到了傍晚时分。
孙绍宗散衙出来,就见外面早就侯了一辆荣国府的马车。
初时孙绍宗还以为是贾琏到了。
后来才发现是,里面阔别几日的贾宝玉——寿宴过后,这小子似乎是被家里禁足了,连蒋玉菡都联系不上他。
这一瞧见贾宝玉,孙绍宗就忍不住好奇起来,问他那日因何同赵国舅起了冲突。
“二哥这就冤枉我了。”
贾宝玉一脸的委屈:“当初大伯与我家老爷,被迫去赵家低头认错的事儿,我又不是没经过见过,怎么会同他再起冲突呢?”
听这小子一五一十的道来。
却原来那日他被皇帝破格邀请参加寿宴,心下其实并不怎么高兴,反而觉得很是麻烦。
唯一吸引他的,也就只有能见到贾元春这一条了——结果到了那寿宴上,也只远远的瞧了几眼,压根就没能搭上话。
而临行前,王夫人和贾母自然也是好一番叮咛。
故而进宫之后,贾宝玉少有的谨言慎行,甚至在皇帝面前显得有些木讷。
可也不知怎得,那赵国舅就冒了出来,不顾是在皇帝面前,对贾宝玉好一通冷嘲热讽。
贾宝玉压根就没还嘴,结果却和他一起被赶出了文昭阁。
这还不算,那赵国舅还因此迁怒上他了。
“二哥,您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说到这里,贾宝玉义愤填膺的道:“我姐姐才刚怀上没多久,谁知道怀的是公主还是皇子?他若是想未雨绸缪,大可学二哥您一样,去督导太子上进——这疯狗也似的胡乱咬人,算怎么一回事啊?”
何止是赵国舅。
这朝堂上信誓旦旦,认定贾元春必然产子的,可是大有人在。
再想想那日看到道士、方士们,列席于文武百官前列,众人那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模样,孙绍宗也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看不起方士,还是太看得起方士了。
书不赘言。
两人一路闲谈,到了荣国府里,却出了些意外的差池——贾赦竟然不在家!
这客人都到了,请客的竟然不在家,也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再加上贾琏如今,也正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师父’蒋玉菡,同样也不在家中。
故而孙绍宗也只能先随着贾宝玉,去他的怡红院消磨时间。
“二哥随便坐。”
贾宝玉一面招呼着孙绍宗,一面忙吩咐袭人,取出贾元春赏赐的贡茶,又不忘替大伯贾赦分说:“二哥千万别介意,本来大伯是一直在家中恭候的,听说是琮弟在外面惹了麻烦,对方点名要大伯过去处置,所以才慢待了二哥。”
这荣国府是不是风水不太好?
不然怎么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的?
那贾琮小时候,瞧着就是个不安分的,听说近来愈发和贾环走的亲近,他能做出什么来,也就不问可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贾赦对这个庶子,似乎并不在怎么待见。
眼下却怎么一听说他被人扣下,就急匆匆撇下正事,飞奔过去救场了呢?
“这个……”
贾宝玉听孙绍宗问起这事儿,却不觉有些支吾起来,最后好容易才想出个隐晦的说辞:“约莫是上了年纪,就愈发重视子嗣了。”
这所谓的‘子嗣’,恐怕说并非贾琏、贾琮两个。
而是指的在下一代的子嗣。
想想之前贾琏都开始打主意,要找自己‘借’儿子——甚至因此断送了林红玉的性命——显然他已经对这事儿已经绝望了。
估摸着贾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对贾琮重视起来,指望着这庶子能够为长房传宗接代。
两人正说着,那边厢袭人又走了进来,先歉意的冲孙绍宗施了一礼,这才禀报道:“姨太太眼下正朝这边赶,说是新得了几块做大衣裳的好料子,看咱们是否有中意的。”
薛姨妈要过来?
孙绍宗当下起身,就要退避三舍。
毕竟之前,李纨还试图拉皮条来着,后来虽被孙绍宗严词拒绝了,可再见面难免会有些尴尬。
当然了,就算没这茬,仅凭当初密林之中的糗事,也足够让两人尴尬了。
谁知他这里刚有动作,外面院里就已经嘈杂起来。
袭人挑帘子往外一探头,也不禁诧异起来:“咦,怎得姨太太来的这么快?”